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现在去哪？”跑了一段，江月累了，拽住方彦说。
两人坐在中央公园的长椅上，树影把他们围在中间，在地上映出诡异的图案。
“行了，这儿应该安全了。”方彦考虑道，“那些人应该发现你了。”
“看出来了。”江月撇撇嘴。
“那里有人动了手脚，说不定凶手就在里面。你的海要是永久催眠了他们的记忆，就不会我们刚走就有人摔下来。江月，还有别的发现吗？”
“摔死的那个人，我记得是站在一个碎发的中年人身后的，而那个还挺帅的中年人的计划是要抓我们这样的回去做实验，好像属于一个叫卡洛斯的什么组织还是部门吧，哦，对了，他们特地强调了尸体也可以用，所以我觉得——咱们很快就有麻烦了。”江月低着声音说完，看向四周。
“乌鸦嘴……没想到这么快啊，喘口气的功夫就追到了。”方彦抬头看看天，舔了舔嘴唇。
“怎么办，要我帮忙吗？”江月揪住藏在胸前的海，轻声问。
“不用。咳咳……”方彦清清嗓子，“周围能听见我说话的人，都给我站住别动啊——”声音拖长，听着周围瞬间压抑的呼吸声，方彦就知道言灵起了效果，拉住江月立马飞奔起来。两人灵活地穿过围栏石凳，完全没注意到不远的几棵树后那些外国人正呆呆地立在那儿，纹丝不动。
到了马路上，方彦自然地转个身，嘴里嘀咕的东西江月也没听清，但是他手边突然的自行车已经说明问题了。“上车吧，小姐。”这自然是他这段时间参观的“成果”。
“呐，你的言灵真是很有用啊。”江月笑着坐在后座上，一手揽住他的腰。
“我们不回徐姨那儿了，直接出南京。估计他们会加大力度调查我们，陆扬不可信，会不会提供情报也不知道，不过徐姨她们是完全置身事外的，应该没事。”
“嗯。但是走之前我得去个地方。”
方彦抓住她的手，“不用说，我知道。”
没有江月的点头，方彦直接带她来到了随家仓的精神病院。“除了学校和徐姨的店里，只带你来过这儿，是不是你的目的地？”
“是。”
不再多说，江月独自走了进去，方彦则骑车在四周的店面、行人面前吩咐着：“不好意思，拜托你们帮我注意一下，要是看到外国人，呃，不，凡是穿西装的，都大声喊出来，喊‘啊——’就行……”
江月拿出海，径直走向二楼最靠里的一间病房，只是上到二楼时，她的身后竟奇怪地跟了一男一女，两名这里的医生。
两个人的年龄都是三十多岁，样貌身材都很普通。江月就这样像是带着两个孩子一般推开了那间病房门，里面的阳光映到她脸上，早已不知储存多久的眼泪刹那间涌了出来。她的目光痴痴地定在床上的两位病人身上，手里的海悄无声息地打开，书页快速翻动着。
“爸，妈，搬家了……”止不住的抽泣令她不由蹲了下来，但是眼光仍舍不得移开。
过了大约五分钟，她突然回过头，抱了抱身后的两个医生。眼泪已经擦干，江月吸吸鼻子，仍带着哭音：“对不起，对不起……以后你们就当我死了吧。再见。”
“出来了？挺久啊。”
“嗯。”
“走吧。”
“嗯。”
江月刚坐上车，方彦有些犹豫道：“我不是不想问，只是……怕你现在这种情况不想说，那样的话，我问了又得不到回答，岂不是很没面子啊。”
“行了你，不用逗我了，我……”
“啊——”
江月的声音和路人的“提醒”同时响起，紧接着方彦就突然没了意识，脑中一片漆黑，毫无知觉了。
***
“怎么回事？！”正在上课的方鸿猛然大喊一声，吓得老师同学齐齐望了过来，他连忙道歉，苏慕还在前面朝他做了个奇怪的鬼脸。
“方鸿，怎么了？”张忠宇皱眉。
“老师，我想上厕所。”
“你……在教室里不准大声喧哗，何况还是上课，赶紧去吧。”
话音未落，方鸿就急急跑出去，苏慕看了后面的李森然一眼，后者耸耸肩，他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在厕所里，方鸿闭着眼睛，脑中想着方彦的意识，可始终是混沌一片，什么都看不清。“难道是那帮外国人干的？不管了，先试试吧。”
“让我看见，让我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身着黑色丝绸西装的白种男人，正缓缓走来，不远处能看到已有不少外国人围得近了，但是他们都站在原地，桩子一样。
“妈的，又是适者吗……”
“嗯？你难道还有意识？”艾萨克弯腰凑近方彦的脸，直直盯着他的眼睛，随后不以为意地移开了目光。“呵呵，有趣的能力。”
他又看了看后座的江月，“哦？真令人惊讶啊……原谅我，美丽的小姐，为我接下来的动作道歉。”
艾萨克伸手从江月胸前抽出了海，但是刚刚入手，书页就自动脱落，还未落地便消散地无影无踪了。
“啧啧，好强的自我保护意识，是个难能可贵的人才啊，真是可惜……你要是能同意我们的计划就再好不过了。”艾萨克摇头感叹，目光灼灼地看了眼江月胸口敞开的白色胸衣，又把衣服给她拉好。“呵呵，不只是个那方面的‘人才’嘛。”
“是吗？那请问我是哪方面的人才，先生？”方彦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挂着笑，“呵，停止时间真的是很爽啊。”
“嗯？用你的能力复制了吗？”艾萨克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转过身，面向方彦，“看来你倒也不错，不过和她相比嘛，还差一点儿。”艾萨克瞟了眼方彦的胸口，有些阴阳怪气的。
“别废话了，你是来抓我们回去的？”
“不是很明显吗？”艾萨克退后一步，眯起眼睛。
“怎么会呢，你只有一个人，却想抓我们俩？感觉有点草率啊。”
“呵呵，方先生真会说笑。”
就在话音落下的同时，方鸿瞬间觉得意识又回到了方彦身体上，不用回头也能听见不少人正朝这儿冲过来，可眼看江月还是一动不动，而那个笑眯眯的外国人对他作了个“请”的手势，指向江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方彦不高兴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抓住我？”他不高兴倒不是因为有人围了上来，而是眼前的男人识破了他的言灵。方彦用言灵无法复制艾萨克的能力，因为他对停止时间没有足够的了解，但是他对当时的情况是看在眼中的，所以方彦所说的仅仅是：“我要和这个男人一样，不受束缚。”而不是停止了时间，和艾萨克站在同一个维度上。当艾萨克撤去能力，而只对江月周身的小范围使用时，方彦便没办法再保持什么好心情了。
“哎呀，怎么能说‘我’呢？难道你想留下一位这么美丽的小姐而独自逃命吗？这可不是绅士所为啊。”
方彦懒得辩驳，想去拉江月的手，可是指头刚碰到她的衣服，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完全没有感觉了。他瞪了艾萨克一眼，“你的能力果真是强大啊。”
“有句华国话怎么说的？哪里哪里。”
“既然这样，我也……”
瞬间，“噗”的一声轻响打断了方彦的话，不过更准确的说法是打断了他的右小腿骨。不知藏在何处的狙击手看来只是想警告一下，没有直接毙命，这也说明他们活着总比死了带回去要好。
“呃……！”方彦用尽全力支撑着身子不倒下，他想叫，但是连后面那一声“啊”都因为疼痛缩了回去，冷汗直流，脸色也变得惨白，嘴唇更是不自主地抖得厉害。那腿上的伤口方彦是不敢去看的，只感觉到血在不停地流，他估摸着没几分钟就得失血而死了。
“天哪，这帮野蛮人怎么搞的，说好了不开枪……方先生，你没事吧？”艾萨克表情严肃，演的倒是不错。这一枪也让正要围上来的人停住了，他们像接到了统一命令似的转而走到各个门面、路口处隔开想要围观的群众，也有几个走进了精神病院，更多的还是留下作了人墙，虽然离得较远，也足够挡住中间三人。
“**妈的……”
“什么？方先生，请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我说我要**妈！”噗，又是一枪，子弹钻进了方彦的左小腿，又在地上擦出火星。
“哦，天哪天哪，他们还有没有点人道主义，怎么这么残忍。”艾萨克的表情愈加焦急，只是蓝色的眼睛里突然多了些似是而非的狡黠。
“看来……在那两栋楼上……希望你没有第三个人哪……”
“嗯？”
“好啦好啦，不玩了。”方彦突然笑起来，“你们这些外国人，都给我——”
“去死吧！”
***
“方彦，你还在嘀咕什么呢？”江月和方彦正在去杭州的一辆大巴上。两人坐在倒数第二排，虽然一直觉得背后有人在看他们，可他们却都默契地没有过问，能不惹事自是最好。车已经开了半个多小时，在杭州的方鸿也从因为过度使用言灵而造成的暂时性休克中醒了过来，索性他支撑着身子没倒下，否则在课上又得闹出许多事情来。
“我在说这个——”方彦伸直两条腿，只见黑色的裤管上渐渐有血迹渗出来，没等江月惊呼，他赶紧小声道：“伤势痊愈，伤势痊愈……血渍也消失。”
“你受伤了。”江月的语气没显得多惊讶。
“废话，还真是没心没肺啊你。不过没大碍，到了杭州就有办法了。”
“早知道你这样，走的时候就该真弄死那些混蛋。”
“行了，已经有个外国人因为我们死了，要再弄死几个恐怕我们真连南京都出不去。”方彦抹掉额上的汗珠，撑起一个笑脸。他的座位下放了一个小旅行箱，江月还不知道它的存在。
“哼，他们的命金贵，难道我爸妈的命就不值钱吗？”江月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气鼓鼓地反驳。
“你爸妈？呵，要我说你爸你妈应该都没死吧……”
“你……”
“猜对了？看来我的直觉挺准呀。”方彦转头，看着江月，似乎在等待一个回答。
“本来刚出来的时候就想告诉你的。”
在九岁第一次想让父母不再吵架时，江月的内心就出现了微妙的扭曲。仿佛有一种能进入人心的东西在无时无刻地拉扯她，这让她总是忍不住去窥探他人的想法，后来愈发严重，这种程度的欲望已经不能让心底的那个“它”满足。它需要更多，它想要注入思想，改变思想，让所有人都按自己的想法思考、行动，确实，想想都觉得美妙无比。可是在那一年时间里，被改变思想最多的直接受害者——江月的父母，却双双入院，被诊断出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而从那时起，江月才明白了原来这种力量也不是万能的，那时的想法仅仅只有这一个，对于双亲的离开，可能原有的悲伤和罪恶感都被潜意识地抹掉了，江月仍旧跟原来一样，无情地用偷窥他人的方法来隐藏自己。
渐渐地，海由一个薄薄的小本子，变成了一本厚重的“百科全书”，或许是它吃饱了，又或许是它对江月已没了兴趣，在随后的一年中，江月重新拿回了自己的身体。对于父母的伤病，她似乎没办法再在表面上作出何种反应，唯一采取的手段就是送进精神病院，而她有时也试着去修复他们破烂不堪的记忆，当然，从没有多大起色。
江月重为自己“找”了一对夫妇，让他们把自己当作亲生骨肉抚养。本以为这样就能安安稳稳地成人，然后摆脱“父母”，再回头审视自己的人生，可是这一年过去后，它又回来了。
一年的折磨，又害“死”了一对夫妻，江月也辗转混了不少学校，再不敢与什么人有来往。如今的徐晓楠也只是和她认识不到三个月而已，而这一年，那个它似乎进入轮回一般地再次悄无声息，好让江月有喘息的机会。
“新的父母，恐怕是第三对了吧，啊不，是第四对了。因为我害怕在家里无依无靠的感觉啊，所以自私地剥夺了他们的‘生命’，让他们充当我的记忆。我承认我很自私，所以有的时候我逃避似的怀疑这是病，是人格分裂；但有时候我又真的不得不承认它的存在，是它控制着我。想找人帮我，可是怎么可能呢？这不是现在的科学解释的了的吧，久了，我就真觉得无所谓了。就由它去吧，它爱怎么作践我就怎么作践，我没别的念想了。
但是，人没什么念想活得下去吗？
……我想死，可是它又不许我死。接着，我就开始为所有人注入些奇怪的思想，想找找究竟有没有和我一样想法的人，呵呵，很明显，最终也没找着呢。”江月自觉讲了个俗套的故事，歉意地对方彦笑了笑。
“也就是说再过几个月，现在的你又会变成那个‘它’？”方彦自是不看重过去的事情，当下抓住了重点问。
“现在嘛，没事啦！”江月小卖了个关子，娇笑出声。
“怎么了？”
“因为海已经死了啊，早知道这么容易就能摆脱他，当初就不会有那些事了。”说时，她一脸脱了干系的走运模样，丝毫不见什么对过去事情的羞愧悲伤。
“呃……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啊……”方彦理清了思路，才拍拍脑袋，无话可说。
“对了，那帮外国人已经‘活’过来了吧，咱们现在这速度逃得急吗？”江月换个话题，又露出平静的不合年龄的表情。
“放心，我用言灵在他们背上做了大片的血迹，没那么容易脱身的。”
“方彦，不管怎么说，我都得……”
“你怎么跟她一样，别谢我啦，不用。”方彦推了一下江月的脑袋，好笑似的转过头，看向窗外。
“那好吧。”她怔怔得说了句，不再出声。
良久，方彦才无奈叹道：“你又偷看我的想法……行吧，倒也省得再重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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