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的鼻尖与加天扬只有不到五厘米的距离。她从下向上，狠狠盯着比自己高大许多的女人。明明是矮个子，却像个顶天立地的巨人，气势压得加天扬喘不过气。
面对少女的咄咄逼人，加天扬只能面露尴尬。她露出公关的笑容，又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沉默地保持僵硬的笑脸。
如果加天扬知道弖弓一族与冥神的契约多么重要，她可能就不会这么不以为然；如果她知道白露身边众神环绕的话，大概也能想象到她的对手是多么强横的存在。不知是祸是福，总之这只信使鹰的生死经历，加天扬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
“唉。”
白色长袍的少女叹了口气。和她解释再多也没用，毕竟加天扬现在一门心思放在女儿身上，根本听不进去其它话。
“离我的母亲远点！”
就在这时，研究所内部传来熟悉的声音。头发蓬乱的加琳穿着月白色睡衣，脚下还踩着凉鞋，就踢踏踢踏地跑过来，想要用手拽开白露。
加琳还是不认识白露——不如说，她对白露的记忆，仅限于忘记姐姐加娜之后。印象当中，那个脾气恶劣，来去随心所欲的“坏家伙”，现在又要欺负自己的母亲，这让加琳觉得不可饶恕。
白露在她冲锋之前就已经闪身退后，与加天扬保持一定距离，双手前推，敷衍道：“好好好，算我错了。”
只要不解决冥神的问题，加琳对自己的印象绝对不会好起来。白露不禁回忆起过去对加琳的鞠躬道歉，越想越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不过现在不是计算盈亏的时候。虽然加琳的穿着打扮十分拖沓，好像刚从梦中惊醒的睡美人，但是白露并不在乎这些琐碎细节。
“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她对加天扬道：“现在，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不要错过任何细节。只有全部知晓，我才能找到答案，并将那老头儿抓住。”
加天扬疑惑道：“老头儿？”
白露猛然摇头：“啊不。”
根据水神的描述，冥神的幻化形象，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在白露看来，这种毫无个性的幻化，称之为老头儿也没太大问题。
加氏母女当然不清楚白露口中的老头儿指的是什么。加天扬甚至觉得，白露是故意在自己面前，将年轻貌美的女儿贬低为“老人”。
白露感受到加天扬身上的疑虑，稍微收敛随意的态度，真诚地说：“将你的女儿救出来。刚才真的只是口误。”
加天扬半信半疑，但能够拯救加娜的人只有白露，所以她最终下定决心，将自己手中的资料全部交了出去。
白露用拳头抵着脑袋，疑惑道：“打印纸？这都是多古老的东西了，你的电子屏幕呢。”
“那种东西，我觉得不正式。”
“……你继续。”
加天扬清清嗓子，对着资料念道：“我们的力量，从古至今都没有变动过。”
这位弖弓一族的家主，在朗读中，声音也逐渐平静下来：“刻苦训练当中，感悟破空的精髓。虚实顿挫，就是我们最初的奥义。”
弖弓一族的弓道，不仅拥有“一箭穿心”的力量，还要有“一箭相当于万箭”的气势。在一箭与万箭当中，就是虚实的交融。
“后来，弖弓的意义逐渐被后人判明。将敌人的身体作为自身的弓弦，想必你和加娜的切磋当中也见识过吧。”
白露挠了挠头发，回答道：“嗯，算是吧？”
“为什么是疑问式……”
白露确实不太明白，将敌人作为弓弦的意义究竟为何。也可能是加娜的实力太弱，没有动摇到白露丝毫。
“总而言之，弖弓的弖之一字，就是‘交互’的意思。这是第二层奥义。”
说着，加天扬将手中的纸张翻到新的一页。白露细心地发现，只有这页贴着醒目的红色标签，似乎它是整个资料当中最为重要的部分。
“在大地裂变时，弖弓一族经历了惨烈的变化。不过最危急的时候，我的太奶奶好像看感受到了神的光芒。”
冥神的降临，免除了灭族的威胁。根据记载，神光并没有说什么话，甚至连声音都未发出，但加天扬的太奶奶却感觉到，那束从天而降的光芒，是弖弓一族起死回生、前途无量的手段，于是大胆地将整个手掌伸了进去。
“在那之后，弖弓一族得到了第三层，也是最强大的新生奥义。”加天扬将资料合上，总结道：“就是这三重奥义，带领我们进步向前。”
白露听得差点睡着。好歹是等到了陈词发言，她立刻接话道：“嗯，很好很好。然后呢，我关心的可不是弖弓一族的历史，而是你们有没有能够查找第三层奥义的方式啊。”
“没有。”
“那我在这里跟你浪费什么时间啊，混蛋！”
冥神已经在神念网络的终端消失许久，早在收复水神之后，就无法定位他的具体行踪。即使白露身边拥有五位神明，他们也都无法觉察冥神的位置——这才是白露此次前来会面的最大原因。
她原本以为，能通过加天扬对族内禁术的深入调查，找到冥神的蛛丝马迹；即使是模糊的范围也很好，因为在那之后，可以让土神或者灵神做出相应的搜索，总能找到他的踪影。
白露有些小小的火气。她必须加快脚步，在加娜与彼岸方舟彻底消散之前将她救出来。不论是挽回自己的内疚也好，兑现与加琳的承诺也罢，她都必须这么做。
“你对我的母亲客气一点——”
“嗯？！”
加琳刚想对凶恶的白露施以指责，便发现白露用更凶的眼神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吓得差点跌倒在地。
“白露，别这样，我又没说毫无办法。”加天扬竖起食指，“所以我才会选在这里，让琳儿也参与到这场讨论当中。如果没有她，我也不觉得谈话能够进行下去。”
然后，她将自己的想法，大致给白露说了说。无外乎就是，利用加氏一族的最先进仪器调查自己血液当中的秘密，再凭借科技力量寻找白露口中的“存在”。
“你们觉得行吗？”
她朝着神念网络发问，很快就得到了相同的五份回答，“不行”。
如果冥神确实在这颗星球上，那也许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然而，他会不会在这颗星球都很难说。
也许，他正在宇宙当中的无人角落里打坐养神，也许在正中央的巨大恒星当中蒸火龙浴，怎么想，也轮不到这颗普通至极的小星球。
“这颗星球说起来也够特殊的了。”白露苦笑道：“先不提我的存在；十年前和今天，都是五颗神核聚在一块儿，怎么说也不能算是普通吧。”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白露很闲，没有其它事情需要处理；而加天扬对自己的假设又信心满满，干脆就陪她做完这次实验，也未尝不可。
现在时间尚早。除了就寝于研究所的加琳以外，其余研究人员都没见到踪影。
白露虽然很闲，但她不想浪费空白时间，于是问道：“你能单人完成这些事情吗。”
“能，但仪器的启动需要我的下属在场，共同监督才行。”
听到如此答复，她忽然露出恶作剧一般的笑容，转而对加天扬问道：“不如你现在和我切磋切磋，也算打发一下时间。我保证不尽全力，就拿出神之子的水平和你玩玩。”
身在远方的情报员飞鼠，忽然打了个喷嚏。
加天扬惊叫道：“神之子……难不成你见过他？”
“没有啊，但你们都是半斤八两，也许这个‘榜单第一名’根本就不存在呢。”白露显得兴趣盎然：“你是第几来着？啊啊，排名第九位的风扬神弓，想起来了。”
“现在已经是第八了。”对方自豪地回答道：“在漆家被抄之后，我的名次也向前推进一格。”
白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那日的发泄行动，最终也会导致局势大变。
于是，她开玩笑似地低声问道：“下次有机会，让你升到第七，如何？”
“什么？”
加天扬似乎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白露这么说，就等于承认是她将魔术世家翻了个底朝天；虽然这女孩儿的确拥有无可比拟的怪力和杀气，但她单枪匹马就能灭掉整个家族，加天扬说什么都不敢相信。
白露继续虚中带实，利用玩笑作为挡箭牌：“开玩笑的啦，我哪有那么厉害。”
就在白露逗弄母猩猩的时候，门外传来了频率间隔相同的敲门声。太阳已经升起，研究人员也纷纷前来工作，新的一日又到来了。
于是，白露开口问道：“现在，可以开始工作了吗，小琳琳？”
“能把那种恶心的称呼换掉吗……”
看到加琳的嫌恶模样，白露又想起那个粘人的加娜。回忆起她、自己、轩辕钧三人共同走在花间石板路的场景，白露不免有些沉湎于过去。
“总而言之，快点吧。”想要开玩笑的心思也逐渐消失，白露随意地挥挥手：“为你好，也为你们的研究好。”
也许，她现在已经忘记了彼岸方舟的事情。加氏一族最重要、最自豪的发明，就这么轻易地被忘却，实在让白露唏嘘不已。
不知道这世界当中，还有多少受到冥神审判，失去存在的人和事情。冥神，真的如同其余神明所说的那样，铁面无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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