在那一段被遺忘的歷史當中,有一個小小的,出於邊境的村莊。那裡的人對神明有著絕對的敬畏,對自己的信仰有著堅定的心。據說,那裡的村民可以看得見神明的存在,甚至還和神明生活在一起,因此他們才能多次在戰火連連的邊境中頑強的生存下去。
傳說,在一次烽火燃起之後,熄滅之前,一個小小的守護神覺醒了。
在犬神發現的時候,他已經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不再是之前漂泊迷茫的狀態,而是真正擁有了一個實體。他聽到了刺耳的尖叫聲,聞到了令他作嘔的血腥味——他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不笑了呢?村守神大人說過,笑聲是好的事情,所以這個村莊在村守神大人的庇佑下應該要有笑聲才對,為什麼變成了尖叫聲了呢?尖叫聲又代表了什麼呢?
原本守護著村守神大人的神社的小小的石像並不明白。他不禁垂下尾巴,喉嚨發出嗚嗚的嗚咽。
聽到嗚咽的村守神走出了神社,慈祥地將犬神引進內室。他告訴犬神這個村莊再一次陷入了戰亂當中,悲傷與仇恨已經奪走了他們的幸福與快樂。既然犬神已經覺醒了,那麼犬神遲早都會成為村守神,成為守護著這個村莊的笑容的神明。
犬神歪了歪頭,不明所以,只明白尖叫聲是不好的事情,要把不好的事情驅逐出村莊才行。但是,他不明白什麼時候村民會笑,什麼時候村民會尖叫,什麼是幸福,什麼是悲傷……他全部都不懂。
村守神沒有因為犬神的無知而看不起他。他交給犬神一本簿子,犬神翻開一看,除了一張張的白紙,什麼都沒有。
“犬神,汝無法明了人類的感情。如此一來,如必然無法勝任村守神一職。吾輩如今賜予汝此書,當汝習得一種情感之時,汝將集得一張卡片,當汝將卡片集齊之時,汝方可歸來。”
犬神幻化成人類后開始了他的旅途。不只是什麼原因,他的人形仍保留著一對狗耳朵和一條尾巴。很快的,鄰近的村莊都知道了犬神的事情。他們都非常熱情地幫助他,但是學術性的指導也好,實踐性的實習也好,犬神還是沒辦法學習到任何一種情感。
三年過去了,犬神從一個村莊去到了另一個村莊,但是他的收集簿仍然空空如也。曾經有人告訴他,助人為快樂之本,因此他總是竭力幫助他能幫助的人,但是他還是無法明白快樂是什麼。
有一天,一位巫女來到了他的身旁。
“你這樣是無法明白快樂的感覺的。”巫女輕歎了口氣,陪他一起蹲在叢林中的池塘邊,“您這樣不過是執行著宛如每日任務一般的工作,你並沒有發自本心地想要幫助他們。”
“那我要怎麼做才能發自內心地想要幫助人呢?”犬神望著眼前水光瀲滟的美景,心中沒有一點欣賞的意思。或則說,他根本就對此沒有任何感覺。
巫女輕輕地笑了:“其實,世間萬物都是自私的,你不妨試一試交個朋友,時不時和他聊聊天,或是和他談談心事——像是你對無法獲得情感感到困擾,對吧?”
“不,我並沒有感到困擾……”犬神抖抖耳朵,尾巴垂了下來,“因為村守神大人要我習得情感,所以我才學習的。”
“啊……”巫女驚訝地瞪大眼,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將話題接下去。
“比起那個,剛剛你說的事情……交了朋友后要怎麼做呢?”
“交了朋友后,你不知不覺間就會對他付出情感,即使你沒有感覺到。然後,當他遇到困難時,你就會自然而然地伸出援手,然後你會因為幫上他的忙而感到開心。”
“那,你來當我的朋友吧。”
“嗯。……咦?”
那之後,犬神跟在巫女的身旁學習了許多的東西,像是哭泣不一定是因為悲傷,也有喜極而泣的可能性。在這期間他也學會了“進食”。
擁有神格的他是不需要進食的,但是並不是不可以進食。得知這一點的巫女試探地讓他吃下了一盆骨頭。骨髓沙沙的口感以及血的腥甜味讓他學會了名為“喜歡”的情感。
總算收集到一張卡片的犬神心裡頓時有種輕飄飄的感覺,又有一種渾身充滿力量蓄勢待發,想要大聲嚎叫的感覺。於是,他收集到了第二張卡片——“高興”。
巫女為犬神打心底地感到高興,從廚娘那裡拿來了一大盆的肉骨頭和一些小菜和酒一起慶祝。一人一犬在沐浴在月光下的池塘邊開了個小小的慶祝會,間中還摻插著犬神高興的吠聲和近似狼嚎的
嚎叫聲……至於等他們發現他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把村裡的小孩嚇得不敢睡覺而讓犬神又學會了“愧疚”是這件事情的後話了。
“犬神……”
這一天是非常普通的日常生活,犬神遇到整張臉都皺起來的巫女時,他正在幫一群孩子做風車。巫女害怕自己此時的狀態會嚇到孩子們,於是把犬神叫到一旁,用犬神高大的身形擋住她的神情。
“犬神……”她苦惱地看著犬神面無表情的臉,猶豫著該不該把這種無謂的煩惱增添在他的身上。
“有什麼事嗎?”犬神一如既往地用比人形還要無機的語調詢問著。巫女歎了口氣,心想對方絕對不會理解自己的苦惱,而自己也需要一個傾述的對象,而她的這個煩惱絕對不能讓村民知道——同時她又為自私地利用好友情感上的缺陷的自己感到不齒,心中的沮喪越發沉重,她甚至毫不懷疑再這樣下去她心中的污穢絕對會溢滿而吐,讓她在眾目瞪瞪下曝露出自己的罪惡。
“犬神,如果你被要求執行一個非常痛苦,非常艱難地任務,你甚至可能會失去非常重要的東西那麼你還會去執行嗎?”
“任務……”犬神歪了歪頭,“是工作嗎?”
“啊、嗯。”
“那麼,我會去做。”犬神執拗的眼神讓巫女一時失神,“如果這是我的職責所在,那麼不管是多麼艱難,多麼痛苦,我都會去執行——就算那件事會奪去我的生命,我也會拼盡全力去完成它。就好像村守神大人讓我學習人類的情感以便能將幸福帶回村莊,這是我的任務,我的責任,我的使命,因此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會完成它。”
“是嗎……你是這麼想的啊……”巫女發出不只是鬆了口氣還是失望的感歎,然後她對犬神擠出了一抹笑,“我明白了,謝謝你。”
沒有察覺到巫女強顏歡笑的犬神頓時告到心臟像是被塞滿了暖暖的東西一樣,不會太沉,反而讓他感到很舒服。同時,他手上的厚皮書發出了輕輕地震動。他心神一凜,虔誠地將書本雙手捧著舉到胸前的位置。書本輕輕地自行翻開,一道橙色的火焰憑空冒出,然後一張代表著“滿足”的卡片出現在火焰中并隨著火焰沉入書中。
巫女看到這一幕,誠懇地向犬神表達自己的祝賀,臉上的笑容也真摯了一些。
三年後,犬神在這間中再也沒收集到新的卡片。因此他決定再度踏上旅程,告別了這個村莊,也告別了即將迎來十五周歲的巫女。
半途,他遇到了一位倒在路旁已經奄奄一息了的男子。一開始男子見到他時不停地氣若懸絲地喊著“妖怪!妖怪!”,眼裡滿是濃濃的恐懼。犬神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他看得到對方的生命力像是指縫間的流下的沙子不斷地在流逝,也能看到對方的身體機能在漸漸地失去能量,他知道這是對方“餓”了,但是他不明白為什麼對方要那麼恐懼?難道他不想要求救嗎?難道他不渴望獲得食物嗎?
犬神不明白,於是他問那個男人:“你想要吃些東西嗎?”
男人恐懼的呢喃戛然而止,愣愣地看著有著狗耳朵和尾巴的妖怪,心裡不知是什麼感覺。那妖怪的眼神清澈得像是剛出生的小嬰兒,也不像是老一輩的人們所傳說的“面目兇惡”、“渾身煞氣”,甚至對方還很善心地想要幫助自己,但是男人也知道自己只差一步就要回歸黃泉了,現在能暫時脫離頭眼昏花的狀態,突然能清晰地看到妖怪的面貌,恐怕若不是因為妖怪施了什麼的法術,就是自己已經在迴光返照了。男人正想搖頭不要讓善心的妖怪浪費糧食,但是心中忽然湧上一股想要再一次吃到家鄉的香餅的渴望。男人不禁偷瞄了眼妖怪,心想:反正妖怪的法術不是挺厲害的嘛?讓他幫個忙未嘗不可,更何況就算妖怪沒吃過人,但是他的祖先或是朋友肯定吃過人類,現在這個小小的要求應該不會太過分才是。
男人這麼想著,像犬神講述了自己想要吃到家鄉的香餅的要求。犬神答應了,他也曾聽巫女說人類逝世前要吃飽才不會死後做個餓死鬼。他從錢袋拿出三枚銅幣,使用轉換咒和男人家鄉的一間香餅店裡的香餅對換了,心中暗自祈禱店主不要被嚇到才是。
男人一面艱難地吃著香餅,一面感受著自己生命的流逝,一股絕望油然而生,因此他不禁淚如雨下,無力地抽泣,心裡還存有一絲念想希望妖怪能看他可憐對他使用妖法給他續命。然而,犬神只是無動於衷地看著男人一點一點地吃著香餅,生命也在一點一點地流逝……知道男人死亡,犬神心中也沒有一絲傷感——他不禁疑惑:看到有人在眼前死亡難道不是會感到傷心嗎?為什麼自己什麼感覺都沒有呢?是哪個步驟自己沒做到嗎?犬神左思右想,忽然想起人類都會給死者辦一場“葬禮”,讓死者入土為安。於是犬神也給男人辦了場喪禮,但是直到喪禮辦完了他也沒感覺到任何情緒波動。
犬神一路思考著自己到底犯了什麼失誤,來到了下一個村莊。村長告訴自己已經接到巫女的通知,并帶來了巫女作為人柱經自己的生命獻祭給神明的消息。
沒有任何預兆的,犬神忽然哭了出來,胸口像是忽然被塞進了千金重的巨石一般。書本再次震動了起來,出現了藍色的火焰和名為“悲傷”的卡片。但是,犬神一點高興的情緒都沒有。村長知道這個時候不應該祝賀犬神習得了新的情感。於是,村長只是輕聲地安慰他,他相信犬神明白生死有命這個道理的,只是突如其來的情感將犬神殺了個措手不及而已。
天下起了細細的毛毛雨,雨滴輕柔地打在犬神的身上,像是巫女溫柔的懷抱一樣。犬神一連打了幾個嗝,昂起頭發出了一陣悲鳴。村長輕輕地拍著犬神的後背,像是哄小孩一樣。這時,有人打著傘跑了過來將他們接進屋裡避雨。
犬神來到這個村莊的第一天,全村籠罩在一片烏雲中。
陰風陣陣,細雨綿綿。雨季的到來讓整個村莊失去了活力,就連路上的行人也少了很多。
犬神走在路上發現除了兩個來去衝衝的行者外,竟然一個人影都見不到,就連店家也幾乎休業了,只有寥寥數間雜貨店因村民的需求還開著,但是店主和店員都戰戰兢兢地躲在柜台下或是內室,像是在害怕被某種看不見的東西襲擊似的。
“是發生了什麼事了嗎?”戰爭?不,並沒有感覺到烽火的氣息。
“看來您已經發現我們的村莊的不尋常之處了呢。”村長不知何時站到了犬神的身後,面龐被紅色的雨傘所遮擋而無法看清他此刻的神情。
“是的,請問你們是在害怕著什麼嗎?”
“啊……”村長重重地歎了口氣,“死神已經來到我們的村子了啊。”
“死神?”
“是的,每逢神明哭泣之時,死神便會降臨吾村,降下死亡的詛咒——這是從很久以前流傳下來的傳說,實際上,每逢雨季我們的村子確實就會開始不斷地有人死去。從您到來的那天,也就是雨季開始的那一天到今天已經有十三人去世了。”
“原來如此。有什麼是我……”
“村長大人,不好了!”這時,一位村民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賣豬肉的老李……老李他好像快不行了!”
“這次是老李嗎……?”村長輕聲嘀咕,聲音輕得只有犬神聽得見,“我知道了,我現在就過去。”
“等等,”犬神攔下早已一把年紀的村長,“有什麼事是我能幫忙的嗎?”
“嗯……”村長沉吟半餉,“您能幫我將逝者下葬嗎?尸體是不能被雨淋到,否則是要尸變的,但要是等到尸身變質,那恐怕我們村將迎來更難對付的瘟鬼。善良的犬神大人啊,可否請您幫助我們讓逝者的軀體入土為安?切記,絕對不可以讓尸身淋到雨水!”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村長忽然情緒高昂起來,但是犬神還是點點頭,說:“我很樂意幫忙。”
“那可真是太好了!”村長佈滿愁雲的臉龐露出了一絲笑意,“現在我們先去老李家吧!”
犬神和村長跟著來傳話的村民來到了老李家。由於亞答屋長期在雨季中沒有開窗門,整間屋子又悶又熱,還潮濕得讓犬神一連打了幾個噴嚏。
犬神一進屋就感覺到了濃濃的死氣,心知這位老李恐怕是真的不行了。老李氣若懸絲地握著家人的手嘮嘮叨叨,似乎是在交代遺言。然後,他發現了犬神的存在,招招手讓犬神過去。
犬神輕輕地坐在他的身旁,任由老李握著自己的手。老李雖已命懸一線,但他的眼睛明亮得像個年輕的小夥子:“犬神大人啊……老頭子恐怕……恐怕是不行咯!本來老頭子身為……咳咳……身為祭祀,應該為您接風塵的……可惜……咳咳咳咳……可惜……咳咳咳!!!”
犬神心中一陣難過,想到了前不久剛去世的友人,看老人辛苦的樣子,心酸地拍了拍老人的手:“是我麻煩了你們才是,李先生,請您別急掛我了。您……要不讓晚輩為您施個咒,讓您安樂的去吧?”
剛說完,犬神就有些後悔,人類似乎無法接受自己的死期,他應該再委婉些的。
老李看到犬神一連懊惱的樣子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大人,您願意施恩可真……咳咳咳咳……真是太好了……”
老李的家人捂著嘴壓抑著哭聲,生怕衝撞了神明大人,但犬神並沒有理會他們,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明白有什麼好壓抑的,悲傷就得抒發出來才不會被黑暗侵蝕,這是很久以前村守神告訴他的。
犬神沉默地點了點頭,低聲吟唱著咒文。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像是母親的催眠曲。漸漸地,老人睡著了,掛著安詳的笑,停了脈搏。
老李的家人在也壓抑不住了,放聲的大哭起來。誰也沒注意到,犬神驚訝不解的神情。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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