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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 容器(上)

第一话 容器(上)

“据本台记者报道,今日凌晨岚城北郊的松阳巷道里发现一具男尸。警方已证实,该男子死亡时全身**,身上有多道伤痕。经法医鉴定,伤痕不是出自人手,更像是某种动物的爪牙所致,并且死者生前曾有过性行为,警方在此忠告广大市民……”

教室黑板旁边的电视屏幕里,女主持人一本正经地报道早已人尽皆知的事实,坐在她旁边的胖警官不住点头,自始至终苏幕遮都没听他讲过一句话,这位胖警官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衬托女主持人的能言善辩。

苏幕遮偏转脑袋,越过聚精会神看新闻的同学们的脑袋,目光投到右前方的女孩身上。

女孩叫王世雪,今天刚从市一中转入岚城中学。人如其名,王世雪就像个随时都会融化的雪人,给人以弱不禁风的感觉。她肤色很白,那是一种无论用多少粉底都无法垫出来的干净的洁白,加上时常穿着白色连衣裙,看起来仙气十足。她到来的那节课全班男生简直热血沸腾,激动得就像多年不见肉的饿狼,但苏幕遮注意的只有她裙摆的绿色藤蔓,这让他想起了一个网友的家。

据说王世雪成绩很好,在她转来的第三个小时后,就成了班上课间茶话会的焦点,无论男生还是女生都对王世雪议论纷纷。女孩们一边轻声交谈、一边用嫉妒的目光扫一眼独自坐在教室前面的新同学,而男生的眼神则要复杂得多。

苏幕遮无心加入无聊的茶话会,他只是趴在书桌上,每隔十分钟就掏出手机看一遍,频率准时得就像教室正中挂着的钟表,看到没有任何变化的屏幕后他会重新趴下进行漫长的等待,脸上没有失望也没有悲伤。

这款13年刚上市的黑莓Q10寄托了苏幕遮全部的希望,而他的希望是一个叫做墨瞳的网友。

他们相识于几个月前的网游世界里。

最初两个人只交流一些游戏的经验,渐渐的,聊天范围越来越广,他们谈着彼此的喜好,以及对未来的期许,一个多月后,两个人成了虚拟世界里的知心朋友。

墨瞳曾告诉过苏幕遮,她家楼外的墙壁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如果可以她希望有一天苏幕遮也能看到,从那以后苏幕遮总是留意身边的绿色藤蔓,然后会莫名地想起素未谋面、却无比熟悉的网友。

再看一眼王世雪的连衣裙裙摆,他越发觉得墨瞳描述的就是这样的藤蔓,它就像绿色的细蛇趴在洁白如雪的裙摆,让原本圣洁的某些形象变得妖艳起来。

四下一片安静,没有人发现苏幕遮的这一举动,整个教室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电视屏幕上,凶杀案对于少年少女们而言其吸引力不亚于国际巨星光临本地。

据说这已经是本月里发生的第三宗离奇凶杀案了,警方毫无头绪,除了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市民注意安全外他们什么方案都没有,他们束手无策,因为凶手用他精巧的手法掩盖了所有的踪迹,即便是鼻子再灵敏的警犬也没办法嗅到他的气息。

苏幕遮收回目光,再次查看手机,一如昨日,这款做工精致的机器没能带给他任何惊喜。

墨瞳的头像灰掉已经整整三天了,这三天时间里苏幕遮就像麦田里的稻草人一样执着地等待着,希望看起来格外渺茫,除了QQ外他们再无其他联系方式,这让苏幕遮感到格外不安。

当然,无论还要等多久他都会一如既往地坚持下去,直到对方出现。

他打开聊天界面,灵活的大拇指在屏幕上飞快跳跃,一段煽情表白的话随即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但在距离“发送”按钮不到一厘米的上空,苏幕遮的手指停住了。

他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向对方表白心意。

不确定对方收到这条消息后会给出怎样的反应,这让苏幕遮很为难。如果对方很不满意甚至是讨厌自己的做法,觉得自己太过于轻浮,没见过面却开始表白——那么两个人连普通网友也没法做了,以前快乐的聊天时光也将一去不复返。

他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里模拟对方收到短信后的场景。

就在这时,头顶的天空爆发出一声巨响,一道闷雷在天际炸裂开来,毫无防备的苏幕遮被惊得手指晃动,轻轻一点,消息就已经发送出去了。

他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操!”苏幕遮低声骂了一句。

外面,滚滚雷声接连响起,从窗户口里灌进来的冷风吹得苏幕遮一阵哆嗦,他抬头望去,只见泼墨般漆黑的夜空,层层叠叠的乌云遮蔽了所有光线,一场大暴雨孕育在铅云背后。

“好冷啊!”一个女生轻声说着,用埋怨的眼神望了一眼苏幕遮,其后一个小男生请求苏幕遮关上窗户。

苏幕遮站起身来正要伸手去关上玻璃窗,在他手指刚碰到玻璃窗金属框的那一瞬间里,一道银色的光芒在漆黑的夜空里散开,接着在不到四分之一秒后,一声巨大的雷鸣响彻天地。

苏幕遮忘记了手中的动作,目光呆滞地看着呈树枝状散开的闪电,在更远的地方紫色的闪电像天神的触手触碰岚城的高楼大厦。

“苏幕遮,发什么楞,赶紧关窗走人啊!”班长老徐在催促。

苏幕遮这才回过神来,他已经呆愣了数十分钟,此刻距离下课铃响起还差一分钟,教室里的人却走得差不多了,只有三四个打扫卫生的苦逼和监督他们的劳动委员留在教室里,还有一个就是新来的王世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幕遮总觉得新同学一直在关注自己,她的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扫到自己身上。

不是吧?我的魅力已经大到足以吸引陌生人的地步?苏幕遮沾沾自喜。

不过接下来他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他走出教室的时候王世雪并没有像他所期待的那样也跟着走出去,她像一尊雕塑呆坐在座位上,痴痴地望着窗外的夜空,苏幕遮故意咳嗽了一声,丝毫不能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苏幕遮走出校门的时候,暴雨便如期而至。

豆大的雨点从几千米高空垂直降下,耳边是哗哗啦啦的下雨声,目之所及只有奔驰的车辆,很能够见到的行人实在很少,他的同学都人间蒸发似的一个也见不到。

苏幕遮没带伞,只好双手搭在额前冒雨前行,很快,他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冷风一阵接一阵刮过来,大雨还模糊了他的视线,导致他好几次都差点掉进下水道里。

他觉得今天真的糟糕透顶了,而这一切痛苦的源头都是因为没有等待墨瞳的消息。

“早知道就带伞好了。”苏幕遮自言自语,步履艰难地朝前走。

他知道,走过这个红绿灯,再直走一段距离就到家了。

一想到家里的温暖,苏幕遮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注意力也全然不在眼前,以至于在过马路的时候他没有看红绿灯,并在红灯亮起的时候匆匆往对面跑去。

暴雨中,一辆飞驰的小货车从他左手边窜出来,在苏幕遮和司机都还来不及反应的空当里,小货车就像一头发狂的猛兽朝苏幕遮撞去。

“砰!”

一声钝物撞击的响声响彻整个十字路口,下一秒,苏幕遮的身体就像皮球一样被弹到几米开外的半空中,随后重重地掉到地上。

他听到了自己肉体砸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大脑一片昏沉,有一双手在他脑海里搅动,搞得他能够唤醒的意识全都进入了休眠状态,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连续不断的雨水往他的眼睛里灌。

黑红的血水在他身下蔓延。

苏幕遮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感觉不到一丝疼痛疼痛,能够感受到的只有无力感,无法站起、无法做出任何动作、无法说话,甚至连眼皮也快撑不住了,身体已经不属于他了,能够运动的只有大脑,就连呼吸也变得开始吃力起来。

他还感到害怕,害怕再也没办法站起来,他费力地将脸偏向右手边的司机,渴求对方把自己送到医院,说不定自己抢救抢救还能再活个几十年。

见此状况,货车司机自然被吓得浑身是汗,他大口喘气,胸腔剧烈伸缩。司机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撞了人,而且这人能救活的希望微乎其微,就算自己赔上整个身家也救不了他,搞不好自己还要遭受牢狱之灾。

既然如此——货车司机想起他刚出生的女儿,心想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刚出生就有个进监狱的爸爸。

环顾四周,附近没有人,监控摄像枪也没有。

这是上天给自己的选择啊!

“对不起了!”司机朝苏幕遮小声道歉,然后心一狠,脚上用力踩下油门驾驶货车就跑。

苏幕遮动了动嘴唇,想唤回逃跑的货车司机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无奈地看着货车远去。

年纪轻轻却暴尸街头,想必那个能言善辩的主持人因此又多了一份谈资吧,临死前苏幕遮居然乐观地回想其那个年轻的女主持人。

暴雨扩散了他身下的血水,从半空中看起来苏幕遮就像一朵开放在雨夜的死亡之花。

他裤包里的黑莓Q10发出了振动,那是有人回复他消息的信号。

是墨瞳吧?应该是她。

苏幕遮很想掏出手机看看,就像最近一直在做的那样,但双臂已经死掉了,机能败坏什么事也做不了。

真可惜啊!居然看不到墨瞳的回应。苏幕遮如此悲伤地想道。

关于那条消息,墨瞳会怎么回复呢?

很久以前苏幕遮看过一本书,书上说如果在这个时候闭上眼睛,人就会死去。

苏幕遮一点都不想死,他还想去看看墨瞳家的藤蔓,想亲自对墨瞳说出那句难以启齿的心声,但上眼皮承受了整个世界的重量,整个云层里成千上万吨雨水都落到了他眼皮上,越来越沉重,他已经没有多少气力去支撑了。

这样真痛苦,苏幕遮转而想到说不定死掉还会轻松许多。

在闭上眼睛的前一秒钟,苏幕遮看到远处有个白色影子朝他走过来,白影缓缓靠近,身体漂浮在地面上方,动作轻盈得就像电影里的死神。

死神的裙摆有条绿色的藤蔓,像条青色的巨蟒朝他爬过来。

他闭上眼睛,跟久未睡眠的人一样安然掉入意识模糊的深渊里,管他来的是死神还是巨蟒,反正都是自己无法对抗的,他要来就让他来吧,这样一想苏幕遮就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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