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时的山崖总是那么美。
一连看了十多年，却每天都能品尝到不一样的味道。
如同煎鱼放料酒还是放味精，鱼汤里放盐还是放糖。
大火小火或者温火，就连要不要先吃掉香酥鸡头上的鸡冠子一样。
感觉都会变，正如世间并无一模一样的雪花，却有一模一样的血迹。
当初坐在山崖上，静静的看着晚归的倦鸟羽翼滑过远方千变万化的云，苏小熙总喜欢攥着爷爷的烟斗，心不在焉的敲着屁股下的石头。
那块石头早就碎掉了，在一场狂风骤雨之间，苏小熙丢掉了一个还算是对她有些亲情的父亲，还有爷爷的那杆烟斗。
待到深秋里，十六路三十里，风吹过归根的枯叶，落花死在它生长一世的野花原。
花连哭都不会，野花原上轻轻的呢喃，萧瑟带着尘土，刚诞生的生命沉默不语，消逝的时间阴魂不散。
那年苏小熙终于算是长大了，她留长了自己的头发，尽力让自己有些佝偻的腰板挺直，可是她还是那么矮，刚刚比篱笆高了一个篱笆的高度。
她终于学会了不再玩火，不会再把小破庙里每一堵墙熏的漆黑。
两盏油灯相依为命，两个灯笼挂在皱纹斑驳的木门前，跟着一切树影和梦，透过宣纸后的裂痕，火焰在歌唱，呼唤着那个变的沉默的挚友，它愿意用最灼烧最痛苦的祭祀来换得她消失好久的笑。
苏小熙不溶于这个城市，也不溶于这片林海。
她把自己砌成了一块嵌不进任何城墙的砖，她每天独自缩到角落里，要么光天化日的在课堂上睡觉，要么半夜十分爬到楼顶，带着盒火柴，等待日出，然后在日出时分，一根火柴点燃，直到金黄吞并湛蓝色，直到最后的灰烬钻到她的指甲缝里去，那时天亮了，那时火柴灭了。
那时候的苏小熙，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她不缺吃，不缺穿，甚至还有一笔在同龄人眼中十分丰厚的零花钱。
她还是穿着洗的发白的校服，要么就是那件黑色的短袖长袖，和黑色的裙子裤子。
除了白崇禧，她的同学都懒得搭理她，甚至与谈论她。
她第一次摸到了白崇禧的手，那是白崇禧请她喝了一瓶可乐，还是她亲手拧开的盖子。
苏小熙接过来的时候，留长了的小拇指指甲碰到了白崇禧带着汗的手腕。
“你不是不紧张吗？”
苏小熙的嘴角肿了，她还磕破了嘴皮。
可乐混着血的味道，还有刚从冰柜里拿出来时，扎手的凉意。
白崇禧红了脸，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小声小声的道谢。
“呐，你请我喝了可乐.....嗝.......就不用一直跟我说谢谢了。”
苏小熙一口气端掉了整瓶可乐，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打嗝。
那种滑稽的样子，让有些拘谨的白崇禧噗哧笑出了声。
“嗝...”
苏小熙将可乐瓶子扔到垃圾桶里，转身就要走了。
“那个.....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白崇禧打起勇气喊道。
“你不要喊啊......”
刚转过身的苏小熙揉了揉有些发昏的耳朵。
“我叫苏小熙，十三班的，你呢？”
“我.....我叫白崇禧.....是二班的.....”
白崇禧支支吾吾的说。
“哦....那，我先走了。”
苏小熙迟疑了一下，然后摆摆手，也不等白崇禧1回答，一溜烟的就跑了。
她跑的时候有些紧张，甚至连一句在心里憋了半天说不出来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倒是白崇禧看着她有些狼狈的身影，还有叮叮当当的上课铃声，乖乖的回到属于她的座位上。
然后将头埋在手臂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的打量着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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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上的戾气重了不少啊。”
师父将最后一口鱼汤喝完，还回味似得吧嗒吧嗒嘴。
“有吗？”
苏小熙像往常一样，手里提着根木棍子，敲着屁股下的石头。
“有啊.....当然有了。”
“拉到吧师父，别瞎扯了。”
苏小熙笑着说道。
“你还能看得见戾气是怎么样的？”
苏小熙笑的弯了眼眉，刚刚过肩的黑发随风飘起，遮住了她微笑中双眼的瞳孔。
“你盐放多了。”
师父擦擦嘴，将碗筷放到一边，若有其事的说道。
“哦。”
苏小熙也若有其事的回答。
“切.....觉得咸你自己做啊。”
苏小熙一撇嘴。
“咋了，你还不见得就师父说你几句了？”
师父白了她一眼。
“所以你这次是退役了？”师父并没有理会她不恭敬的态度。
“嗯，退役了。”
“以后咋办，有没有啥想要做的工作？”
“.....这个....还没有呢....我现在就是指着手头上的那点安置费了，也许运气好，等到安置费都花完了之前，能找到一个适合我的工作。”苏小熙有些无所谓的说道。
“怎么，师父你要给我介绍个工作啊？”
“得了吧，还给你介绍工作....我只是想说.......”
师父有些犹豫。
“那个....你....”
“你这三年，破了规矩了吧？”
“.....师父.....”
师父突然打断了苏小熙的话。
“你肯定破了规矩了，对吧。”
“是，我确实违规了。”
苏小熙说道。
“但是我不违规的话，我恐怕就要完蛋了。”
“唉...我知道，那天你的那盏油灯突然就要灭了一样，我连忙往里面添了二两油才把火苗子给救了回来。”
师父说的时候，声音平淡的像他说他要去给门外的半亩地翻一遍一样。
可是他的胡子却一直在翘啊翘。
“二两油啊....有点多了。”
苏小熙显得有些心疼，她呲着牙小声的说。
“心疼有什么用？我要是不在多兑点油，灭了可真出了大事了....”
“你啊.....什么时候能给我省点心啊....”
“呵....”
苏小熙翻了翻白眼，无奈的笑出了声。
“师父我知道，你一直都不怎么喜欢我。”
“我那么任性，就像你说的，脾气就好像石头一样硬。”
“说我不如师兄师姐们听话，不如师兄师姐们用功，专注。”
“还总也闹事，让您老担心。”
苏小熙说着，揉了揉眼睛。
“可是我就这脾气，我改不了啊。”
“改了还不如要了我的命。”
“放屁。”
师父砰的一声，左手狠狠的砸在桌子上。
“你别总也拿着你的命瞎说。”
苏小熙吓了一跳了，她偷偷的看了一眼师父有些发黑的脸色，心里有些慌。
“你是我这十年收的徒弟，我没教好你也赖我.....”
“师父你怎么没教好我了？我....我哪里有办错了什么事吗？”
苏小熙瞪着眼睛。
“........”
“没啥。”
“是不是....因为我坏了规矩，师父你要惩戒我了？”
说着，苏小熙猛的站起身来，走到师父身前，单膝下跪。
“来吧。”
苏小熙轻声的说。
“.....”
“起来，谁说要罚你了。”
师父不耐烦的一摆手。
“你出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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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熙啊，你有没有想过要找什么样的工作啊？”
白崇禧托着腮帮子两个手指叼着薯片，喀嚓喀嚓的嚼。
“没想过......也许等我安置费都花完之前，能找到一个适合我的工作？”
苏小熙将大勺刚用洗涤灵泡上，正想从冰箱里找根冰棍舔舔。
“嘿？！”
“咋了咋了？”
白崇禧转过头。
“不是你个白老二，你是不是把我那两根冰棍也吃......大姐那是我最后一袋孜然味的薯片啊！”
苏小熙两手使劲的揉着白崇禧的脸。
“别揉别揉.....不就是点冰棍和薯片吗.....我一会儿就出去给你买......”
白崇禧被揉的说不清楚话。
“哎呀小熙！我还有事找你说！”
白崇禧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拨开了苏小熙的胳膊。
“小熙，你要是找不到工作的话，就去给我当保镖吧！”
白崇禧掐着腰，比苏小熙高了半头的她像个女王一样，低头看着苏小熙。
“你丫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
苏小熙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长高的白崇禧，有些小惊讶。
“给你当保镖？姐姐你只是个学生好吗？哪有给学生当保镖的....就算你是校花，大美人，但是你家里有钱有势的，谁敢惹你啊？”
“哎？小熙，当初谁说要一直保护我的来着？”
“初中的话你还记着呢？”
苏小熙愣了一下，忍不住笑着说。
“就问你去不去吧！”
“.....你别闹。”
苏小熙翻了个白眼。
“月薪八千.....要是我再说说也许能涨点...能到一万？包吃包住.....吃就你给我做嘛，然后咱俩住一起。”
“怎么样？”
白崇禧装作很轻薄的样子挑起苏小熙的下巴。
“你....认真的？”
苏小熙问道。
“当然是认真的喽。虽然我现在大三，但是我已经没什么课开始实习了，迟早啊，我得进公司，到时候啊....你就当我秘书。”
“......我可不愿意给人端茶倒水的。”
“那你就给我捶背啊~我的小女仆。”
“到时候再给你弄身女仆装什么的。”
白崇禧边说，双手开始不怀好意的在苏小熙胸前瞎摸。
“别瞎摸。”
苏小熙推开一双咸猪手。
“成吧.....那我就勉强给您老打工。”
“嘿嘿....这才是我的好妹砸！”
白崇禧在苏小熙脸上狠狠的亲了一口。
“去去去....一嘴油。”
苏小熙笑着推开她。
“不过说回来，你好像比之前白了少，还长高了，怎么保养的？”
“这个啊....是秘密！”
白崇禧笑嘻嘻的说。
“你别闹。”
“真的....真的是秘密...主要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就是多喝牛奶不晒太阳......”
“.......好吧。”
“不过小熙，你....是不是想过上山去找你那个师父去啊？”
“没有....我没想过上山。”
苏小熙笑着说，转过身却没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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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我想让你留山上的。”
师父轻声说道。
“但是你这碗汤啊....确实放多盐了。”
“当初我就压不住你，现在还是算了吧。”
说着，师父掏出一块令牌。、
是用很普通很普通的木头雕成的。
“这块牌子给你吧，万一你要是遇到你师兄师姐......”
“那，师父，你这十年又打算收谁为徒啊？”
“.......你下山去吧。”
师父说着，宽大的袖子摆过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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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我算过了你的命.....”
“然后呢？”
“....没什么，也就是算了算你的命。”
“我的命怎么样啊？”
苏小熙站在门口，她呆呆的看着门外的晚霞。
“没看见。”
师父说。
“你下山去吧......准备准备祭品......过几天你就用得到了。”
“是啊....谢谢师父。”
苏小熙说完，转身就要走。
“对了，这个给你。”
师父突然叫住她，然后拿出一把香。
“到时候烧了，路上能安稳很多。”
“下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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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走了那么远，不是还没哟追上晚霞吗？”
“怎么就那么犟呢？”
师父白了好多好多头发，他站在已经近乎死亡的晚霞前，有些后悔的说。
他现在要收拾收拾行礼，去接马上就要入门的小徒弟去了。
也许那个马上就要入门的小徒弟，已经睡着了吧。
他青城一门啊，供着引魂灯的晚灯阁，又要多一盏油灯了。
可是灯油却没多少了。
真的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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