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低贱的虫子。
其实已经察觉到了危险。
他想解释,但是现在的状况,很明显,自己是理亏的一方。他想离开,却又担心是在明示自己的做贼心虚。这确实是很棘手的情况。
真希望立刻有其他同学来打破这个尴尬的情形。他依然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环境里连风声都没有,唯一不识趣的只有窗外的白云,还在缓缓飘动着。
叹了口气,辉站起身来,将手中的信纸放在她的桌子上,向她小声解释着:“不小心看到,抱歉。”便离开了。在走廊的拐角处,停下了因紧张而变得僵硬的步伐,偷偷地回头。啊,那双锐利的目光仍在注视着自己,仿佛像一把刀正切割着他的身体,那冰冷的触感好像真实存在,辉打了个冷颤,下楼去了。
高中生活是绝对无趣的时期,辉对此深信不疑。稚嫩脆弱的人际关系,对权力和名声的追捧也初见端倪。人们从这时开始学着隐藏,试着疯狂,用“青春”这一光辉靓丽的挡箭牌为自己的野蛮行径辩解,装作很有说服力的样子。如此浅薄悲哀的存在,又为何被那么多人讴歌呢?可能是因为对于人人都有的经历,粉饰是极其必要的吧。
一进教室,就看到同学们三五成群,高声谈论着,肆无忌惮得笑着。他们所谈论的内容真的有什么值得笑成这样子的成分吗?辉不喜欢那些被他人表达着喜欢的东西,这在他心里激不起什么波澜,但是很多时候,自己却要装作喜欢,装作厌恶。每当自己独处的时候,辉都会对自己向环境的“妥协”感到恶心:他们为什么要喜欢,那些东西有什么值得喜欢的,我为什么不能表达我的不喜欢,这是我的错误吗?
辉不喜欢笑,因为很多时候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做出这样的表情。
笑,往往被视为一种内心活动的表现,可以展现人与人之间的善意交往。辉对此抱有怀疑。其重要性理应体现在人前,独处时感受到快乐又为何会笑呢?这里的笑没有受众,并不是有价值的存在。难道随着人的成长在他人面前假装露出笑容的技能皆已谙熟于心,甚至被习惯性地应用到了独处时,这未免也太可怕了。
当然,辉的疑问并没有人可以解答,这些想法只是他目前为止人生中时常得到的感悟。价值?谈不上,往往只是聊以**。想得越多越思考,思考得越多越寂寞。对自己来说,越寂寞,就越厌恶。不知何时,内心时常充斥着厌恶。大家围坐在一起,谈论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因为不知道他们所谈论的内容有什么值得喜欢的要素存在,到底有什么值得开心的。渐渐的,他也开始厌恶,厌恶“喜欢”,厌恶“快乐”,厌恶“笑”,厌恶着这些情感。这种内心,理所当然,没有必要表现出来。很明显,这不单单是为了自我保护,毕竟,又有谁会知道在那些嘻嘻哈哈欢笑着的人中,会有多少是在戴着面具跳舞呢?对于这些人的选择,没有做出评价的必要,他能做的,要么远离,要么假惺惺地融入,无论走哪条路,都难以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辉刚刚坐下,身后的枫凑了过来。
“今天会有转校生。”
这也算不上什么生活里的新变化,只是无聊的人中多了一个。
其实辉从来没有体会过被孤立的滋味,内心的距离都是自己给别人设置的。长相普通,成绩普通,人缘不差,这种人在哪里都是最容易被忽视的吧,哪怕有人不满,对于自己这种班上的透明角色,也没有必要在明面上表现自己的怒气。
搭话的枫算是辉的儿时好友,能得到这种情报是因为他担任着班长的职务。
新同学坐在辉的右前方,是个女生。
因为距离不远,新同学来的第一天,辉就被叽叽喳喳嘘寒问暖的几个大嗓门搞得有些烦躁。听到她们在谈论着共同的兴趣爱好, 看样子新同学已经与班上的几个女生交好。这所谓的人际关系还真是容易建立,辉不禁在内心感慨。
才几天,新同学看样子已经适应了新的环境。
看着友情就这样建立在自己面前,辉有着说不出的微妙感觉。
处于人群中,止不住的空虚感。辉坚信,因此总是期盼自己可以彻底透明,不被任何人注意。远离麻烦要比去获取重要得多。
在学校,是孤独于一群人的嘈杂中,回家后,是狂欢在一个人的妄想里。
周中的体育课,因为忘记换运动服而返回教室的辉,不小心碰到了新同学的桌子,淡蓝色的本子掉到了地上,几张夹页散落出来。
字写在外侧,内容和漂亮可爱的本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满满的一张纸上,重复写满了这两个字。
这一瞬间,辉有些后悔看到它。
下一秒,辉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新同学。
和她那好像在看着什么下贱行径一样的眼神。
之后好像一切如初,青虽然刚转来,仍和班上的同学们有说有笑,有时候辉甚至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也再也没有在她脸上看到当初那种冰冷的表情。
她好像很喜欢笑。
既然这样,那张写满堪比诅咒词语的纸条,又为何存在呢。
辉做出过很多假设,但是都只是假设。
这是周五的放学时。
每到这个时候,辉都是慢腾腾得最后一个离开,毕竟没有什么早点回家的理由。
出了校门,黄昏尚未降临,天地间却好像已收到信号,风慢慢起了,光渐渐淡了,天空红黄色交织在一起,不太好区分。
在离学院不远处的拐角小胡同的内测,辉看到了青,和几个女生。
那几个女生并不是辉班上的。
四五个人,围着她,大声谈论着什么,笑着。
不过,这好像不是什么友好的交流场景。
因为青一直低着头,书包倒在她的脚边。
喂喂,这可是会惹上麻烦的前兆。
辉心里清楚这一点。
站在中间的女生推搡了一下青的肩头,听话语是在呵斥她抬起头,青极不情愿地将脸微微抬起,这时,辉确定,她瞥到了自己。
这样就没得选了,辉向她们走去。
“喂,那边的女生,你,是七中的学生吧,我是校学生会的,请放学后不要在学校附近逗留,抓紧时间回家。”辉带着伪装出的严肃神情走了过去。
几个女生有些扫兴,互相说着什么,离开了。
临走前,推搡青的女生留给了她一个笑容。
一个轻蔑的笑。
看到她们离开,青瞬间显得很劳累,喘着粗气,一只手支在墙壁上,微微半蹲。
“这和你无关吧。”青的声音很冷,这是辉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语气。
“既然无关,那我做不做就不需要考虑你的意见了。”辉对于青这样的发问并没有感到意外。
青没有回答,整理了下衣领。
“今天的事,装作没有发生过吧,不,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是我的请求。”
“好的,不过那个……”
“我不是说不会向你解释的,我说过了,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青的声音扬了起来。
“今天的事,只是我偶然路过不小心目睹到的私人事件,或许你自己该想办法处理的,不过,那张信纸……。”辉的声音听起来也很冷。
“真是有趣,那不也是我的私人事件?更何况对于你这种私自看别人隐私的人,也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吧。”
青背好书包,迈开了步子。
“喂,我说你,装模做样的事情就不要表现得如此理所当然了,你很讨厌吧,这样的环境,新的班级,新的同学,这种氛围。我只能做出这样的推断。”
“啊,是,我很讨厌”,青生气起来,将书包甩在地上,冲向辉,握紧拳头在距离他胸口不到几公分的地方。“是啊,我讨厌,我讨厌这种假惺惺的交际,为什么,为什么大家好像和我很熟的样子,我们才刚认识,这些人有多么得自作聪明想要和一个不了解的人交朋友?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这样做?他们不了解我的喜好,我的心情,自作主张和我拉近距离,真的让我恶心,我厌恶这种浮在表面上的关系,都不需要风吹,早晚就会自己消散。所以我诅咒这种关系,我希望这些通通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青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情绪瞬间缓和了些。
“说到底,这也和你无关。”
“噗嗤”辉冷不丁的笑声有些吓到了青。
“老实说,你的心情我还真的可以理解。”辉抖擞了下精神,对着疑惑混着惊讶的青说道: “既然这样,那怎么做都是你的选择,无关好坏,毕竟,所谓的人际关系,一是是否对自己有益,二是是否对自己妨碍。本身就不是什么有必要的东西,不过我总是喜欢给出‘遵从内心’的建议,可能来源于因为我的个人经历。”
青离开了。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辉看了下时间,不好,居然在这里耽搁了不短的时间,本身离开学校就晚,再过一会恐怕连路灯都要亮了。
辉匆匆忙忙地跑向便利店,买好了当天的晚饭。
公寓距离学校不太近,但也不是需要坐地铁的距离。
进门,开灯,将买来的东西放在玄关的台子上,关门,换下校服。
这套流程,辉已经重复了大半年。
打开电视,让家里听起来热闹些。所有的灯都打开,包括厕所。将买来的便当稍稍加热,坐在餐桌前,无聊地刷着手机,电视声音虽然略显嘈杂但是还没有到厌烦的程度。
真是悲伤啊。辉心想。当然指的是环境,虽然只是自己住,但是这氛围确实有些让人悲伤。在学校的日子只是得过且过,不好不坏的成绩,不好不坏的存在感,不好不坏的自己。
确实有些恶心,我也想拥有对这一切喊出“去死”的勇气啊,哪怕只是写在自以为不会被人发现的纸上也好。这种情绪的发泄不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吗,对朋友对父母发牢骚不是很正常的吗。
辉握紧了拳头。他不喜欢现在,现在的一切,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过于平淡,而是有种残忍,残忍的无力感,好像在掏空人们的韧性,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磨平棱角,更像是可口的毒药。人们渐渐忘记了自我审视,更多的是粗糙的自我排解,给自己开脱,为自己的愚蠢行径编织看似合理的理由。
电视发出的嘈杂开始让人厌烦了。
辉起身,收拾好餐桌,关了电视,把大部分的灯关掉,回到自己的房间,插好房间门,虽然并没有这样做的必要。打开电脑,戴上耳机,开始属于自己的逃避。
好希望活得更单纯一些。
比如只有前进方向的单轨列车。
很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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