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牧的话语一出，在场的人皆是沉默，哪怕他回头看向安糯儿的时候都是如此，这令他眉心一皱。
就在他打算再度开口之时，那钱姓老者却将目光投向了安糯儿。
“糯儿，爷爷谁都不相信，但我相信你，你说，这个人值得相信吗？”
安糯儿没有任何迟疑的点了点头。
虽说季牧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却不知为何本能的在心底觉得高兴。
钱老将视线转过来，神色已经柔和了许多，他将那道令牌递还给季牧，然后略带写歉意的说道。
“既然她这么肯定你，想必小友定是有些过人之处，之前老夫性急，多有冒犯，还望小友莫要见怪。”
眼看之前那般咄咄逼人的老者此刻变得这般通情达理，气质转变之快令季牧一时间都有些不太适应，只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就在他想起来自己方才的目的打算再问一遍的时候，仿佛是看出他心中所想，钱老摆了摆手，说道。
“这件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说清的，小友不妨到寒舍坐坐，此刻正是饭时，大家一起吃一顿，酒足饭饱后再由老夫泡杯茶给你细细道来，如何？”
似是怕他不答应，钱老又悄悄的加上了一句。
“今儿可是有五花肉！”
季牧闻言，不由得啼笑皆非，但同时又有些感慨。
对他来说，锦衣玉食皆不足道，犹自不满要向上苍讨一个明白，求一个人世真理、仙道尽头。然而对这世间大多数百姓来说，一顿饭能多上几斤肉吃，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了。人世意义，究竟为何？
季牧抬头看了一眼苍穹，最后叹息了一声。他知道，他现在给不出答案。
“我可不会客气的哦？”季牧朝钱老挑了挑眉，略带挑衅的说道。
钱老哈哈一笑。
“管饱！”
……
半柱香后，季牧与安糯儿相邻坐在钱老的小院里，与一众孩童和钱老一家共进晚餐。
大伙有说有笑，孩童们为了一块肉争的面红耳赤，还有的在堂前嬉戏打闹。
这一顿饭吃的很吵，不似季牧在圣人学宫奉行的“食不言寝不语”这道信条之时，但他却很喜欢这种吵闹，因为他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他想家了。
这时，似是察觉到他的异样，安糯儿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然后伸手亲自将孩童们正在抢的那块肉夹过来放进了季牧的碗里，冲他灿烂的一笑。
“大哥哥你吃！”
季牧回过神来，又看着碗里的肉发怔，最后，他嘴角渐渐的展露笑容，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安糯儿的脑袋，嘟囔了一句。
“就你机灵。”
饭后，钱老亲自生火烧了壶水，与季牧一同坐在院中，赏月喝茶，同时将安糯儿的秘密娓娓道来。但出场的第一句话就把季牧雷的目瞪口呆。
“糯儿她…比我们村里所有人都大。”
季牧呆呆的看着在棠下忙碌帮忙洗碗的小巧身影，用了好长时间才恢复了思考能力。
细细想来，他才发现，从第一次在林中相遇之时，便发现她比同龄孩童要多一分镇定，回到家中，端茶倒水，洒扫庭除，普通六七岁的女孩岂会这么能干？但看着那个可爱灵动却让人怜惜的瘦小身影，季牧依旧难以相信。
钱老对季牧的反应早有预料，只是慢慢啜茶等待着他消化。
“这么说…她几百岁了？”
钱老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只知道从我太爷爷年轻的时候开始她就出现在这个村里了，据说是太爷爷在山里砍柴时带回来的，但其实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出现的。”
“她就这么在我们的村上定居了下来，刚开始村里对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还有些抗拒，但毕竟看她是个孩子，而且之后她每天帮村里人打扫家务，采摘山果，年纪不大却比谁都能干，平时话语不多，逢人就喜欢笑，这样的孩子谁不喜欢？”钱老说道这，小啜了一口茶，然后继续说道。
“但随着时间拉长，村里人就看出了问题，安糯儿她…长不大。”
“同龄的孩子都快娶妻生子了，她依然还是那个六七岁的样子。”
“虽然古怪，但村里人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来要将她赶走，因为大家发现每天早上起来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已经成为了日常的一个习惯，至于什么…不吉利的妖怪…什么会受到诅咒之类的风言风语，都让它见鬼去吧！我们只当这是一个长不大却非常努力的可怜孩子！”
看到钱老有些激动的神情，季牧不由得有些动容。他知道，要改变一个长久以来塑造出来的环境，需要很大的勇气，何况是一整个村落的看法，但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小村落，竟然能接受完全未知的事物！这一点，就算是大国诸侯都未必能做到！这让他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肃然起敬。
这时候没有贫贱之分。
因为这份勇气，弥足珍贵。
钱老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就这样，她送走了我的太爷爷，又送走我爷爷、父亲，最后再到我这里，而她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好似岁月无法在她的身上刻下任何的痕迹。”
“村里人怕她因这个体质受到伤害，毕竟这个世界…很复杂……所以不约而同的同时为她保守着这个秘密，对外从来都只当她是一个普通的孩子，甚至外乡之人从那之后都很少接待。”
季牧的敬意再生几分。全村人共同为一个人保守一个秘密，这是何等的温柔？
大仁大爱，岂是圣人君子的独有权利？
就在这时，钱老的面容徒然阴郁了几分，他握紧了拳头，说道。
“但糯儿的奇特最终还是被发现了。”
季牧瞳孔中闪过一丝凌厉，虽然相识不长，但他也不想这个小女孩受到任何伤害。
“就在几个月前，村里来了一伙人，自称是炼华宗的修士，并且趾高气扬的说要带走安糯儿，估计他们在之前就偷偷探视过她了，否则不可能这么直接。”
“当时老夫把村里所有人都叫了出来，把安糯儿护在中间，我们知道不是那帮人的对手，但好在这里是唐境，律法无人敢僭越，所以那帮人才暂时退却。”
“所以我来之后你们才会把我当成是要带走安糯儿的人？”季牧说道。
钱老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惊弓之鸟，还望小友海涵。”
季牧报之以一笑，但下一秒他的目光就渐渐变得凌厉了起来。
“炼华宗…还真是个大家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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