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簇火光骤现,像是一盏油灯在夜幕的街道中被点亮,盛载着火焰的灯盏在火光的照亮下显现轮廓。
灯盏悬于半空,便没了动静。
伥虎望着灯盏,顿时一阵低吼与躁动,它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直觉却在不断向它警示。
“吼!”
虎爪拍击地面,身下的阴影犹如波浪起伏,虚化实形,几支锐利的长矛从黑暗从飞射而出。
染倾尧只是指尖轻弹,竹节飞出,迎向长矛。
“嗒——”
阴影触碰到染血的竹节当即如泡影破裂,掉落在地上的竹节上的血液开始气化,蒸腾而起形成朦胧的血雾挡在了伥虎的面前,雾气蔓延开来朝四周扩散。
伥虎退却半步,这雾靠得越近,它便越发躁动了起来。
“很好。”
染倾尧咽下一口唾沫,心中稍定,但现在可不能把这争取到的时间白白浪费了,随即手头上又开始有动作,他蹲下身,将从袖口处取出的一个巴掌大的木碗放置在了地上。被割开的伤口移到碗口上方,手掌握拳,肌肉绷紧,血液从手腕上的伤口流淌入碗中。
染倾尧此时的脸色煞白,血液流失让他感觉有些轻飘飘的,像是脚踩了棉花,一个失衡就会倒在地上,全身感到冰冷异常,他从道袍上撕下来一截布条裹住了伤口,又连忙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拔开封口就朝嘴里倒。
“咳咳咳。”充斥着口鼻的刺激味道让他精神一震,一边吐着舌头一边暗骂道:“……这徐老鬼算计我,在里边塞了个什么玩意?!呛死我了,呸呸呸。”
不过身体的状况确是有所缓解,还未等他喘息片刻。
伥虎身遭的阴气涌动,化作阴风阵阵将血雾吹散,四周的温度骤降,仿佛一下回到二月天,晴朗的夜色被泼上了一层油墨,月光也在这异样变化种黯淡了下来。
伥虎迈开前爪一步一步走近,一对虎目却正在狐疑地盯着那碗鲜血,视线在戒备的同时,孩时不时挪移至那怪老头脚边躺着的瘦弱身影——虞轻言身上。
显然,一副相契合的躯壳对它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低吼一声,在身后无序徘徊的伥鬼顿时起了反应,十来具伥鬼附着的尸身漂浮着朝这飞来,速度之快犹若离弦之箭。
两者之距,瞬息而至。
“哼,想夺,凭本事吧。”
染倾尧冷哼,“山势奇形,五岳承宗,压!”五指作爪,朝下一按。
未等伥鬼众飞到近前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按在了地面上,伥鬼发出一声声凄惨的嘶鸣声,骨裂的脆响在耳畔咯嗒咯嗒地不断响起。
不够,还不够!
染倾尧心中发狠,咬牙狠狠按压下去。
轰隆。
地面崩裂,尸体全身被巨大的劲力碾作了肉饼,伥鬼被吓得一早就脱离了躯壳飞回了伥虎身侧,畏畏缩缩地,这群无意识的阴魂感到了惧怕。
伥虎暴怒,一口将这些伥鬼一口吞食,利齿咀嚼间,伥鬼在尖锐的嘶鸣声中魂飞魄散。
“来。”
他不打算放过这个空档,手中一招,地面上仍有生息的守卫与身边躺着的虞轻言被托举而起,送度向自己身后,对着愣神的绫罗喊道:“别愣着,把他们几个抬走。”绫罗反应过来,开始搬动伤者。
阴风一吹,她已经清醒了不少,思绪也正常活络起来。
这里的动静不可能没人注意到啊,蒋子先在干什么?看状况火灾应该已经扑灭守卫呢?绫罗希冀着有能解决事件的人出现,但至始至终却只有一个过往都不曾多瞧上几眼的邋遢老头站在这里,虽然对方展现的手段让她心惊,但她心中的忧虑反而更浓,她的直觉一项很准,那伥虎的力量绝非如此,询问:“你该怎么办?”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染倾尧又补了一句:“对了,替我告诉那个姓虞的小子:这是你欠我的,我要他帮我一件事。”
宛如诀别的话语却让人不知该怎么接续下去,绫罗深深地看了眼染倾尧,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显得平稳:“…什么事?”
“让他去我那破屋子,‘在床板下,自个瞧。’好了,快走!”
一声呼喝下,绫罗扶着轻言与一名伤势稍重的伤员远去。
伥虎见状恼怒地低吼出声,不再顾及,径直朝这边冲来。
染倾尧道袍的袖口一甩,几支狭长的竹节从袖口飞出,浮于半空,他的动作不停,手指在碗中沾取些许,以血为墨,以天为卷,凭空勾画出一道符篆。
红光映亮了他的面容,脸上神色严峻,五指虚握,“去!”
符箓化作一抹金光激射而出。
伥虎咆哮一声,身上抖落的黑雾化作十众伥鬼,列作城墙挡在身前。
下一刹那,伥鬼连惨叫都不得叫唤一声便被削作了两段。
金光余力不减直扑伥虎面门。
虎目中闪过狡黠。
染倾尧屏住了呼吸,捏着竹节的手指有些发白,可随即他的瞳孔顿时一缩,连忙侧身躲闪。
一股劲风几乎是贴着衣襟削过,腹部的道袍出现一道平滑的口子,而地面上落得一道深深的弯月形沟壑。
这劲风正是那抹金光,但是璀璨的金光却被隐去了。
“怎么回事?”
明明是朝向伥虎的……还未等他想明白,他猛然发现伥虎的形开始淡化,渐渐融入这阴气弥漫的夜色。
逃了?
可总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把呼吸的频率放低,可心脏却抑制不住地砰砰砰地跳动着。
自己的斤两比谁都清楚,不愿承认但不代表自大。
他重拾家传法术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所施展比起父亲的有着很大的不同,记忆中,那本家族古册上的记载稍显驳杂,其中一半有类似道门一脉中提到的五炁五行、阴阳正法,另一半就是招鬼驱魂的阴脉偏法。
然而,明明家中有男‘走阴’与女‘嫁衣’的说法,追根溯源都只是行使阴脉偏法,他应该也只能施展驱使鬼物、汲取阴气的法门才对,现状却恰恰相反,其中缘由他想了很久也没个头绪,这个疑虑就一直留存在脑中,萦绕不散。
不过,这种‘违和’却恰巧让他能应对眼前的局面,虽只是修炼了几日,但他能很清晰地觉察到这几日的身体较之以往要好上不少,体气充盈,加之阴阳正法,对付伥虎占据了克制的有利方位,但这样还是不够,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驱邪除魔的专业人士,而作为对手的,也绝不是什么乖巧可爱的猫崽。
不过如今都站在这了,抛开生死的恐惧,唯有全力应对。
——他在等一个人,在此之前,绝不能死!
阴风鼓动。
伥虎的身影从身后骤显。高高跃起的身形以下山之势扑来,利爪撕裂空气,毫不怀疑那健硕肌腱蕴含着开碑裂石的强大劲力,无可抵挡。
不及细想,瞳孔中映出利爪的全貌。
他将五指在碗中一扣,满手的殷红,手掌迎向伥虎的利爪,身上的衣袍鼓动,气势陡然攀高,一束线从他的脊背延伸而出,牵连天地。
一道虚影出现在他的身后,其形暧昧不明,似人,似虎,似鸟,似鱼,仿佛将世间的千般事物,混于一体。
“日月度练,五炁藏神,其一显真,金光敕令——疾!瓮雷斗罡!”
天地之势汇于我身,浩瀚之力聚于五指。
轰隆。
雷声大作,形同天地伟力的雷电从五指迸出,一时夜如白昼,暴躁的金光化作长蛇涌向街道末端,阴气被一击荡尽。
伥虎吃痛的吼声在雷声一瞬之后传入耳内。
“哈哈哈,痛吧。”
染倾尧压抑着喘息,整只右手臂的皮肤变得焦黑,金色的雷电萦绕在他的手臂上,这样的痛楚让他诡异的笑出了声。
全身驱使瓮雷咒就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且不知敌况如何,自己的手就快废了。
“因为可笑的执念荒废家传本事,如今取回却登不上台面。”几日的临阵磨枪根本不足以应对此时的局面,对方所忌惮的并不是他,而是从自己身上流淌而出的血液。
不过,对方的异状他也发现了。
这畜生,似乎形比起刚才还要凝实了不少。
他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这样下去,真不知能拖延至何时,他咬牙,指尖在碗内沾了些许血迹,在袖口上就开始画起了符箓。
两方一时僵持不下。
有两人早在屋檐上,正俯视着不远处的街道。
“那家伙快不行了。单凭那副薄弱的身躯,太胡来了。以血为引,堪堪达到能施展法术的门槛,其中门道确实有些,可是,这也只是损本伤身的左道偏门,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问雪大为不解。
“你看他的动作。”蒋子先指着。
“只是个依葫芦画瓢的门外汉。”
动作不熟练,符篆也只是形似罢了,体气运转还算流畅,可这样粗劣的法术手法怎么可能成功施展,即使是借助那古怪的血液也完全说不通啊。他施展的法术也很不协调,违和,只能这么形容,无时无刻都有着什么东西正在从染倾尧的身体中消散。
到底是什么?
等等,她这才将注意力从他本身挪开至他处。
染倾尧的脊背上有一缕极细微的线从他的脊背延伸而出,牵连天地。
地脉?!
问雪愕然,她不由低声惊呼:“这块区域的地脉被窃取了?!”她求问地看向哥哥。
“我知道。”蒋子先坐在屋檐上,“抱歉一直没和你说,早在十多年前,我就将地脉交付出去了。”
“谁有这个本事?是那些家伙吗?”问雪不敢相信,即使是占据于此的将衡氏族也不能迫使哥哥到这般地步。
地脉,关乎的可不仅仅是秩序运转,山鸟鱼兽尽皆为地脉涌出的灵气所化,亦是维系平衡职责的四方之主的命脉。将地脉拱手相让,危害却不仅限于此,假设放开了地脉的限制,那么对外界的限制与隐蔽就彻底暴露了。
“不是,将衡氏族的那些人还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况且是我自愿的。”
兄妹俩人一直都隐秘地活在这里,身份从未暴露过,没人知晓除却将衡一族的几个遗民外,却还有风居氏族的存在,‘兽笼’本就是属于风居一族的东西,却是由于一些驳杂的遗留问题才导致了现状的发生。
“为什么?”
风居问雪抓着哥哥的衣服,她很不理解,难道这最后的栖息地都要拱手相让吗?
蒋子先将女孩拥入怀中,“想回山海吗?回到我们的故地,去看那漫山遍野的红花海。”
“……”轻柔的话语勾起了回忆,问雪眼眶一红,沉默了半晌,“真的……能吗?”她强忍眼泪。
蒋子先轻笑,拍了拍问雪的小脑袋,掌心触碰她脑袋上的一个凸起的尖角,他将动作放得轻缓,“一定能,况且你只要勤奋些,超越我只是简单的一件事,你会重新让风居一脉抵达过往都无法达到的‘鼎’的位置。”
另一边。
深吐出肺中积压的浊气,染倾尧望向天,推算时间,他目光游移在周围,“时间,也差不多了吧,我可坚持不下去了。”
胆小,无耻,贪生怕死,这是他对自己的评价。
面对这以往都不敢直视的阴煞之物,换做平日早已拔腿逃窜才对,此时却异常冷静,他都为这般反常的自己感到奇怪。
手中竹节在空中一划,动作不停,他一步也不肯退却,身后那灯盏由一变作了六,他不能退,因为身后的街道中就有他的那间房屋,他不能退。
提起一口气,他狠下心来,将碗中的血一口灌入嘴里。
忽而忆起,
年幼时,跟随父亲的脚步流浪他乡,扮作道童,与披着道门皮囊的父亲蛊惑行骗。他当时并不懂,也并不以此为耻,只是知道这是一门糊口的营生,不去做,就不能吃饱肚子。
可从一次事件开始,他对父亲彻底改观了:当时父亲与他迁移至孚卯(一片被各国嫌弃的贫瘠之地),这里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的疆土,因为这里聚集着,不,应该说遗弃着众多蛮夷旧民。
当时这里发生了战争,与此地交界的两国(丘图与韩)派遣而来的铁骑带来了灾难。
尸山血海,无辜受到牵连的人民没能逃脱,血液浸染了土地,而那里的土壤只是在本就暗红的色调上染了新彩。
“死......死、人、了。”
他的唇齿不利,艰难地吐露话语。
“是啊。”
染禄秋淡然地拍了拍儿子的脑袋,感叹。
“战争真是可怕啊。”
说着话,父亲招摇一般大步跨入尸堆中,手中点点勾画。
尚年幼的染倾尧正是‘开眼’的时期,对于异常的事物看得真切。
死人口中吐露出的阴气,朦胧,只是一团实质都未能凝形的黑雾,被父亲收入一直佩戴在腰间竹筒内。
“为什么要这么做?”
父亲的举动对他而言很是奇怪。
“这是我们家传的本事,没一项能养活自己与家人的营生时才需要的本事,或许也是一种诅咒。可行走于世,祸不单行,谁也不能预料到以后的事情,比起将一切交付于上天定夺,倒不如自己把一切祸端斩断。倾尧,你要记住,活着,比任何都重要。。”
“但......但、是,父、亲、也、很、重要。”说到‘重要’二字时,他终于吐字连贯起来。
“哈哈哈,是啊,将重要的人记在这里,也记在这里,不可分割,也不可遗忘,不可辜负,也不可舍弃。”指着自己的脑袋,又移到胸口,染禄秋叮嘱道。
“我、知道。”染倾尧澄澈的眼中坚定了起来。
望着阴沉的天色,染禄秋心中做出了一个决定。
……
“还真是回忆起太过久远的事情呢。”
染倾尧的手臂无力的垂落,已经失去了知觉,漆黑的皮肤散发着焦臭味,他却不禁笑出声来。
坐在屋檐上的蒋子先站起身来。
问雪此时正巧问:“为什么要让那家伙一人面对?”
“对于有的人而言,他活而无用,死才有价值。”
顺着‘某个家伙’的举动而编排了这一切,将不属于走阴一脉的阴阳正法灌入他的脑中,再由地脉接续入他的身体内……一切都是在他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完成,不得不为这个一直被蒙在鼓里,却甘愿受人驱使的家伙感到可悲。
棋子。
不,这里的一切或许连棋子都算不上,狭隘的格局连盛放在棋盘上的资格都不被允许。
——山海九州,撼动那些高高在上鼎之座的帝们!
“嗯?人来了,那我也不再置身事外了。”
蒋子先望去。
地面震动,一双娇弱的双拳紧握,却搅动着周围的阴气乱流。
公羊云懿一拳拦下了伥虎的一击,冷目凝视:“恩,在这里闹事的就是这么个玩意吗?”脚下踏得地面青石崩裂,一步跨越了数米,一拳就直取那面门,且听风声呼啸,即见拳若雷霆。
听入耳内的风声出现短暂静音,紧接着,拳所轰击之处的方圆碎石飞溅,只是拳风波及,却竟有这般威势!
伥虎的身子不可思议地扭曲侧闪而出,躲过了这一拳,两者距离极近,拳爪交锋,云懿的手臂一沉,左手变拳为爪,朝伥虎空档大开的腹部抓去。
“啪。”
风声爆裂,虎尾如鞭敲开了云懿先前所站的地面,引得对方闪躲。
双方缠斗,全然超过了之前染倾尧的程度。
染倾尧喘着气,脸上显露疲态,让他不再费力去庆幸,只想先歇息下,身体似乎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了,体内盈满的气也不知何时散了个干净。
三支羽箭“咻——”贯穿地面,只见末端的尾羽。
虎跃而起,站在房檐上,步履轻巧得好似一只猫。
蒋子先站在屋檐上,再次搭箭上弦,脸色冷峻。
“切,个头挺大,这速度却不赖。”
云懿眉宇间兴致,血液开始沸腾了,她朝蒋子先呼喊:“别打扰我,我能对付。”
“伯公可不是让你来玩的吧,刚才你也没对这畜生造成多少实质的伤害,仅仅靠外力是不够的。”
蒋子先的话顿时让云懿一噎,她恼怒地竖起眉宇,“难道你有办法?”
“别吵了,唧唧歪歪的,能不能让人好好歇息下了!”
染倾尧从地上爬起来,像个孩子一样耍起脾气来,发泄了一通,他站定了身姿,看向了自己的手掌。
皮肤上出现了一道割裂口,还未来得及反应,又出现了一道。
“终于来了。”染倾尧颓然地后退了几步,看向身后的灯盏,蒋子先一把抓住云懿的袖子,“走!”(“装得真像。”坐在屋檐看戏的问雪吐槽。)
灯盏呈九,九为数之极,灯盏的火光由暖黄转为冷青,颜色渐渐深沉,换做漆黑。
紧接着。
一道渊墨的豁口凭空出现,一只马蹄从黑暗中探出踪影。
嚯嚯嚯。
刀剑铁戟的金属声响震耳欲聋。
——阴兵过境!
浩浩荡荡的漆黑军队整齐出现,街道顿时挤满了散发着阴冷死气的鬼将阴兵,凶煞的气势足以让飞鸟绕境,身上散发的阴气足以让河川冻结。
随着阴气的汇聚,月夜的天空被彻底遮盖,阴气集聚形成乌云。
伥虎感到了危机,不顾尚未恢复完整力量,身上逸散的阴气全面爆发,攀登到了一个顶峰。
阴气化作手持刀枪斧戟的伥鬼,喊杀声震天。
“杀、杀、杀!!!”
双方迎面冲撞在了一起。
漆黑对漆黑!
死物对死物!
街道的墙壁崩裂,一道道刀戈剑痕。
地面被战马的铁蹄踏作碎石,扬尘四起。
倚着墙壁的染倾尧眉心出现一个印记,裸露在外的皮肤不断出现一道道划痕,鲜血淋漓,下渗的血液受到某种牵引朝着招来阴兵的阵法汇聚。
“我们染家世代都混迹于俗世,江湖也好,国家也罢,无根无依,无地落草,漂泊了一世,如今也到了头。”
随着血液的流逝,死亡迫近。
他的脸色煞白,几乎没了人色,灵台却史无前例的清明。
阴兵的人马不断涌入,百人,千人,两千人,数量不知几许。
伥虎受不住这般众多鬼物之围,一边倒的趋势迫使它夹着尾巴朝着一方逃窜,啼声阵阵,地面颤动,追逐的步伐仿佛要将夜幕踏破。
待战区移远。
“总算清静了不少。”染倾尧感叹,那么接下来,就是主角登场的时候了。
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街道上,月影打量着周围的状况,看她的神色对眼前状况很是讶异。
“你终于来了。”
总算等到了,染倾尧悬着的心安定了些,身上的伤痛与不适也变得不是那么重要。
她此时身形轻盈,悬于地面之上,周遭泛着荧绿色的光晕,对方身上浓郁的死气令她心神一颤,“你要死了。”心中不由一叹。
“哈哈哈,我知道,即使这伤势能侥幸活下来,单凭额头上的这玩意,那帮家伙也留不得我。”
染倾尧竟然还笑得出声来。
死契!
等同于一纸罪书。
强行施法将远有一星期行程的阴兵招来至此,他也由此短暂强夺了阴兵的指挥权,单单如此,就已经不是死罪就能了结的,刚才那阴兵将领投来怨毒的目光正如阴云笼罩在他的心头。
虽然早知如此,但还是忍不住叹息:难逃一死。
“你是自愿的吗?”她疑惑,对方并不是那类为众人甘愿舍身的人。
“这几天真是繁忙啊,又是重拾家传的本身,又要准备火灾,忙来忙去,可就没有一项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的……”
“那是为什么?”
“因为你。”
“我?”
调整了下低沉的情绪,他望向女孩,“画月影。这还是我第一次念叨你的名字吧。”
“你怎么知道?”月影瞪大了眼睛,她此时的表情煞是可爱。
“因为我知道啊,连你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也知晓。”染倾尧苦笑,所做的一切脉络核心,仿佛缠绕在这密布着疑云的女孩身上。他看不到这女孩的未来,但却知道一些她的片段过往,这些所见似乎就是为了让他在此时此刻说出一些话来。
该说什么呢?
没想到自己却要在此时思索怎么去忽悠一个半大的孩子。
自己就像是一道不起眼的路标,只是为了将道路引向一个他无法预料到的地方。
他早就有所觉察这似乎是某个无法想象到的人的布局,他渺小、无力去抵抗,但他并非没有别的选择,他可以逃跑、他可以躲藏、他可以将一切都置身事外,但在那能抵达某个‘梦中瞬景’的道路前,他义无反顾的在此刻站在了这里。
被利用就被利用吧,只要那孩子有一个坦荡的未来......
染倾尧深吸了一口气,自我慰藉。
“……”月影脸上神色变换,慌张、害怕、自责、痛苦,复杂的感情交织,她泄了气似得,“你是想要对我说什么吧。”
“是啊,确实该好好谈谈。”
趁着伥虎还未被绞杀,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他缓和了下情绪,问道:“你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
怎么看待?自己?
这算什么问题?
但轮到要回答时,她缄默了。
“一个杀人犯,一个弑父的罪人,你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吧。”
被人点中一直潜藏于心的命脉,月影慌张地拉开了距离,眼眸中闪烁着不可置信,“你,你这么知道?”
“那不重要,关键是现在是谈论你的事情,我一直都在排斥着自己吧。”
月影反感地蹙着眉,最终还是点点头,她一直都厌恶着自己,厌恶犯下这样罪行的自己。
只要想到当时兴起那个念头的自己,她就痛苦地想要将自己的心口破开,看看心脏是否如那些人所传言的漆黑。
“是吗,很不好受吧。”
“那是我活该。”
月影眼中痛苦万分。
染倾尧皱起眉头,这孩子的突破点不在这,他提及也是想试着解开,或是提点一番,但对方却极度抵触这种话题。
心结易结不易解。
“换个话题吧,说说你为什么会起帮徐老鬼的念头?”
“……”
“我知道原因,但我想让你自个说出来。”
“这样有什么意义吗?”
“藏在自己心中,有时候不如说出来更加有用。”染倾尧挠了挠头,头发蹭得手上伤口发疼,连忙一缩,“嘶,当然,是对能够信任的人,我虽然不算是个什么好货色,但你也看到了,说个一个将死之人也无妨吧,还不用怕被泄密。”满脸伤痕的染倾尧倒是会拿自个说笑,但此时谁又笑得出来。
月影眼中泛起水雾,她有些感伤,声音低落,“我没有事情想去做,不知道以后该做什么……”
“因为徐老鬼收养了你,你做出报答一事无可厚非,可你想过没,你这样却会送他走向一条无法回头的死路,他的执念于此,而你却并没有这样的决心,这点你需要认识到。”
染倾尧的话让月影身躯颤抖了起来,话锋又一转,“反正那家伙就是一根筋,你如果放任这家伙自主行事,怕是会在某天冻死在那片地底冰湖之中,相比较而言,你这个想法没有错。”
“冰湖?”
“对,那家伙并不是跟我们一样是从那个深潭中投下去的,而是在别的地方进来,他运气不错,恰巧被伯公打捞了起来,不然你以为那老小子为什么听伯公的话?”
“……”
这么一说,她倒也觉得那时答应救人一事说得通了。
染倾尧又问: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帮那老……你爷爷完成复仇了,接下来呢?”
“找个……地方,隐居?”月影目光游移,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一直以来随波逐流,饿了就去找吃的,困了就睡觉,从来没有计划过未来,盲目、茫然、无序,不然她也不会在吴家府邸领着微薄的酬劳还呆了两年。
“声音一点也不硬气,我知道你很迷茫,不过大家都一样。人很难认请自己,所以有的人会给自己定下一个长远的目标,那是理想、憧憬,即使是遥不可及再而,人也寻求实际的事物,所以又需要一个个伸手可以触及的目标,这是你所欠缺的。人并非是为活着而活着,而是活着去找寻自己存在与存在下去的意义,你既然被留在了世间,那么何必一直把自己还活着一事看作是一种痛苦呢。”
说话间,染倾尧身上的死气浓郁起来,已经达到濒死的界点,但他的脸上却恢复了红润光泽,染倾尧对月影道:“太过于跟自己、跟过去较劲,所以你才会感到活得无趣,我和你那便宜爷爷一样,都是不开窍的老顽固,这辈子就耗在这里边了。但你还年轻,你的步履绝不会止步于此,你所能看到更广阔的天空,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吗?”
“……为什么?”月影不解。
不明白,非常不理解。
染倾尧笑而不答,转而说道:
“不知道该怎么走,就先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吧,你可以试着问问自己,现在,就是此时此刻你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话说回来,你现在在古藤仙那边吧,趁着走之前……”他的眼珠子骨碌骨碌乱转,小声嘀咕了几句后自个先笑出了声,又道:“多多照看下那个老东西,那家伙出去了可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噗,咳咳咳……”咳出血,他感到身体已经濒临极限,“大道理什么的,就到这里吧,我最后有一个请求,不知你能否答应?”
风起,
月影在一旁倾听,她郑重的点了点头,待风声停歇,面前的老人已经没了生息。
最后这个瘦弱的老人唱起了歌声,那余韵依然回荡在耳畔:“云水依山过南桥,竹舟渡江唱 民谣,风雨萧,风雨摇,夜间有梦客乡邀,何时归途何时了?……别前千般愁眉锁,不哭啊,莫哭啊,万花开遍满山间,游子返乡……”
叮铃当啷——
锁链声响,一道漆黑的铁链从已然远去的阴兵铁骑中抛来,尖锐的弯月状钩锁无视肉身钻入了染倾尧的躯壳之中,硬生生将魂魄勾出,染倾尧尚未完全凝形的魂魄发出一声惨叫,锁链抽回,无法挣脱的染倾尧被拖向队伍离去的方向,痛苦的哭嚎声让人心间战栗。
见状,月影试图伸手抓住铁链,一股冰冷的感觉刺溜地一下从手心间划过,只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实感,回过神时已然消失。
眼前的街道没了铁骑的噪杂声响,没了阴冷的雾气,一下子冷清了下来,只剩下一具体温渐冷的尸体躺在地面上。
她颓力地缓缓蹲下身,又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算是熟识的人死去,她心里很不好受。
身形开始淡化,耳边也适时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丫头?丫头?该回神了……”
她没有理会,默默地抬头望向放晴的夜空。
“我到底,想要什么呢?”
不明白,想不通。
她突然想到什么。
“我……”
“肚子饿了。”
好像有些煞风景,但却是很严峻的问题,值得重视。
身形完全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街道之中。
下一刻。
一个黑色的筒靴踩在了尸身前的青石板上。
————
清晨,
老人站在猎团划分出的停尸区域的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前。
凝视许久,这才回神,从袖口中取出那白帛,他摇头叹气,“真的只是帮你找人而已吗?”
为什么,你会落得这种下场?
为什么,你要在这个时候逞这英雄?
之前还叨叨着‘要找到自己的家人’,转眼就撒手离去,把这责任抛给了别人。
白帛上,除了提及一些自己与家人名字、特征之类的讯息,还有一段详细的描述:‘早已荒废的村庄周围,杂草将道路彻底掩盖,已经没有人在此处来往,这里似乎被人喊作‘通阴司’……’
在下方还有一段语句,月影的名字赫然夹杂其中。
“看来,有必要去证实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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