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日子不一样了，迷迷糊糊到了山中住下，可如今回首，我感觉我从那一刻才开始存在。
村远，海近，山矮，其后有林，越过林木，屋舍方显。
我在林中一条溪旁稍作休憩，夜近子时，月光如练。溪上蒙蒙青雾，像笼着青纱的梦。捧起溪水，顺着月色，隐约之间发觉一人影，月下，那人蓝发碧眸，像极了传说中那迷人的妖神鬼怪。
心中微惊，渐而背脊发凉，腿脚早已发软动弹不得。细细一瞧才发觉是个美人儿，心口一颤，浑身飘然，那腿脚知觉却是恢复与不恢复也无妨了。
“小师父......”她发觉了我，低头扭过身子，有些害羞。“这时辰......已不早了”她忙将脚从溪边拿起，用袖子擦了擦，朝我歉意一笑。
“施主，可否知道这附近有何去处？天色已晚，这荒邻之中，寻不着一处人烟。”我觉着有些失态了。可每个出家人，都会习惯放下自己的脸面。
“若师父不嫌弃，就且在寒舍住上一晚罢。”她微微抬头，躲着我的目光。
“麻烦施主了。”
“不麻烦不麻烦，能为你等佛门中人尽绵薄之力，也算积了善德。”月下，我面色羞红，无人知晓。
那着实料想不到的只有她的“寒舍”。那处竹屋，别外雅致，竹屋环绕着一股怡人的檀香，院里花开，一半红，一半黄，中间的白，开得散散的。院中一石桌，桌中一酒壶，坐落在桃树下，桃花正红。醉人的酒香，花香，无意间拂过心头。
她俯身嗅花，嘴角微扬，同那花一般娇艳。
我突然记起些什么——那佛书上的大道，亦或是什么也没有。我才明白我修为是这样的浅薄，念佛悟道，究竟为了什么？
花间舞动之影，忽而闪过些什么，我喃喃一句:“慈悲......”，她眯着眼，笑着看我。
折枝鲜花与我谈起话来，未聊过往，聊的却也记不清，却是很美。却记得她声之动人，歌之凄美，叫人迷恋。
她唤做“泉客”，我脱口吟出一句“泉歌客时，烟抚忧恨。”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说这样一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似是在何处看过，但都也记不得。
她的手艺极好，尝过那遍寻常饭菜中没有的“安定”的味道，我决定留下。也许是这样的缘故，那时我掩面大哭，那时少年郎，被那泉客看着。记着纤纤素手拂过脸颊时，冰凉的指甲刺痛皮肤的感觉，朦朦胧胧当中，她愈发迷人。
第二夜，凉风混着桃花香，乘着月光，令我清醒。起身行至院中，那透过桃花的月光照着篱笆，如水般澄澈，心中宁静。
我坐在桃树下，打起坐来。忘的忘，悟的悟，如今打坐，只能放空。我脑中只想着泉客，我也晓得我破了戒，生了欲。可人生在世，身不由己。
如清风而至，泉客不知何时已经坐在身旁。她身着东瀛服饰，蓝色发丝高高盘起。不知是和服衬托着她，还是她衬托着和服，那素白的男士体制和服，像月光一样。
“小师父，可是在想什么高深的事情？”她手里拿着粗陶酒壶，修长手指绕着壶口，抿了一口。
“施主见笑了。”我微微弯了弯身子。
“月色如此美，不妨喝两杯？”
“出家人，沾不得。”有时候那样故作清高，当真不适。
“为何沾不得？此酒乃上月桃花所酿，又非荤腥之物。”泉客举起酒杯，又抿了一口。
“酒会迷人心志，乱人精神，蒙蔽人的双眼，让人陷入虚妄的快乐。”我端坐起。
“你们出家人......罢了，说说别的吧，先前听闻师父说到慈悲？”她的笑声十分悦耳，许是酒的缘故，她脸颊微红。
“施主......你不会明白。”我又回想到这些年求慈悲之意，无一丝一毫进展。她的笑声如同无情的耻笑，令我有些愠怒。
“为何不明白？”她的双眸如镜，不知道看着哪里。
“那说说你又是如何明白？”
“世间答案尽在人间，到人间看看就明白了。”
“人间如何？我在世间游历三年，也不见你说得这样。”我注视着她的眼睛，想要得出答案。
“你可见过那......人间炼狱？”她呼出一口酒气，又道“所有世俗大道，都在其中幻化而出，原是如此简单，可你们出家人，就爱纠结这种东西。”
隐约间好像明白些什么，觉着她的话似乎有些道理。我把目光移向月光。
恍惚间心中又有疑惑，我再问:“那么，情该不该有？”
“有了便有，没有该不该。”
“那是虚妄......”我看向她的眸，又似是妖鬼，其实不美，心生像，是我心中觉得她美，她便美，我也是虚妄......
“无情，何来慈悲？”泉客皱着眉头，指了指月。我知道她醉了。
“你瞧它美吗？”她这样问着我。
“声色皆空，五感不识。如何美？那样盈满，那样空虚......罢了。”我望着月光，风凉通骨。冰凉的触感坠入脸颊，她捧着我的脸，微微滑动，我的眼触碰到她的目光，有些迷离。
“那我美吗？”
美吗？如何美？美又如何？
可当真不美吗？可我心中又有什么，不过是如月般，盈满，空虚......
我搂住她的腰，愈来愈像个浪子，愈来愈不像个和尚。
“你还俗吧。”她贴在我的胸口，像那焦黑的树枝，可她却是如水一般，温柔可人。
“可......我未入尘世，何来还俗一说？”
“那便体会一番，这尘世。”我望着月，精神恍惚，她的话如鬼魅一般，乘着桃香飘入我的口鼻，我夺来她手中酒壶，灌了一口。辣苦之味呛着我直咳。似是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传遍山谷，传遍心底。那样香艳，那样惹人着迷。
酒会迷人心智，可她，比酒更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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