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树到了冬天会和语文老师的头一样变得光秃秃的呢……”
双手环抱着屈起的腿，露莉可坐在家门口的地上百无聊赖地想着，然后她打了个哈欠。
“嗷……呜。好无聊！”
露莉可已经一个人在家里住了两个多月，尤其是最近学校开始放寒假，整天呆在家里的她显得更加无聊。
“王温柔不在……纤灵也不在……连小蓝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想着想着露莉可的眼睛就有些湿润。
“果然这些都是我害的嘛？呜……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呀。”
自从两个月前在灵水中学与利昂一战然后被他打晕后，露莉可醒来就发现所有的事都变了。露莉可是在南音绮家里醒来，然后南音绮似乎知道了许多事，包括露莉可的身份……
但南音绮并没有因此疏远她，并且给她讲述了在她晕倒之后发生的所有事——南音绮为了保护王温柔被利昂击晕；疑似纤灵的女生救下王温柔后被火焰吞没；王温柔吃了神居给他的药物后消失……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
露莉可记得南音绮在讲到王温柔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时候表情十分复杂，无论是她还是自己都明白，恐怕这就是隐藏在王温柔身上的秘密，也是神居这么关注他的原因。
可无论如何，王温柔已经消失了……
那天露莉可哭了很久，没人有知道她为什么会哭，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哭累了之后她疲惫地倒在南音绮家柔软的大床上，想着自己以后应该怎么办？最后她的结论是……神居会来“回收”她，就像以前每次任务结束后那样，自己又会变成“空白”。
其实每次成为“新”的自己时她都会因为记忆中的那些自己而迷茫，她也曾拜托过神居消除自己的记忆，但却被神居拒绝。因为已经失去了“自我”的她如果再失去那些记忆，她就会真的变成一具空壳，失去记忆的同时她也会失去所有的经验，就像是刚出生的孩子一般。
所以她只能忍受着那些陌生的自己不断出现在脑海里，这种明明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的感觉令现在被叫做“露莉可”的她感到恐惧。
但只要被“回收”之后就好了吧？露莉可是这么想着的，然而神居一直没有出现，最后她只能听取南音绮的建议，和她一起接着开始校园生活。
灵水中学发生的事故在神居安排之下将影响力降到最小，而操场也以施工为由竖起了高高的隔离墙，好在校区设施完善，体育馆的存在可以勉强代替操场。
露莉可的生活恢复到了原本的节奏，甚至可以说更加安稳，只是每周回到王温柔的家中，空旷无人的客厅会令她感到寂寞。她很怀念与王温柔还有纤灵一起在客厅里吃饭、看电视的时光，明明都是些平淡的小事，但她却不禁流下眼泪。
“呜……这次的性格真麻烦！动不动就会哭。”
露莉可边哭边抱怨着，然后把头埋在沙发里睡着了，她想着或许这样就能梦见他们。可惜一夜过去，她除了被冻成感冒以外什么都没梦见。
最后在南音绮的陪同下，躺在医院挂盐水的她真切地感受到……冬天来了。
“啪嗒。”
屋檐上的积雪落在了露莉可身前，把她神游的心思拉回现实。回过神的她感觉手十分冰冷，于是她便对着被冻红的手掌哈了几口热气，等到不是那么僵了之后准备回屋子，但刚站起身，小院的门口突然走进来一个人。
“音绮？”
露莉可眨着眼，红色的眼眸被白雪映衬得很清澈。南音绮走到露莉可身前时发现她竟然还穿着学校的秋季校服，稍微想了想便明白王温柔并没有帮她准备冬天的衣服，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露莉可，到我家住吧。”
南音绮说着便把自己身上那件纯白色的大衣披到了露莉可身上，几乎能将露莉可整个包裹住。她这次来的目的就是带露莉可去她家，王温柔家如今除了露莉可以外已经没有任何人，让露莉可呆在这种地方明显不妥。
“呜……音绮，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露莉可用两只小手抓着大衣，低着头用湿润的眼眸看着地上浅浅的雪。
“明明我骗了你……”
“笨蛋。”
南音绮温柔地抚摸着露莉可的头，语气轻柔地说道。
“这根本不是你能决定的事吧？而且也不能说是在骗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但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小女孩就是货真价实的‘露莉可’啊。我可不像某个白痴，到最后都没能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
不经意间说起他，南音绮的脸上露出了感伤的表情。尽管对方是一个她无法认同，甚至有些看不起的人，可就这么消失了她也实在难以接受。轻轻摇头，她再次邀请露莉可。
“走吧，以后就住在我家……”
“不行哦。”
南音绮诧异地看着露莉可，看着她抬起头朝向自己的小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
“我要等他们回家呢！”
“露莉可……王温柔他们……”
“会回来的。”
露莉可的声音在南音绮听来并不坚定，更像是自我安慰。
“呜……会回来的！不然……就太寂寞了呀……”
“你真的这么觉得么？”
一声不属于她们两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她们吃惊地看着小院门口，那里站着一名踏在积雪上的少女，见到她露莉可不禁失神喊道。
“王温柔……”
然后露莉可又看了对方几眼，原本色泽饱满的红眸慢慢黯淡了下来，失望地喃喃道。
“不对，虽然很像……可她不是王温柔。”
“我自然不会是他。”
少女缓缓向她们走近，南音绮从少女身上感受到一股压力，皱起了好看的眉毛，然后盯着少女金色的眼眸看了许久认真地说道。
“你就是替代王温柔的人没错吧？是神居想要从王温柔身上引出的人。”
“没错。你，叫南音绮。”
少女的身高比南音绮高上一些，目光略带俯视，这令南音绮感到有些不舒服，但她却只能忍耐，因为她知道少女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你救过王温柔，不必这么拘谨。”
南音绮感觉少女的话语十分奇怪，她并不知道少女对于其他人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哪怕是神居的高层都无法像她这样与少女对话。少女的视线从南音绮身上移向露莉可，威严的金眸与那充满怯色的红眸对视，露莉可娇小的身子立马开始颤抖。
“露莉可。”
“呜！嗯……是！”
露莉可呜声回应，而少女眼中泛露金光，目光将露莉可上下扫视一遍才收回。
“代价‘自我’……那么你的确不算是骗了王温柔，只能说这一切都是神居有意而为。”
少女喃喃道，露莉可和南音绮在一旁却听的很清楚。过了一会儿，少女对露莉可继续说道。
“你之前说王温柔会回来，为什么这么说？”
“呜……我、我就是感觉他会回来，因为他是那么温柔的人……”
完全没有逻辑思维的答案，但少女却接受了。
“你口中温柔的人，现在他的意识就藏在我身体里。”
“……可、可以让他回来吗？”
露莉可小心翼翼地问道，一旁的南音绮则是表情凝重地看着少女。
“他要是回来了，之后我会怎么样你知道吗？”
“不知道……”
“会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比你失去‘自我’的感觉更加无力。能到看一切，却什么都做不了，一直……一直都是这样。”
“……对、对不起！”
露莉可听到她的话后显得更加不知所措，而少女没有说什么，只是脚上略微用力了些，在雪地踩出更深一点的脚印，蓬松的雪受到挤压时发出的咯吱声对她来说十分动听。
她还想凭着自己的意志走到更多地方，还想凭着自己的眼睛看更多风景，因为她喜欢这个世界，在阔别多年后尤其如此。但她做不到，还是因为她喜欢这个世界……
这个被她伤害过的世界，这个不被王温柔所喜欢的世界。
“告诉我，你的一切，我需要一个能完全相信你的理由。”
少女淡淡地说道，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带着惊人的压迫力看向露莉可。
“呜！我、我明白了！”
露莉可咬着嘴唇，泪水在眼中打滚，露出一副会全部招供的可怜模样。但少女这时注意到了南音绮，把大衣给露莉可后她自己只穿着一件羊毛衫，在屋外站这么久，清丽的小脸已经被冻得有些发红。
“去屋里说。”
或许是感受到少女的好意，南音绮看她的目光和缓了许多。进入屋内，虽然并没有暖气供应，但室内比起外面还是要显得温暖，这令南音绮不禁放松了一直紧缩着的肩膀。
露莉可进屋后先端了几杯热水放到茶几，这是王温柔教她的待客之道。坐在沙发上，她看着热气从杯中缓缓升腾，眼中露出了回忆的神色。
……
所有人都不知道，露莉可的本名就是露莉可。
而她会叫这个名字的理由和王温柔有些相像，因为她的母亲在怀她时十分喜欢吃她父亲做的可露丽，可是又不能直接采用甜食的名字，于是就叫她露莉可。
露莉可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之后经常为此和母亲闹脾气，觉得自己的名字取得太随便，可当她吃过父亲做的可露丽后就再也不提了。
直到现在她也忘不了那份味道——深褐色焦糖外皮入口用牙齿轻轻叩触便会碎开的清脆声响，其中采用甘蔗糖蜜为原料制成的朗姆酒香甜气息瞬间弥漫口腔，酥软蓬松的布丁内馅在舌尖融化，这种外脆里嫩的奇异口感令人欲罢不能！
但她也只记得味道，第一次吃可露丽时的那份感动早已随着不断“重塑”消失殆尽。
露莉可脑海里母亲是个和她一样拥有艳丽红发的成熟女性，而父亲则是一名性格温和的糕点师，最后在她十岁时，一场车祸中，他们都只存在于露莉可的记忆里。过度的悲伤令她在绝望中成为了神，没有“自我”，失去感情，如同空壳一般的她被神居找到……
露莉可的第一个人格是她记的最清晰的，记忆里那是一个十岁小女孩该有的人格，会哭会笑会吵会闹，可爱的地方很可爱，讨厌的地方也很讨厌，一个终于因父母去世而痛哭的很普通……很普通的人格。
为她创造出的新人格，神居很满意，毕竟他们一开始的初衷也是让她能够恢复正常生活，而她也能够很容易融入环境。但一段时间后，神居突发奇想，开始了新的尝试……
露莉可的第一个人格轻而易举地被抹消，她又成了空白。之后她成为了许多的她，做了许多从来没做过的事，她还记得神居交给她的第一份工作——接近并监视一名黑色组织的头目，也就是卧底。
尽管她接受了神居的专业培训，但是没有人能想到第一次进行这种工作的她可以完成得这么出色……她直到现在也忘不了，那名头目被抓看着她时脸上那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个表情常令她在半夜惊醒。
而她能这么完美地完成工作只有一个原因，神居针对那个头目为她塑造的人格太合适。通过楚楚可怜的外表和性格接近对方，即便是黑道头目也会为之怜惜的悲惨身世和演技，以及超越冷静，彻底被剥夺的“恐惧”。
这一次的成功，令她成为了神居最得意的卧底。从那之后的许多年里，露莉可重复着塑造、抹消、塑造、抹消……渐渐的她已经不再去思考过去，而她成为了许多的她。
冷漠的她一人摧毁非法神力集社；神秘的她令摩纳哥王子魂牵梦萦；自信的她领导其他组织平治内乱；严谨的她潜入他国政坛搅风搅雨……
有人问过其中一个她，为什么不离开神居？只要她想的话，神居不可能阻拦她。但无论是哪个她答案都是一样的——她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也不会有想去的地方，对她来说哪里都一样。
她的最后一个任务，是监视一名普通的初中生。这次任务是神居最关注的，但露莉可感觉没有任何难度，她明白神居一定会针对这个人为自己塑造最完美的性格。
令她没想到的是……新的自己与最开始的自己如出一辙，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按照神居的剧本，与那个初中生发生一段奇妙的“偶遇”，然后将自己的“困境”说出，表现出自己作为女孩子的娇羞。
果然上钩了，毫无任何意外。如果是过去的某个自己可能会对这个男生感到不屑，但现在作为露莉可的自己不会，因为没有为她设定这种没必要的性格，她只需要拥有一切能够令眼前这个男生无法抛弃她的性格就够了。
与他相处的时间并不久，露莉可却已经十分了解眼前这名没有任何防备的男孩子，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他真的十分温柔，会令露莉可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他，感到心安的温柔。
神居从来没有规定她不允许做什么事，只是告诉她目的，这次也是一样。于是露莉可在监视他的同时与他的感情也不断增进，由滴滴点点的小事，最终在心中汇聚成一条河流，露莉可无法抗拒自己想要与他变得更亲近的心。
可就在这种时候，他得知了一切……露莉可第一次被他疏远了，那种感觉十分空虚，孤独啃噬着内心。在那阴雨天，暗沉的街边，露莉可向他坦白了一切，然后任性地大哭，在她以为自己终于要被他抛弃的时候，她被紧紧地抱住了，很温暖，比雨过天晴的阳光更温暖。
她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神居的目的也达到了……王温柔，无法抛弃她。但她却很开心，一边想着自己很可恶一边开心。
原本她以为只要自己继续小心地经营着这份关系，她就会重新和王温柔变得亲近，但所有的事都出乎她的预料——A级神，利昂·威曼夫特想要杀了王温柔。这种事怎么可以呢？所以她代替了王温柔，她明白对方想要得到自己，只要有自己……或许他就会放过王温柔吧？
可这件事依旧跟她想的不一样，在抓住她后，利昂·威曼夫特以她为诱饵让王温柔上钩。她想着王温柔不会来的吧？可是他来了……那个总是不自信、甚至有些软弱的王温柔为了她勇敢地站在了利昂·威曼夫特的面前。
于是她发誓自己一定要保护他！可惜她还是没能做到……当这一切都结束后，她的王温柔，被替代了，被眼前这名少女。
“呜……就是这样了。”
露莉可讲了很久，桌上那杯热水都已经不再散发热气，于是口干舌燥的露莉可把水杯端起来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然后不安地看着少女。
“可、可以……让王温柔……”
“你们两个……”
少女打断了露莉可，令露莉可缩起脑袋，然后少女说了一句和露莉可想问的问题毫无关系的话。
“想失去神力吗？失去神力后，代价也会消失。”
“……”
露莉可和南音绮听了她的话后齐齐露出震惊的表情，然后又同时沉默。她们并不怀疑少女能否做到这种事，所以是认真地在考虑着她的提议。
露莉可因为代价迷茫地为神居工作许多年，南音绮因为代价被剥夺所有才能成为一个普通人，她们都在得到强大神力的同时失去了许多东西。客厅陷入长久的沉默，她们两人在思考了很久后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一起露出笑容，那是能让冰雪消融的温暖笑容。
“果然不行呢……”
“呜……是呀。”
少女不解地看着她们两人，然后由南音绮给出答案。
“已经失去的东西即便再拿回来也已经变质了，而且我们也并非是一无所得，这份和我们失去之物等价的力量一定有它的意义。”
说着，南音绮身旁的露莉可使用了神力，客厅的温度明显上升，将那残留在屋内的寒冷全部驱赶。
“是么。”
少女站起身，看着两名少女淡淡地说道。
“露莉可，离开神居，就这样作为自己活下去。神居那边就由南音绮通知，只要说是我的意愿就可以了。”
语毕，她走到门口，而露莉可急忙问道。
“那……王、王温柔……”
“如果他能回来，就拜托你们了。”
少女走出门外，骤降的温度令她感到有些不适，即便是她，现在的身体也会感觉到冷呢。可她并不反感，像这样作为一个人而活着是非常难得的，不过自己也该感到满足了。
时间差不多了，少女的心中悸动不已，并非是有什么强烈的感情，而是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一直沉睡的灵魂开始渐渐苏醒……
冬日的天空湛蓝清澈，却无法将那份空灵映入少女金色的眼瞳中，她与她的眼睛一般与这世界格格不入，但即便如此，她也想多看一会儿这片天空。
“还没结束……你还没有了解到真正的现实，而你又能接受这一切吗？不要让我失望……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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