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秋，哈～～，真冷啊。”
男人吸了吸鼻子，将自己身上的大衣拉紧了些。
这是个寂静的夜晚，夜空中飘着细细的小雪，田间小道旁的树木此刻已束上银装，失去了往昔青葱的颜色。路上的积雪并不深，男人缓步地走着，沿途只留下自己浅浅的脚印。
男人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那是座白色的石碑，并不新，从破损的情况看应该是2～3年前立起来的。碑上刻着文字，却已经不能够辨识。
男人站在石碑前，用手轻轻地抚去碑上的积雪，他把手伸进大衣口袋，从口袋里拿出几根棒棒糖，放在了碑前的雪地上。男人双手插着口袋，望着眼前的石碑发呆。
“嗯？是谁。”
男人转过身，看向了道路通往外面的方向，雪地上的踏步声在这样一个安静的深夜显得格外明显。
“是来自远方的客人吗？”
借着淡淡的月光，黑暗中逐渐显现出一个身影。“影子”慢慢地走向男人，没有回答男人的话。
男人摊了摊手，不再理会，走到石碑前，自顾自地说。
“看来客人不太爱说话啊。不过没关系，我在这儿已经生活了好几年了，每天都有不同的旅行者们在这儿歇脚，也见怪不怪了。”
“影子”越靠越近，踏雪声变得越来越清晰。
“不只是我，还有这块石碑，它也不小了，也见证了许多客人的到来和离去，它是和我一起来到这儿的，我很喜欢它，虽然只是个冒牌货。”
话音刚落，“影子”便停下了脚步，站在离男人十米的地方。
“原本的石碑太破旧了，而且在村子的另一边，是个荒废了的地方，太久了，大概很多人都忘记了吧。这是个新的，大家都喜欢新的，漂亮些的，这样看着心情也会好很多的吧。”
男人抚摸着石碑的上缘，就像一位父亲，对于自己孩子的疼爱。
“影子”偏了偏脑袋，紧扣的双手慢慢地放松下来。
“那么，可以先介绍一下你自己了吗？”
“影子”呆滞了下，接着往前走了两步，离开了自己隐没的黑暗。这是位十七、八岁的少年，瘦瘦高高的，裹着厚实的衣服，肩上背着一个鼓鼓的双肩旅行包，大衣的帽檐下，是张清秀稚气的脸蛋。
“叶一燃。”
……
“爸爸，给你茶。”
“谢谢，达达最棒了。”
男人捏了捏眼前这个小男孩的脸蛋，示意他已经没什么事了，小男孩蹦蹦跳跳地去到角落，继续玩着自己的木头玩具。
“来，天气冷，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叶一燃点点头，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愣了一下，紧接着一饮而尽，醇香的气息在身体里弥漫开来。
“怎么样，好喝吧，这可是那个七岁的小鬼头泡的，别看他小，可是泡得一手好茶。”
柯晋指着叫做达达的男孩，脸上满是骄傲。从先前的交谈叶一燃已经知道了男人的名字，40来岁，一位孩子的父亲。
达达似乎感觉到了注视的目光，偏过头，对着柯晋和叶一燃呆呆地笑。
“小燃，看你背了这么大个包，是在旅行吗？”
柯晋指了指叶一燃身边鼓鼓的背包，感到十分好奇。
“算是吧。”叶一燃淡淡地说着，手上依旧捧着茶杯，似乎还没有从茶的魅力中回过神来。
“是吗，年轻就该多到处走走，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喜欢四处跑，做了很多的事情，有对的，有错的。然后就来到了这里，老了，走不动了。”
柯晋把玩着自己手中的茶杯，褐色的眼睛映着沧桑的苦涩。
“好了，太晚了，先休息吧，小燃就在我这儿住下吧，隔壁有一间客房，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柯晋站起身，打了个哈欠，也不等叶一燃回答便离开了房间。
叶一燃喝完了最后一杯茶，走向角落里似乎在捣鼓着什么的达达。
“达达，你在做什么？”
叶一燃微笑着问，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慈祥一些。
“唔……”达达扭扭捏捏的似乎不怎么愿意说。
“哥哥你答应我不告诉爸爸听我就跟你说。”
叶一燃点点头，用手捂住嘴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泄露出去。
“这是给爸爸的生日礼物。”
达达指着自己手上的木头汽车，那是用一块一块的木头拼接成的，做得很逼真，现在还缺少几个轮子，不过不用多久就能变成一辆漂亮的小汽车。
“爸爸似乎很喜欢汽车，每次达达和爸爸到外面的城镇买东西的时候，爸爸总喜欢看好久那儿的车子。”
“所以达达就做了辆汽车送给爸爸？”
“嗯，因为那些大家伙好像很贵，达达和爸爸买不起，所以就做了这个。”
达达举起那辆木头汽车，炫耀地向叶一燃晃了晃。
叶一燃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孩，心里头堵得慌，他不久之后必须要做一件事，他觉得，自己是个坏人。
……
“嘿咻，小燃，你看，我又钓上来一条！”
柯晋从冰冷的湖水里又钓起了一条鱼，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喊大叫。
叶一燃瞥了一眼自己的水桶，清澈见底，空空荡荡，托着下巴，叹了一口气。
这个村庄的旁边有一处结了冰的湖水。冰只覆在湖水的表面，下方仍是流动的湖水，鱼儿依旧在下方自由自在地游动。凿开冰面，便可以在上方垂钓。
难道鱼都到隔壁去了吗？还是那边的鱼饵比较好吃？叶一燃望着柯晋满满一个水桶的鱼儿，心里十分的不平衡。
“呦，老柯，今天收获不错啊，看来今晚又能好好吃一顿了。”
旁边走过了两个中年男人，看样子也是刚刚垂钓完，不过和柯晋的技术似乎有点差距，钓得并不多。
“嗯，还行吧，哈哈哈。”
柯晋站起身，擦了擦双手，提着他的水桶走到了那两人的跟前。
“你们拿着吧，今晚搓一顿大的。”
“不不不，这是你的，我们不拿，不拿。”
两人连忙推辞，他们不是贪心的人，不会贪自己朋友的小便宜。
“别说了，拿着吧，钓了这么多，说不定我今晚还用不上。”
柯晋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两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柯晋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真拿你没办法，你晚上有事对吧，这样，我们煮好了给你端过去，大家一起吃，那才够味儿不是。”
三人又说了几句话，才道了别。柯晋回到原来的地方，叶一燃依旧静静的坐在那里，鱼竿没有动静，水桶空空如也。
“那两个人煮的菜挺好吃的，看来今晚上村里的人有口福了。”
叶一燃刚刚一直在侧着耳朵听他们几个人的讲话，他们的内容叶一燃听得一清二楚。
“还钓吗？”
叶一燃摇摇头，他感觉自己坐在这儿有些煎熬。
“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儿？”
“石碑。”
……
这里的天气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昨天还是一条雪白的小径，今天就因阳光而消失殆尽。叶一燃看了眼腕上黑色的手表，下午3时，在这寒冷的冬日里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柯晋站在石碑前，脚下放着几根棒棒糖，这是刚才放的，昨天晚上的已经无影无踪，也许是调皮的孩子拿去吃了，也可能是树林里猴子的杰作。
叶一燃不明白柯晋带他来这儿的用意，只好站在一旁，等待着有人来打破沉默。
“小燃，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柯晋回过头，看着眼前的少年。
我以前是名杀手，靠帮别人杀人赚钱的人。年轻的时候狂妄地认为，因为我有能力，杀人不过是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对于生命是漠视，这是我认为杀手很酷的地方，人道主义？那是什么东西。
有一天我遇上了一个女孩，一见钟情，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我们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男女朋友。她说她是一个商人的女儿，而我也没有透露我杀手的职业，我甚至找了一份快餐店的工作，开始和她一起过普通人的生活，渐渐地，我开始觉得，这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后来，我向组织申请，想金盆洗手，本来自己是不抱希望的，但组织却答应了，但有一个条件，为他们做最后一项任务——夺取一名富商的物品，代号“冰脉”。那天晚上，我兴奋得睡不着觉，我把我的手枪和佩刀擦得锃锃发亮，我憧憬着未来，任务一完成，我就可以和她远走高飞。
如同往常一样，小队出动。任务进行得很顺利，没有保镖能拦得住我们，熟睡中的富商死在了刀下，而他的妻子则被我的队友拉到了旁边的房间里，她不停地挣扎、呼喊，只可惜依旧是徒劳。房间里传来了队友的大笑声以及妇人的哀鸣，这就是战胜者的权利，**过后便是死亡，上头下了命令，一个不留。
我没有参与他们的罪行，我当时满脑子都是自己心里那漂亮的女孩，任务结束了，我马上就可以和她一起生活了，每天聊聊天，逛逛街，看看电影，晚上回家尝尝她拿手的红烧肉。
我点着手中的烟，惬意地行走在这金碧辉煌的富豪家中。可是，我听到了啜泣声，让人心碎的声音。
“你好，我，我叫沐静。”
“你们这次的任务是他，沐迎逢。”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我发了疯地跑向那个房间，一脚踹开了门，然后我确定了，这个操蛋的世界。
女孩瘫倒在床上，衣服被扒得粉碎，脸上满是泪痕。旁边一个男人正对着镜子，装模做样地整理着领口。
“噢，柯晋你来了，这富商的女儿可真是个极品，这滋味儿，啧啧，我跟你说……”
我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我冲上前挥出了手中的刀，把他的头直接砍飞出去。我来到床边，把惊慌失措的她抱在怀里，她什么话也不说，就是靠在我的怀里，歇斯底里地哭。
其他人听到了动静，我们打了起来，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昔日的战友可言，在我充血的眼睛里看来，他们都是混蛋，人渣。我的刀毫不吝啬地砍在他们身上，她所受的痛苦我要他们百倍来偿还。
说到这儿，柯晋的双手凶狠地握着，指甲抠进了手心，渗出了鲜血。叶一燃看着满脸愤怒的男人，开始有些同情他。
“后来呢？”
“后来我们逃出来的时候，我们俩都受了很重的伤，我们倒在了地上，那一天，大雪纷飞。”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便在这个村庄里了，村中的药师芬兰救了我，可我的女孩，再也没有醒过来。”
柯晋呆呆地望着石碑，有些失神。
“这是她的墓碑？”
“嗯，我能为她做的也就这些了，我没说过吧，她喜欢吃甜食，尤其是棒棒糖。”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故事只是希望能在我仅存的生命里能找到一个人倾诉，还有，这石碑下面有你要的东西。”
“我要的东西？”
“冰脉。”
……
“我的能力是感应，在你踏进这里的第一刻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是吗？”
叶一燃开始警戒，右手缠绕着赤红色的金色火焰。
“火吗？”
叶一燃全神贯注，火苗暴躁得越来越厉害。
“知道昨天我为什么不动手吗？”
“为什么？”
“每个对手都是值得尊敬和了解的人，虽然只是短短一天，我发现，你并不适合做一名杀手，你没有那种气质。”
“我适不适合轮不到你来说。”
“有苦衷的，对吗？”
“少废话。”
叶一燃往前一跃，手中的火龙带着疾风呼啸而出。
“真是的，没有耐心的孩子，不过我可不会放水。”
柯晋怒吼一声，紧接着也正面迎上。
“因为我有我自己要守护的东西！”
……
“干杯！”
“干杯！”
“哈哈哈，鱼好吃，好吃啊！”
在村子里的空地上，大家伙个挨个地坐在篝火旁，自酿的美酒，烤鱼，肉串还有每个人讲的小故事，这就是这座村庄的宴会，村民们最开心的日子。
达达坐在家门口的木墩上，怀里抱着完成了的木头汽车，木头汽车的轮子是铁片做成的，铁片是村头的李叔叔给的，装在车子上，映在月光下银亮亮的，特别好看。达达望着村口的方向，他在等着爸爸，回来一起吃饭。
“达达，先去吃饭吧，爸爸等下就会回来的。”
芬兰走过来，蹲在达达身旁，握着他的手。芬兰是位药师，也就是这个村里的医生。也许是因为懂得医术的缘故，芬兰尽管已经快四十岁了，她的皮肤依旧像二十来岁的姑娘般水润光泽。
达达用力地摇摇头，像根木桩子一样，固执地杵在那儿。
“达达……”
“不要！我要等爸爸！”
“达……诶，你看，爸爸不是回来了吗。”
芬兰指着前面的黑暗，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达达站了起来，躲到了芬兰的身后，只露出一个头，这不是爸爸的脚步声，绝对不是。
对面站着的是一个陌生男人，披着长到地面的黑色布袍，手上拿着银色的弯刀，赤红色的眼睛让人不寒而栗，就像与死神对视。
芬兰将达达护在自己身后，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是谁？”
“东西交出来。”
男人望着芬兰，面无表情。
“什么东西？”
“冰脉。”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没有那种东西！”
芬兰拉着达达，本能地往后退。
3年前，她救下柯晋的时候，注意到了他的身旁有一个精致的木盒，盒子里是一对像冰晶一样的东西，通体透亮，冰晶有细细的红丝，就像是生命的血管，贯通其中。
芬兰很兴奋，因为他曾经在古书上看到过这个东西，这是个宝物，书上说能让人容颜永驻。抵不住诱惑的她，拿了其中的一块藏了起来。之后的相处，芬兰发现柯晋似乎并不清楚这份宝物成对存在，也就不再提起，对于一个女人，没有什么比自己青春不老更加重要，这样做无可厚非。直到今天，这个男人的出现，她知道自己手中的东西就是他口中的冰脉。
“是吗，看你的样子似乎刚刚用过，在哪呢？房间？这样的话，我自己找就可以了吧。”
男人提起刀，走向了芬兰和达达。
“喂，你谁啊？还拿着刀！”
“有强盗！”
“抓住他，打死他！”
村民们看到了拿着大刀的男人，想都不用想，一边叫喊，一边抄起家伙，这是敌人，村民们一直都是相互帮助，相互依赖而生活下去，这就是村庄的魅力，大家都是一条心。然而，世界就是这么不公，不是有心，就能够活下去。
“一群杂鱼。”
男人挥起手中的刀，将一拥而上的村民一个一个砍翻在地。
达达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一个地倒在自己的面前，吓坏了，他不停地后退，最后蜷缩在角落里，看着眼前血腥的杀戮，直到最后一个亲人倒地，芬兰死之前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对不起。”
达达伸出手想去抓住芬兰的衣角，出去一半却又缩了回来，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手里的刀不停地往下滴着血。达达终于哭了出来，没有人不害怕恶魔，何况是年仅七岁的孩子。
他是柯晋捡来的孩子，他那时还很小，能记得的事情不多，但有一句话他记住了。
“你跟她真像啊，特别是眼睛，都那么的漂亮。”
达达看了眼眼前的恶魔，缓缓闭上了眼睛，年幼的他也已经明白了死亡的降临。
“爸爸……”
叶一燃站在碑前，手里拿着那个木盒，里面是一块布满红丝，透亮的冰脉。柯晋的实力不差，但他先前的战斗中受了太严重的伤，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实力已经不如当年，否则今天的战斗要更加的艰难。
叶一燃打开自己鼓鼓的背包，把盒子放进了背包的一角，背包里的大部分空间都被一个大大的龙猫占据，龙猫的左手上别着一张精致的粉色卡片，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一行字。
“妹妹生日快乐。”
叶一燃马上就要离开这儿，他不会回去和达达道别了，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达达。
我杀了你的爸爸，我是个坏人。
他说不出口。
“请你放过村里的人，他们是无辜的。”
决斗结束的时候，柯晋说的最后一句话。
叶一燃回头望了一眼这座村庄，短短一天，无论是那醇香的农家茶，冰上的垂钓，还是村民之间的寒暄，都让他印象深刻。说实话他有些羡慕柯晋，能这样每天和自己的家人伙伴平平淡淡地度过，何尝不是种小小的幸福。
他收到的命令是两个，柯晋的性命以及夺取冰脉。他也不想杀这位慈祥的父亲，但不是所有的抉择都可以任性地去选择，他身不由己。
“对不起，我也有自己必须要守护的东西。”
叶一燃离开了村庄，隐没在了月色之中。
在他离开不久之后，昔日那温馨的村庄火光四起，浓烟密布。
大火过后，一片废墟，四处都是被烧焦的尸体，只有一处仍残留着光亮，那是一块冰晶，和叶一燃手上的是成对的。男人走到冰脉旁，弯腰捡起，不愧是宝物，手上一股寒气传来，不是冬日里让人不适的刺骨，而是安抚躁动的良药，男人感觉自己的手在重生，变得更加的白皙。火是男人放的，冰脉不畏炎灼的烈火，那么没有什么办法是比一把火烧了这儿能更快地找到冰脉所在。
“任务完成。”
男人将冰脉收好，转身离开了村庄。
村庄的角落，一具烧焦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旁边的灰烬里有几个烧的发黑的铁块，是玩具汽车轮子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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