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傻,真的。
我单知道这次从总部来的检查队里有特派高级检查官,便下意识地把这个人认成了队里那个走路摇摇欲坠、牙齿全部都掉光了的白发老头。
因为在我向来的认知中,一个人,越老越牛逼。尤其是那种活标本,不是大贤者就是大圣人。
可我不知道,原来这个被我当成实习生,没拿正眼瞧过一回的乳臭未干的小王八蛋,就是特派高级检查官!
我刚才还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调戏他叫他“小弟弟”啊?!
眼下,我四脚朝天,我面朝湛蓝如海的天空,我的姿势优美如狗熊。
三十秒前,我喘不过气来,因为小王八蛋一个剑气就把我吹出了十米远,用的还是你妈把木剑;三十秒后,我还是喘不过气来,因为我的胸口上,踩着一只穿着白色长靴的脚。
这只脚的主人,不用我说都应该知道是哪个小王八蛋了吧。
小王八蛋说话了,因为逆着光,他脸黑无比,一双绿瞳却幽幽地发着吓人的光。
“约瑟夫•兰彻。”
他低低地说出我的名字。
我咽了口口水。
“我现以欺上、诈骗、盗窃、贪污受贿、与魔族来往、性骚扰我队成员、长得太丑有损勇者门面的罪名,将你逮捕。”
……
…………啊?
喂,前面几项我认了,但后面这两项……特派高级检查官先生,您确定您不是在公报私仇?
我不就是想安排你和我们镇长的女儿如花儿相个亲吗!虽说如花儿长得后现代了点,但人家心地善良,能割善武。心灵美,心灵美懂不懂?
而且我哪里长得丑了!!!
地下街那群姑娘哪一个见到我不是被我迷的不要不要的?
其他男人到了三十是大叔,而我到了三十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直接把魔王帅回老家找他妈世界由此和平的帅大叔!
我刚想为自己怎么说也得争口气奋起反驳一下,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小王八蛋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单手把我从地上提了起来。
喂……悬空了,悬空了悬空了我的脚挨不着地了啊小王八蛋你练的是什么麒麟臂啊!
我胡乱地抓着小王八蛋的手确保自己不会落得个窒息而死的下场,一边朝着竞技场的观众席大喊:“曼沙维西,快做点什么啊!”
“老大,你只教过我怎么端茶递水捏腰捶背啊!”
我怒,十几年带的跟班就这么个出息:“你就不能发挥点想象力吗!”
“想象力?想象力……有、有了!你们没有逮捕令,没有权利带走老大!”
天呐,这是何等绝妙的主意。不愧是我十几年带的跟班,真有出息。
曼沙维西说得太对了,这次的检查队里没有特批文书的队员,没有逮捕令,那我还怕啥?
哇哈哈哈哈,幸福来的太快,怎么样,小王八蛋,傻眼了吧?还不快把我放下来……
“那种东西,不需要。”
……嗯?
“我的脸,就是逮捕令。”
小王八蛋的声音不大,但竞技场里的每个人都能听到。
尤其是现在像条破布一样挂在他左手上的我。
每一个字,甚至每一次换气,我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绝对没有听错的可能。
我瞬间石化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在这个国家里,除了住在皇宫里的那群人,检查队里的特派高级检查官,便是最有权力的那个人。
他想抓谁就抓谁,想给谁定罪就给谁定罪,根本不需要程序繁琐的文件下批。
尤其是,从勇者协会总部出来的特派高级检查官,权力大的无时无刻都有人想搞他、却又不敢搞他。是连国王……身边的近臣都不敢怠慢的存在。
我慢慢低下头,看着小王八蛋的跩得登天的脸,开始考虑怎么写遗书了。
其实,我是个勇者。
还是个勇者协会分部的会长。
好吧,这些都是过去式了。
我名为约瑟夫•基拉图•拉比修斯弗兰克•F•明达朗•兰彻。
你可以简称我为:约瑟夫•基拉图•拉比修斯弗兰克•F•明达朗•兰彻。
笑什么笑,严肃!
我的姓氏,每一个都价值一座五十万人口的城池,这是我身为贵族的尊贵象征。所以看见我请务必叫出我的全名。
打招呼的时候,请“约瑟夫•基拉图•拉比修斯弗兰克•F•明达朗•兰彻,你好啊。”
再见的时候,请“约瑟夫•基拉图•拉比修斯弗兰克•F•明达朗•兰彻,下次见。”
恭维的时候,请“约瑟夫•基拉图•拉比修斯弗兰克•F•明达朗•兰彻,你可真有品位,不愧是约瑟夫•基拉图•拉比修斯弗兰克•F•明达朗•兰彻。”
……还是算了,想想都觉得吵死了。
那么就叫我约瑟夫吧。
我,约瑟夫,一枚魅力四射的大叔。
大约二十五年前,我第一次杀死了实力强大的魔物——草原史莱姆,便兴冲冲地跑去勇者协会报名注册,志向成为一名讨伐魔族拯救人类的勇者。
然而,我却被负责选拔勇者的人告知,史莱姆连村里的狗都能咬死,打败它根本不能证明什么,顶多说明你能和村里的狗平分秋色。成为勇者更是不可能。
但,我并没有因此放弃。我时刻把选拔人那轻蔑的眼神牢记在心。我决心要变强,强到能成为勇者,再狠狠地打选拔人的脸,告诉他就算是小孩子也能成为勇者……这样的想法,成为我前进的动力。
我没日没夜的训练,克服重重困难,不怕风吹雨打,不怕刀山火海。终于,在十四岁那天,我成为了一名勇者。
这实在是太励志太热血了,每次一回想到这段经历,我就被我自己感动得痛哭流涕。
……才怪。
我前面不是说了么,我是约瑟夫•基拉图•拉比修斯弗兰克•F•明达朗•兰彻,是尊贵人家的小孩。
凭实力,我当不上勇者。凭财力,老子能买下整个勇者协会给我当游戏室!
没错,勇者,我买来的。
勇者协会分部会长,还是我买来的。
我在协会里过了一段风流日子,正事当然也管过。比如小镇的后山出了魔物,我当机立断,炸掉后山边上的桥。我过不去,你也进不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对不对?
啊?什么?那座桥是交通要道?旅行商人大都从那里进镇?不管不管。
再比如,布店大婶的儿子出去探险失踪了,我二话不说,组织全镇的村民……进行了一次安全教育讲坛。
啊?什么?布店大婶的儿子还没找到?不管不管。
嗯,总之,为了这个小镇,我可算是尽心焉耳矣。
至于小王八蛋给我安的什么盗窃、贪污的罪名啊……我只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远近高低各不同。
现在,我和小王八蛋两个人单独坐在回首都接受审判的马车里,我的手上铐着小王八蛋用魔力形成的纯度极高的手铐,气氛何其凝重。
“名字。”小王八蛋问。
我无语:“你不是知道么。”
话音刚落,手铐瞬间收紧,腕骨就有那么点脱离组织的意思。
“哎——哎哎哎哎!!!”我痛得大叫,“约瑟夫,我叫约瑟夫!”
“全名。”
“……有没有搞错!我的全名那么长,等我念完我就成残疾人了啊!嘶痛痛痛……你先把这个给松松啊!”
“你有说这话的功夫,早就能把你名字念完了。”
我本想狠狠地瞪小王八蛋一眼,但奈何手铐没命似的往里缩,痛得我青面獠牙,手舞足蹈。
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以绕口令十级的速度念出了我的全名。
“嗯。”
小王八蛋低下头,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下一排字,我的手铐也松了回去。
我伸长脖子去看,这人不还是写的“约瑟夫•兰彻”吗!
“你这是虐待,我要告你头头。”我大义凛然、理直气壮地控诉他。
小王八蛋头也不抬,“我就是我头头。”
“……”什么叫有理不在声大而在官大。可恶万恶的官僚主义!
“性别。”他继续问。
这小王八蛋故意刁难我呢?我气不过,便故意答:“女。”
“难怪嫁不出去,这么丑。”
“……”
“年龄。”
“万岁。”
“平身。”
“我靠,你占我便宜。”
小王八蛋淡淡地扫了我一眼,然后又问了一遍:“年龄。”
“上个月刚出生……生啊啊啊啊痛痛痛!三十、三十五岁!”
我大口喘着粗气,看着手臂上瞬间起了一块紫斑。这小王八蛋,居然敢用念力掐我?
“家中几人?”
“我,孤儿。”
“是挺像的。”
“……”
“婚姻状况?对了,丑的没人要。”
“……”
“职业?先给你写上囚犯吧。”
“……”
“种族?癞皮狗或者蟾蜍之类的……”
“……喂,你够了!”
我大声道,“对我物理上的人身攻击我可以忍,但是精神上的人身攻击我可忍不了!”
小王八蛋看了看我,在我的脸上停了三秒,空气也静止了三秒,然后毫无波澜地:
“还是给他种族写上泥巴吧。”
“我的物种变得连生命都没了啊!”
我捂脸,“好好听我说话啊,你们特派高级检查官都是这么不讲道理的吗?”
小王八蛋写字的动作停滞了一下,然后抬头。
对上眼神的一刹那,我就后悔了。
那是我在竞技场上见到过的他的眼神。没有杀气,却也没有情感,好比一种二维定格术,还是前置的,能照出你最丑陋的那一面。
我当时就是在这种眼神下忽然想起了某个人,一时间还没来得及防御,便被他的剑气吹出去十米远。
总共三十秒的决斗,一秒是我被吹出去,三秒是我在半空中感受生命自由翱翔,一秒是我落地,然后剩下的二十五秒就是小王八蛋跟午后吃撑了去公园散步一样悠哉地走到我身边。
观赏性极强,极强。
我头冒冷汗,乖乖地正坐,看向窗外,“小王……同志,你看,这天色月高风黑,真美。”
“大叔,现在是白天。而且,你说反了。”
我说反什么了?我想了想,难不成是?
“……小同志你真美?”
小王八蛋一直以来都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有点肌肉抽动。
“好了。”小王八蛋放下笔和本子,“不逗你了。”
“不逗我了……”我嘴角抽抽。这小样居然这么直率地坦白了他刚才堪称暴徒般的所作所为,等我到了首都一定要写一篇既慷慨激昂又抒情优美的千字诉状,在法官大人面前告发他!
谁知小王八蛋又一语惊人:“先给你做点心里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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