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埋葬的哀歌
【心理线，慎入】
今天是2016年12月27，这一年的倒数第五个白日。临近年关，几乎所有的门户都在置办货物，按理说大街小巷都该洋溢着忙碌与喜悦丰收的气息才是——即使西安是世界上的最后一座自由城了。
＂自由城＂，这是圣多美和占领地统治者对西安的称呼。
但是在今天，这里却并不安定活祥和，整座城笼上了黑色的瘴气；这瘴气只是针对些许人的，或许有逃离家乡的人对家的念想，毕竟过年了，家再烂包也是家啊；但在此对青来说则是生命最后半点光辉的失去。
爸的头七已经过去，即使是马马虎虎。青把谎言埋在地下的父亲的遗体一锹一锹挖了出来——即使这有些大不敬，但让爸就这么不明不白烂在地里更不敬——给所有的该来的人发了请帖，火化父亲……今天是给父亲下葬的日子，真正宣告了他的死亡。
早上八点，风栖山陵园。早晨的雾气还没有散，但人们早已聚集了。
凄风，苦雨，天昏，地暗。
灰茫茫的天空下，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人们穿着黑色的丧服，低着头，神情肃穆着。人群前方的紫檀小盒子，前面靠着冯振生前的相片。礼仪人开始宣读悼词了：
「今天，又一颗星陨落了；亲人们，朋友们，在此时，此地，一位鲜活的生命，我们亲爱的、敬爱的冯振先生，离开了我们……」
青无谓的想哭，自己不认识爸啊！自己什么都记不得了！
已经有人在小声地抽噎了，而人群是肃穆的，一下子凸显出来了，黑压压的人群上一片黑压压的哭声。
青不爱哭，他憎恨泪水，为了不哭泣，曾经用无数个谎言掩盖，因而从未恨过谎言，也许正因此谎言才愿意与他相契。
他把头扭过后看人群，眼睛迫切地搜寻，他想找的人是岸，他突然觉得这个看起来冷酷的、麻木的、恐怖的人，此刻突然变得柔软了，就像坚冰融化一样。这个家伙好像突然具备了怜悯的、同情的能力，而变得人模人样一般。
「……我们不会忘记冯振先生，他做到了一位父亲应做的事情，他为社会奉献了一切与生命，他使自己的生命得到了永恒的光辉……」
礼仪人还在继续念着悼词，岸的眼里充满了恐慌，他怕了，他害怕让别人知道，然后给自己带上奸人的帽子，或者被青反目成仇。他是今天才知道冯振的身份的。
他只好躲避着人群中搜索的目光，可还是被照亮了。
身边的叶却毫不在乎，对于她来说或许再杀一个人恐怕也无可厚非；而诺妍已经恨透了冯振。「你把我当工具。」她无数次在心里面想过，只是因为当时没有成为元素而无法说出罢了，否则杀死冯振的一定是自己，而不是自己的主人，背负乐杀人深重罪孽感的，岸。
梁、钟二人也被岸叫来了，他们此刻正面目沉重，向冯振的骨灰望去，致以一个人最崇高的歉意。至少自己亲眼见着人家死了，而且也未停止过杀他的念想。
梁旭突然觉得，之前杀冯振、毁分部的所有理由全部是不成立的，自己并没有让哪怕是一个人得到解脱，反而是使如此之多沉没到痛苦的深渊里面去……之前的说词也未免太冠冕堂皇了些。
在家里的这段日子里面他一直是痛苦的，即使是来自于骇的安慰也无济于事，他已经彻底的不想碰电脑了，他的心里总是很乱，是一种说不清的心情，像是焦热的阳光烤烂了大地，又有如凛冽的死风刮过寂寞岭一般。因为自己竟然心安理得地做了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自己一直讨厌这种人，自己却堕入其中。
其实说到痛苦，谁何尝不是呢。钟贤齐也是这样的。他本来就贪生怕死，现今而已经达到了茶饭不思的境界。他不断的要求憎道歉，而不断地认为道歉还不够。人命只有一次啊，人命关天！无论憎怎么样的安慰他，开导他，甚至说……勾引他……，都无法让他重新振作起来了，而且他也不愿信任憎本身了。
那憎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呢？从自己被救下的那天开始，她就把自己的命当作是主人的了。她的身体里面流淌着主人的血液——虽然今后会被别人的血液充满——，而且丢掉主人的血自己就会死——元素也有死的概念，或许用消亡更合适些——，自己发动一切的力量：操纵别人也好，吸取血液也好，甚至是凝聚成那恐怖的镰刀，都是以主人的血为代价和基础的。她只为主人效忠，而不会遵循心里的一丝情感。
如今主人却不愿再要她了？那自己只好去死了呢……如果这样就能让主人开心的话。
贤齐看着那人的骨灰，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罕见地，毁灭居然也哭了。
「对不起啊……青，……呜……我真的……，对不起……因为……因为看到了你的……记……记忆，……你的……父亲……真的是……是个好人……」她哭得唏哩哗啦的，姣美的脸庞被无情地划拉出几道红印。
青说不出话来，只是把她搂在怀里面，不停地轻拍着她的背。
毁灭拥有自己的记忆，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就是自己，是真正的、拥有记忆的自己。
她已经替自己哭过了，她不该哭的。
应该是我哭。
青的眼神暗淡下去，他继续听着悼词：
「……我们不会忘记他，他在我们的心中将是永恒的无畏、长久的伟大。他是火焰，是春风，把温暖寄托在我们心中。他未曾离开过，他活在我们的心中！」
爸的骨灰盒子放进了墓里，早已刻好的碑石立了上去，那上面，有自己亲手刻的父亲的名字，以及＂愚子：季青＂四字，旁边并列着妹妹的名字，不过没刻那女人，她不配。
青走向那碑，在香炉前上三株高香，作揖，跪拜，磕头，头磕得震天响。
一拜生之恩
二拜养之恩
三拜敬之恩
他哭了，悔恨的泪水撒满了灵前。
他拿起烈酒，在父亲的坟上洒满，然后又斟了一杯，自己饮下。
喉咙里是火辣辣的痛。
「……爸！儿子不孝，没能陪您喝成酒！今天，儿子陪您要喝个痛快！您走好，在那边好好过，别想我们……」
他退下，剩下的人们敬献花圈挽联，把灰色的小小坟墓装点得五彩斑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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