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雨幕
淅沥淅沥————
为迎接冬季到来的最后一场秋雨，如烟雾般笼罩着湖畔城镇艾斯贝霍。从灰蒙蒙的天空降下的雨帘，是像那断线的珠链迷失于清冷的空气中，还是融入到脚下的泥土中，于天于地，早已分不清了。
位于城镇东北山丘上的墓地入口，马吉柯家的女仆撑着足以容下两人的黑色大伞，与她并肩站于伞下的金发精灵少女一语不发地环视着袅无人烟的墓园。
“这样真的好吗？不出席母亲的葬礼。”虽然有点马后炮，但尤丽还是以极细微的，但又不至于被雨声盖过的声音说道。
不知是否听见了站在身旁的翠发女仆长的话，一直沉默着的爱尔温只是微微地摇首。
我没有参加母亲葬礼的资格，以此理由拒绝出席的爱尔温于下葬后的两天后，这个几乎无人出行的阴雨天，来到了艾斯贝霍的墓地。
肯定很辛苦吧。尤丽以眼角的余光窥视着爱尔温的侧脸，苍白且憔悴，从五天前在马吉柯宅里醒来到现在，一直没有变过。
“谢谢你，尤丽小姐。送我到这儿就够了，之后让我一个人......”些许干裂的嘴唇颤动了几下，爱尔温喃喃道。
“请打好伞，”将备用的雨伞递给爱尔温，尤丽行了一礼，“我会在这儿等您回来，请多保重。”
“谢谢......”接过伞的爱尔温回礼后，踩着泥泞的道路朝墓地深处走去。
雨点洒落在寂寞地分布在墓地里的墓碑上，形成的水幕一次又一次地冲刷着墓碑的表面，仿佛在向路过的人诉说死者曾在这个世界存在过。偶尔会踩到积水汇成的水洼，爱尔温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沾满泥土的靴子，穿过把自己包围起来的陌生墓碑群，并不时确认刻于其上的名字，搜寻着母亲的安息地。
这个不是————
这个也不是————
一丝焦躁的情绪爬上了爱尔温的心头，原本轻缓的步子不觉变得急促，全然不顾飞溅至腿与裙子上的泥水。正当少女无助地左顾右盼时，前方不远处的一个身影吸引了爱尔温的注意力。
那是一名披着黑色风衣的半精灵（短耳族）男子，雨滴顺着一头如爱尔温发色的淡金色短发，从紧绷的脸上趟过。貌似是在做着祈祷，男子紧闭着双目，单膝跪在一处朴素的墓碑前，如与雨幕融为一体的雕塑一般，唯有一束白花安置于墓碑脚下。
为了不打扰对方，爱尔温稍微放慢脚步，试图从男子身后绕过，但当目光扫过墓碑上刻着的名字时，少女愣住了。
尤利娅▪艾露芙
母亲的名字。
可能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半精灵男子睁开双眼，缓缓站起身来，翡翠色的双瞳映出了稍微显得不知所措的爱尔温的身影。“爱尔温▪艾露芙小姐？”
“啊，嗯。”对于对方突然的搭话，爱尔温只得愣愣地点头。
当两人的目光交汇时，一股强烈的情感在心中涌动起来。
悲痛。那是源自内心，当失去了重要事物所涌现的，无法掩饰的情感。爱尔温从这个陌生的男子眼中，读出了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彼此沉默了半晌，半精灵男子率先打破了周围寂静的空气，
“对于令堂的去世，我深表遗憾。”尽管嘴上说出的是社交辞令，那如同琴弦由于磨损而稍显违和的嗓音却无法掩盖他心中的动摇。
“我就此告辞，还请小姐节哀顺变。”稍行一礼后，陌生男子立即背过脸，踏着沉重的步子离去。
等————
即将出口的话语不知为何卡在了嘴边，爱尔温想要询问对方的姓名，但那从半精灵男子身上散发而出的，一股似曾相识的抗拒感却令少女无从开口，只得目送着黑色的身影消失在浓浓的雨幕后，久久地伫立在母亲的墓前。
————————
雨何时才会停呢......
隔着窗眺望远处隐没于雨幕后的黑色巨塔，莉泽没精打采地趴在教室的课桌上。这场雨已经持续了将近一周，气温也随之降低，虽说呆在开着暖气的室内是明智的选择，但是人坐久了就会犯困，完全提不起干劲。
“那个，莉泽学姐。”
“啊，是芙拉嘛。”慵懒地抬起头来，眼前是蓝发的兽族少女。
“关于伊露伊的事......校方似乎已经开始调查了。”以随时要哭出来的，颤抖的声音说着，芙拉失落地垂着耳朵。
毕竟失踪了那么多天，会惊动研究院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那孩子已经————
“抱歉，我没能帮上什么忙......”虽然不知道何时会把矛头指向凯尔，但现在莉泽只能保持沉默。
“不不！这不是莉泽学姐的错！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是————”
“只是我好害怕，下一个失踪的会不会是我。”
芙拉的话令莉泽皱起了眉头，虽然想安慰后辈，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因为自己这些天为了调整心情，已经是精疲力竭了。
“对不起，我不应该在学姐低沉的时候来打扰......”注意到莉泽锁骨附近露出的白色绷带，芙拉赶紧收起悲伤的神色，裙子底下的尾巴也随着主人紧张的心情没精神地晃悠着。
“啊，这个啊——不用担心，皮外伤很快就能好。”莉泽苦笑着拉了拉衣领把绷带遮住。
“喵呜，因为前些天听说莉泽学姐受了伤，我就很是担心。因为听说那个第二位的爱尔温▪艾露芙也因事几天没来，一想起之前莉泽学姐和她之间的摩擦，我就觉得两人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啊，对不起！我又在胡乱猜测了！”
还真是对些无关紧要的事那么敏锐呢，这孩子。莉泽暗暗地叹了口气，两人之间的确产生了不小的摩擦，但是拜此所赐，事情开始变得有些微妙了————
三天前
“凯尔▪O▪马吉柯！”翘着二郎腿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凯尔被爱尔温郑重的语气吓了一跳，从靠着的椅背上直起身子，注视着单膝跪在跟前的爱尔温。
在场的莉泽惊讶地来回看着两人，而尤丽则是若无其事地将茶几上的茶杯一一满上。
“爱尔温▪艾露芙在此起誓，从今以后，我的性命将交由凯尔▪O▪马吉柯处置。”
“等等，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你不是最讨厌人类吗？难道是连脑袋都被我打坏了？”
“的确，讨厌人类的心情一点也没有改变。但是————既然受人之恩，我爱尔温▪艾露芙的自尊不允许我不作出回应。”爱尔温加大了音量，就像在用自己的灵魂宣誓着，“你收留了无家可归的我，并保全了我的性命，我把自身委托于你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不，你错了，爱尔温▪艾露芙，”凯尔用拇指比了比坐在对面的莉泽，“当时求我饶你一命的可是阿尔克特哦，我那时真的打算杀了你呢。把你留在这儿也是她的提议。”
没错，就是那个被你当作母亲的仇人，差点被你杀掉的莉泽▪阿尔克特。
闻言后，爱尔温猛地抬起头，写满惊异与尴尬的脸上，动摇不已的双目与莉泽翡翠色的双眸目光交汇。
为什么？为什么要庇护我？我明明对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比起踌躇于心中的疑惑，爱尔温的身体率先有了反应，只见她嗖地一下站起身来，两步迈到别过脸去回避自己视线的莉泽跟前，二话不说一把扯下几根金色的发丝，将其硬塞到吃惊的对方手中。
“莉泽▪阿尔克特，我不乞求你的原谅，我也不会因为你的怜悯而喜欢上你。”单膝跪下，为了驱散内心的动摇，语调中夹杂着几分坚毅，“爱尔温▪艾露芙的性命从现在开始已经是你的所有物了，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无论是把你的愤怒全都发泄到我的身上，还是杀死我，我也没有丝毫怨言。”
从现在起，爱尔温▪艾露芙将为莉泽▪阿尔克特所用。
“明白了。”谨慎地收起手里几缕背负着誓言，那显得异常沉重的金色发丝，莉泽点头回应道。
两人的矛盾是无法消除的，即使经过岁月的打磨，已然刻下的伤疤是无法复原的。尽管憎恨着对方对自己所做的事，莉泽仍决定接受爱尔温的决意，毕竟她没有像自己一样，把尊严丢掉，那股劣等感迫使少女做出了选择。
又中了那个男人的计。
既排除了我与爱尔温之间的定时炸弹，又稳固了她作为新棋子的位置，保证其不会产生二心。与其自己去直接操控对方，更不如用无形的缰绳从另一端掌握吗？
事后意识到这一点时，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反悔的莉泽颇感无奈。每当回想起那时凯尔反复折磨爱尔温的情景，莉泽的心就会变得百感交集。
那个男人的脸上，没错，的的确确表现出了愤怒的表情。虽然认识不久，但莉泽是头一回看见凯尔变得如此暴躁，与平时那副冷酷且目中无人的形象大相径庭。
马吉柯他难道是为了————
“话说，再过两周就是市庆日了呢。”芙拉无意中的一句话令还沉浸于回忆中的莉泽忽地回过神来。
对了，在为了庆祝索蒂雷吉欧协议签署的市庆日来临之前，自己还要出一趟远门，而目的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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