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抱歉来迟了呢,白兰绮。”
白兰绮有些惊奇地注视着眼前气喘吁吁、浑身血污狼狈不堪的少年。显然,他经历了一场苦战。
“呼哈,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捣蛋呢,我亲爱的小野鼠。果然是因为长大了,不过四处乱窜可不好噢?”贝勒尼基挑了挑眉。束缚阵被强行破坏令她受到了不小的反弹力,然而却不见她一点愠意,只是语气轻快、远远地向杰克招呼。
不去理会她,杰克提着双刀站到了白兰绮身边。
“多亏你及时赶到,杰克。”与他相背而立,挣开束缚的白兰绮重新架起了长剑,摆出了御敌的姿态。
“啊啊,有些棘手。注意那个蓝色的怪力女,千万不能让她擒住。”杰克低声说道,指了指随后跟来的恰克摩尔——杰克是利用敏捷的身法和神速的奔跑才脱身出来的,“贝勒尼基的阴险你看到了,她的实力还远在这个之上。我们胜算不大,力求打退她。我全速攻击封锁贝勒尼基,你见缝插针创伤她。注意牵制恰克摩尔。”
“了解。”接到指令白兰绮迅速后撤,并时刻关注恰克摩尔的动向。而杰克则飞身上前,以令人眼花缭乱的极致速度向贝勒尼基发起攻击——身形虚晃留下的残影、刀锋飞掠时划过的光影,如同一张霍霍闪动的巨网,无时无刻不扰乱着敌方的视听,却令人难以捕捉。
而有了白兰绮在一旁协力,杰克的战术显得更加如鱼得水。白兰绮游走在战阵的边缘,通过精准而有力的刺击,有效地打断贝勒尼基的蓄力充能,粉碎其一切准备发起还击的企图。同时白兰绮负责监视恰克摩尔,并在有必要时打退她的干扰。
贝勒尼基被锁死,意味着恰克摩尔必然要出手相救。认识到这一点的白兰绮时刻保持着警惕,并且随着战势的拖延而愈发谨慎。
——来了!
果然不出所料,恰克摩尔忽的向杰克冲去。白兰绮剑锋一转,围绕着恰克摩尔打出了一套速度封锁式攻击——形制上和杰克的思路是一模一样的,通过紊乱视听将对方限制在一定的活动范围内。并且由于对手的不同,白兰绮不需要那样的高速——恰克摩尔有着惊人的力量,但行动速度却始终是她的劣势。白兰绮能够运用具有压迫性的快速攻击迫使她从进攻态势转为被动防守。
然而牵制住了恰克摩尔,杰克这边就变得稍嫌吃力——贝勒尼基绝不是他独自一人可以应付的。贝勒尼基轻松地突破了杰克的封锁,并成功地拉开了距离,接着迅速转换到了与他对等的位置,重新投入战斗。
非常不妙。白兰绮始终用余光关注着另一边的战局。被魔法师拉开到了合适的攻击距离,结果可想而知。战况急转直下,杰克很快丧失了主动权,暴露在贝勒尼基的火力压制下,权凭着敏捷的身法左躲右闪。
转回视线,恰克摩尔始终不懈地努力尝试着破坏白兰绮的攻击。她的巨力令人胆寒,如同雷霆般的拳击虎虎生风,倘若一不留神吃上一记——白兰绮仿佛预见到了一个过度残酷血腥而被自动屏蔽的画面。这家伙,真是不折不扣的怪物,白兰绮在心中如此评论。
不过——也不代表着不能对付。
白兰绮现在状态绝佳,她的观察力、机动性与清晰而善于分析的头脑都能灵活运用而不受限制,精力也饱满充沛。而反观恰克摩尔,经过第一场与杰克的激战,身上还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已稍显疲态。
拖垮她,争取以最短的时间——在杰克被贝勒尼基击倒之前。
成败在此一举。白兰绮当机立断,改变战斗方式。她不再试图以极快的速度令贝勒尼基无从下手,而是假装气力不支而渐渐地缓了下来——慢到恰克摩尔能勉强跟上却稍嫌吃力的速度。
这对于恰克摩尔来说,是非常可怕的体验。她能够迅速的发觉白兰绮断续的攻击中特地卖出的破绽,但却又必须拼尽全力才能追上她的动作。而正当她发力进行还击的时候,白兰绮又会巧妙地局部加速闪避——这个动作非常微小,几乎难以察觉。这意味着,在白兰绮的诱导下,恰克摩尔不断地扑空,却根本无法发现白兰绮所动的手脚。她的攻击越来越迟缓,力道也愈来愈不足,这个时候恰克摩尔虽然隐约能够感到异常,却完全不知道问题所在——更可怕的是,她无计可施,只能被对手牵着鼻子走,而无法作出更加高明的判断,发出更有效的还击。
——打不到。
慌乱和恐惧正啮噬着恰克摩尔的内心。她束手无策,只有坐以待毙。
在这些细节的处理上,白兰绮永远比任何人都精致完美——这点上,她远甚于杰克。而她的对手,恰克摩尔,从未进行过有组织的战斗训练,战斗毫无章法,在过往的日子里仅仅是凭着野兽般的直感行动,靠着惊人的蛮力碾压对手。她眼力和技术,更缺乏战士所不可或缺的、缜密如斯的头脑。
那么,结束了!时机成熟,白兰绮陡然加速。瞬间爆发出的速度超越极限,并以最刁钻莫测的打法向恰克摩尔扑去。高速攻击连带着高速移动,白兰绮的身形不断变动,在恰克摩尔眼中几乎已经成了不可捕捉的残影。恰克摩尔必须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尽管那都是一人所为。
接着,在一片残破炫目的光影中,白兰绮照着已左支右绌、漏洞百出的恰克摩尔,给出了最后的致命一击。
于是剑光流丽,血光纷纭。
——就这样死掉了吗?
唔,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眼前是一片耀眼的鲜亮,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伴随着喷涌的鲜血,前所未有的莫大疼痛贯穿了胸膛,灼烧般炽烈的温度仿佛要令她融化。
第一次被打败——被同为怪物的家伙,狠狠地打败。
倒下的一瞬间,恰克摩尔仍然抱持着不着边际的想法。
接着,仿佛忽然坠入了深渊,眼前的光亮完全消失了,举目望去皆是无穷无尽的黑暗——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触感,如同被棉花托着一般轻飘而不真实。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碰不到。
恰克摩尔试图指挥着自己的躯体作出一些动作,然而却发现她无能为力——就好像她的灵魂和躯壳之间的联系被割断了一样,虽然能作出思考,却无法再控制到身体的行动。
嗯……这就是……死亡?从来没有设想过的概念,如今却真实的具现了。
漫无目的地,她这么想着。
恰克摩尔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感觉,只是一切都顺理成章而无懈可击,令她大感困惑。
正如她没有发现,在本应是生命消亡的时刻,她的意志却还尚未泯灭。
“唔?”恰克摩尔这边的动摇也给贝勒尼基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在白兰绮欺身上前的时候,原本主控全局的贝勒尼基忽然向后跃开,似乎在意图拉开距离。
萌生退意了吗?拿捏不定对方此举的深意,白兰绮提着剑继续向她冲去,而示意杰克留在原地待命以应对任何突发的情况和陷阱。然而出乎白兰绮意料的是,贝勒尼基只是放出了一个护壁阻挡她的去路,并没有作出下一步的打算。
然而很快,白兰绮就明白了贝勒尼基的意图。她迂回地绕到了杰克身后,也就是原先恰克摩尔和白兰绮厮斗的场地。
……尸体?白兰绮有些困惑地缓下脚步看着贝勒尼基莫名其妙的举动——可是恰克摩尔的确是被自己所杀,这点是明白无误的。莫非是因为恰克摩尔的身上有什么值得贝勒尼基留意的东西吗?关于这点,就不在白兰绮能够推测的范围内了。
果不其然,贝勒尼基弯下身一把拽掉恰克摩尔头上的额饰——这时白兰绮注意到,那颗原本嵌在额饰中央的鹰眼石仿佛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这是在恰克摩尔被杀死之前她所没有观察到的。
有蹊跷。白兰绮扬了扬眉,继续追着贝勒尼基而去。
然而贝勒尼基只是轻巧地将额饰塞进兜里,仿佛完全无视于白兰绮威胁性的行动,抱怨般自顾自地轻声嘟哝着:“真是失策真是失策,又是个不够稳定的实验体。不过就这么丢掉也挺让人可惜啊……”
接着她回过头,轻快地吹了声口哨,向身后的白兰绮和杰克挥了挥手:“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了,两位小朋友——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心浮气躁呀,可爱的小野鼠,真是让人忍俊不禁的表现。那么,后会有期喽——”
说完这些,在短叉召唤下,贝勒尼基的脚下浮现出了一个魔法阵的图形,生涩难懂的符文不断游移交错,其上燃烧着冰冷的白色焰火。在一片纷繁晃动的光影中,贝勒尼基的身形逐渐模糊歪曲,仿佛消解般很快不见了。
而白兰绮和杰克,在为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行为讶异而面面相觑的同时又不禁松了口气。
“看样子是瞬移走了,大概不会再回来。”这么说着,白兰绮却并没有放松警惕地样子,依旧不动声色地戒备着四周,“真是好险,这个女人确实是不好对付的家伙。”
“嘛,倒也没必要紧张。”耸了耸肩,杰克索性收起了武器,“这类法阵设定的移动点会在一定范围以外,看她一脸行色匆匆的表情也不像是作假。总之大可安心好了。比起这个,我更在意她刚刚的举动。”
说着杰克走到一动不动的恰克摩尔身前,试着用脚尖将她的身体翻了个面。
“看起来确实是死了没有错……”注视着眼前已毫无生迹的躯壳,用食指尖抵着下巴,杰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我不认为失去恰克摩尔的协助贝勒尼基就会轻易退缩。事实上,我想这次她根本没有动用全力。”
“我注意到她拿走了那条链子。”白兰绮补充道,“我想那块石头应该就是问题的关键。还是说,是因为恰克摩尔的死亡使石头发生了某种异变,令贝勒尼基不得先行撤退……”
“啊,这种规格的灵石——就像霜剑上这一颗,”杰克指了指白兰绮的长剑,“大多数都是用来作为备用魔力源使用的。灵石可以储存魔力与符咒,记忆行动指令,并作为一整个魔力组成系统的感应装置和操控枢纽。而恰克摩尔头上的那一粒,很有可能有特殊的用处。”
“特殊用途……吗?”
“那么……会是什么呢……”
黑色,黑色,无边无际的黑色。
好漫长……仿佛是坠入了虚无的深海,被绝望浸透了身躯。
什么都感觉不到,什么都触碰不到。明明可以确切地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但是,就只有这样而已了啊。除了明了自身的意志尚未消弭的事实,外物的一切都潜藏在难以穿透的黑暗之中。
接着,在仿佛无穷无尽的等待中,传来了几不可闻的声响。黑暗深处的某一个角落,伴随着破碎的声音,裂开了一条微小的罅隙。晦暗而微弱的光芒漏了进来,仿佛在茫茫夜幕中乍现的星点。
裂纹开始蔓延——对于听力和视力的知觉仿佛回到了她的身上。很快,裂口向四面攀伸,耀目的光辉充满了她的整个视野……
黑色的世界崩塌了。继之而来的,是逐渐清晰的、望眼欲穿的现世——斑斓的色彩重新回归,身躯也拥有了沉重和冰冷的触感,不再像是绵软而飘渺的沉浮着。
这里就是我所梦寐以求的真实吗?
带着仿佛如获新生般的新奇和欣喜,恰克摩尔睁开眼,坐直起身,急不可耐地环顾四周。
映入眼帘的是记忆中所熟悉的环境。地下凛冽的空气,冰冷色调的操控室,实验台上的防护罩已经放下,周遭的一切都闪烁着幽冥而昏暗的微芒。
不会错的,这里是辛梅里安的基地,进行人体改造实验的地方。
可是……总觉得有些微妙的不对劲……
然而还未来得及细想,恰克摩尔的思绪便立刻被一个她所熟悉的声线所打断了——“哦呀,欢迎回到真实的世界,我亲爱的无头苍蝇。”绿发女人的影像浮现在天花板上,以令人厌恶的轻佻眼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怎么了吗?一脸困惑的样子。”仿佛感受到了恰克摩尔的疑惑,并对此嗤之以鼻,“有什么可惊讶的吗?呀哈,难道是你还没有发现,‘容器’已经被我换掉了吗?”
——?!
这时恰克摩尔方才惊觉过来,她手忙脚乱地检查起自己的身躯,很快就发现了异样。
“嘁,真是迟钝呢。”故作不满的语气,电子屏上的人不屑地说道,“你还完全不不够强韧呢。因为你的疏忽大意,原本的那个容器已经报废掉了。”
“还是快点习惯新的吧。不过啊,这样规格的容器,可是很稀少的哦?你也是,给我好自为之吧。”
弹窗跳跃了一下,倏地消失不见了。电子屏幕的光线暗了下来,偌大的室内又恢复了一片冰冷的死寂。
“太阳要升起来了呢。”杰克感叹道。
接着他们不再说话,久久沉默,只是望着黎明前夕玫瑰色的天幕,那珍珠般的、柔软的色泽;注视着山峦背后、云层之上,透出的璀璨的澄金;直到整片苍穹都被新生而明亮的光辉所点燃,成为了干净、透彻而流光溢彩的琉璃色。
抬起头,脑袋枕着双臂,金发少年以一个悠闲得过分的姿势,盘坐在绿草如茵的山丘顶上。两把大弯刀被随手丢在了身旁,由金色的朝阳镀上了温暖的颜色,而不显得不再那么寒气逼人了。
他的同伴低垂着头,沉默着,单手环住双膝,与他相背而坐。还带点凉意的微风无声无息地摇曳起纯白色礼服那一丝不苟的衣摆,轻柔而小心翼翼。
“还真是没想到,能够一起看到这样的日出呢。”轻笑着,少年哼唱起了他的同伴所陌生的、不知是来自何方的乡音。
仿佛是不曾畏惧日出尚未驱散的料峭,迎着初升的漫天霞光,他站起身,在金色的草地上投下了自己的身影。接着,他忽然回过头,安静而认真地注视着白兰绮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的银白色长发、她夺目的赤红色眼瞳、沉着而利落有如白色大理石雕塑般硬朗的脸庞的轮廓,以及扶着剑首的、微屈而分明的指节,正如对方同样望进了他映照着日光的、明快的紫色眼眸。
“稍微作出开心一点的样子嘛,”仰起头,杰克兴味盎然地欣赏起头顶变幻不息的穹窿,感受着轻风掠过面颊的甘甜,“一直都板着脸的话,白兰绮(Blanch)也是会变成树枝(Branch)的哦?”
“那是什么啊……”有些犹豫不安的,白兰绮试图做出一个“笑”的表情,却毫无疑问地得到了一个僵硬而抽搐的滑稽效果,以及来自杰克的、以“噗嗤”开头的一长串笑声。
“今后要是多多尝试的话,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或许就不会笑得这么不自然了吧,白兰绮?”杰克说道,以过分轻松的语气——仿佛是在说什么不着边际的话,“那么,是时候告别了,白兰绮。”
将明晃晃的双刀架在肩膀上,杰克毫不意外地听见了弯刀上金属环扣相互碰撞的叮铃脆响。
“接下来的道路,就是我们各自的殊途了呢。”
“是。”紧扣着长剑的护手——那只金鹰的眼中仿佛燃烧着白色的火焰一样,作出振翮高飞的模样。白兰绮站起身,重新换上了一副一如既往的、严肃的神情,“就此别过,杰克。青山绿水,后会有期。那么,还请你多多保重——笑容的事情,我一定会好好练习的。”
“那是自然的了。因为无论要跨越多么遥远的距离、漫长而艰辛的旅程,我都会希望,再一次与你相遇——那即是我在此地许下的,唯一的愿望。”
白兰绮似乎听到了一声飘散在晨风中的、不很真切的轻笑声。接着,杰克迈开了步子,背负着两把熠熠生辉的长刀,他缓缓走下山丘,在金黄色的日光下拖曳着轻快的影子。
白兰绮就这么注视着他渐渐远去,在那个金橙色的身影没入蓊绿的丛林之前,背过身,向相反的方向,离去了。
——然后,期待着下一次,在不知何地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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