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几片积云遮住了射入建筑物窗口的阳光，没有任何装修的建筑物里显得有些暗沉。天快黑了。
“这样就好了？”
三个人站在建筑物内部的一楼墙壁一侧，四周是纯灰色的墙壁，地面上还残留着未除去的沙尘，颜汐站在最后面，陈晞站在盖尔身后，看着盖尔从墙内的包裹着电缆线的洞口中慢慢拽出几根电线。
他用工具箱里的绝缘剪刀剪断一小段电线，“嗯，虽然整体的建筑工程还没完成，但是整体电路和供电系统可以说都已经做完了，只要把这两根线与机器人的充电器相接，就可以进行充电了。”说着，盖尔从工具箱中掏出绝缘手套戴在手上，又拿出一把铁钳，然后将引出的电线与充电器相接。
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利用一楼不同房间里的电缆线，盖尔把五只机器人分别进行了补电。
“这些机器人可以工作多久？”陈晞问。
“不出意外的话，半个小时应该没问题。”盖尔淡淡答道。
陈晞接着问，“你是学过嵌入式技术么？”
盖尔听后一怔，“嗯……你，莫非陈兄也是工科生出身么？”
陈晞呵地露出苦笑，“我是学计算机的，过奖了。”
“哦？计算机……原来如此。”盖尔把手里的铁钳缓缓放回工具箱，“那，以后关于对话系统的机械编程没准就会多麻烦你了。”
“嗯嗯，有需要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话……”陈晞微微一笑，眼前的这个陌生男人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久违的兄弟一样。
不过，不知道还回不回得去。站在没有窗户的窗口前，陈晞抬头望着月亮。
一旦有风吹来时，建筑外散发的臭味让人难以忍受，于是在给机器人插上电源充电之后，陈晞和盖尔两人对建筑外附近的地面进行了清理。
陈晞去建筑工地的另一头推来运砖用的带斗双轮手推车。
回来后，两人将地面的散落的内脏、碎尸块用铁锹纷纷装进推车的车斗中，运到路边，然后倒入了路边的垃圾回收车里。清理完碎尸块之后，两人再将完整的尸体拖走，拖到垃圾车附近。
清理完建筑物周围的尸体和碎石块已是傍晚，盖尔掏出一只银色的zippo打火机点燃建筑物内收集来的木料。跳跃的火苗引燃了木屑，火苗很快就变成了一团明亮的火焰，火焰在木料堆中熊熊燃烧着，照亮了建筑物一层的一个房间。
这里本该是一家一楼住户偌大的客厅，只是还没有完工。
“饿了吧？”盖尔从包里掏出两个羊奶面包先后递给陈晞和颜汐。
“你不吃吗？”陈晞伸出的手僵住了片刻。
“我之前吃过了。”盖尔答道。
“今天真是多谢了，如果没有你，我们兄妹可能就……”
坐在建筑物窗边下一块碎石上的陈晞接过面包，倒吸了一口气，看着靠在墙上为火堆添柴续火的盖尔。
盖尔将那块半臂长的木料丢进火堆，火焰瞬间跳了起来，“不用谢。”
盖尔继续说，“因为仅凭我一个人，无法从这里逃离，更无法弄清真相。”
“呵，原来我们都一样，”陈晞冷笑，自嘲道：“原来我以为我是做了什么错事，然后受到惩罚被抛到这个世界，直到遇见了你，我才明白了，被上帝抛弃的人、被送到了这个地狱一样的世界里的人原来不止我和妹妹……”
盖尔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支香烟递给陈晞，“也许吧……但我并不认为这个人就是上帝。”第二句话他说得很轻很轻。
“我不抽烟，谢了。”陈晞摆起手婉言谢绝。
盖尔用火机点燃手里的烟，放在嘴边，然后猛吸了一口，又叹了一口。淡灰色的烟气在他的嘴边漂浮着。“既然如此，我相信事情总有办法解决的，我们能来到这里，也就一定能有什么办法让我们回去。”
“嗯，只是……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有没有死在这里，我们的父母是否还安好……”
陈晞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颜汐，颜汐躺在自己的怀里已经睡着了。在这个孤单的世界里，颜汐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也是唯一的牵挂。
“说起来，你其实要比我更幸运些，”盖尔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至少你还有家人陪伴着你，而我……除了这些小家伙，一无所有。它们是我的朋友伙伴，也是唯一的亲人。”
“嗯……虽说是这样，不过，”陈晞停顿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熟睡的颜汐，“我更希望来到这个世界的是我一个人。”
盖尔面带微笑默默地注视着陈晞。
陈晞脸上那副沾满血渍、疲惫又苍白的模样告诉盖尔，陈晞一路上为了保护妹妹付出了很多。他也深深地明白陈晞所说的这些话的含义，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对一个人来说，那种独自苟且偷生的活着要远容易于为了至亲之人而不惜一切的疯狂……
盖尔将身上的蓝色外套脱下，递了给陈晞，抬抬手示意陈晞在颜汐的身上盖好以防感冒。
“盖尔，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嗯。”
“你的恩情我不会忘记的，盖尔。”陈晞把这句已经埋在心里数时的话说了出来。
盖尔笑笑，低下头添柴。
“我和妹妹都是学生，我今年大二，妹妹刚上小学五年级……”说着，陈晞低下头，贴近的侧颊能清晰的感受到妹妹鼻孔传来的唿吸。
“你亲妹妹吗？”盖尔抬头问。
“不，表妹。”陈晞摇头。
“每到假期的时候，妹妹都会到我家里玩，总是缠着我要我陪她出去玩……”他记得昨天中午的时候，颜汐还拉着自己的手撒娇。
“我家和妹妹的家离得很近，在同一个小区，所以妹妹经常去我们家玩。从小到大，妹妹都十分依赖我，妹妹上幼儿园的时候，我便在母亲和阿姨的请求下，担任了一个小保镖的角色，送妹妹去学校。如果在学校里有孩子欺负她，她会第一时间来告诉我，然后我便会找那个欺负她的孩子谈话。谈好了大家皆大欢喜，谈不好便教训那孩子一番，让他不再敢去欺负我妹妹。我常像是一把伞，无时无刻不保护着她。雨天的时候，她躲在下面，就连有阳光的晴天，它也会躲在下面。”说到这里，陈晞耸耸肩，无奈地笑笑。
“听起来你们兄妹的感情真的很好。”盖尔也笑笑，又将一块截断的木板丢进火堆，火苗迅速蔓延。“既然这样，我也说说我的故事吧。”
陈晞注意到，盖尔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曾是华南科技大学机械系的一名学生，如你所料，作为工科生的我选修的是嵌入式系统工程专业，那也是我人生中参加机甲大师赛事的开端……记得那时，第一次参加国际RoboMaster机甲大师赛，比赛结束后获得胜利的那一刻，我的队员们、所有的兄弟们都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甚至偶尔还会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盖尔继续说，“每当那个时候副队长就会大喊，CrazyMachinery的兄弟们都是最棒的！我以你们为荣！”
盖尔缓缓垂下头，继续回忆着，“而对于我来说，我虽然是我们队的队长，但是在赛场上负责与队员沟通指挥的并不是我，其实是副队长。因为，我对每个队员的了解并不多，不知道他们的强项和弱项，另外我的沟通能力也不怎么强，尤其是在赛场上那紧张的氛围下、有时千钧一发的时刻，如果把指挥权交给我的话，那多半就得搞砸了。”
“技术上的活完全可以托付给我解决，但是要我指挥就……”盖尔撇了撇嘴，皱眉的同时摇摇头，“有些困难。”
陈晞听后一笑，“的确如此。毕竟，人无完人，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嘛……再强的人也会有自己的弱点，他们所擅长是你不擅长的，你所擅长的而他们却不懂。”
在这之后，两人沉默了大概半分钟。
“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陈晞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情。
“鹰眼，就是你们之前看到的那架小型无人机。”
“今天早上在售楼处的时候，我觉得好像听到了你的求救声。但是当时外面都是游走的尸群，我没带任何武器，所以没有轻举妄动。等尸群离开那条街道后，我才回到了我所住的那家公寓，带上了机器人和一些用得上的东西……接着，我用“鹰眼”发现并锁定了你的位置，进行追踪，于是我就跟着“鹰眼”传回到手机上的数据赶过来了。”
“手机？手机还能用吗？”陈晞眼前一亮，眼睛里似乎带着看到希望后的尖锐锋芒。
盖尔摇摇头，“无法与外界进行通讯，只能进行局域通信。”说着，他掏出手机把屏幕给陈晞看了一眼，上面的信号强度为零，红色的叉符号代表着手机卡不可用。
“呼——那就不能指望通过手机联系到其他人了。”陈晞叹气道，“看来这里的通讯系统已经瘫痪了。”
盖尔弯曲食指用指尖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这种情况下，只能靠自己了。”
盖尔指指墙角那只正在充电的像是小型高射炮一样的机器人，“虽然龙王的驱动是以电力为动力，但用来喷火的两只钢罐分别需要补充气体和燃油，如果要龙王继续工作就必须补充燃料。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明天就和我一起走吧？”
“龙王”大概十几寸高，固定在底盘上的机体前部是两只喷火器的发射孔，两翼的伸缩臂上接通、固定着金属喷射管，机体背部装载了两个不同颜色的钢罐。颜色似乎是用来区分燃气瓶和燃油瓶的。
“当然不介意了……”陈晞点点头，“那多谢了”。
“嗯，那我们明早就启程，先去找一辆车，然后就去加油站。”
说完，盖尔站起身子，走到建筑物门口，“今天你们跑了一天了，也累了吧？先早点休息吧，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好……”
陈晞轻轻摩挲着颜汐的头发。也许是哥哥在身边的缘故，她睡得很熟。
“再过几个小时，我就去换你，我去守夜。”
“没关系。”盖尔吸完最后一口烟，扶着出口一侧的墙壁回头看了一眼，丢掉烟蒂后用脚在地面踩了踩。
绕着这栋已经盖了三层的大楼走了一圈，盖尔从与刚刚位置相对的另一侧入口走进“鹰眼”所在的房间，见“鹰眼”的电量已经补满，于是，他拔掉电源，“鹰眼，开始监视。”用语音识别指令启动这架无人机。
在空中盘旋片刻的“鹰眼”从建筑物一层的窗口飞了出去，机翼两侧的航向灯散发出红色光芒，如同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肆意地滑翔。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在墙边安静地坐下。
盖尔锐利的目光凝视着手机屏幕上建筑工地外那条街道。街道上一片沉寂，“鹰眼”没有检测到任何正在移动的物体。
窗口时而吹来冷风，打在他那件卡其色的针织衫上，虽说是早秋，但夜晚还是十分寒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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