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开始消散。
那些熟悉的,亦或是不熟悉的东西。它们失去了色彩,失去了形状,变成一片模糊光景。
最后,只剩下面前的爱丽。
她迈开步子,从我身旁走过,朝着某个方向。
脚步触到的地方变成了地,丝丝青绿在其上点缀。如同滴在宣纸上的浓墨般晕开,让周围被另一番景象充填。
“这里……”
一片草坪,一座白色房子,旁边还有一棵大树。
挂在粗壮树枝上的秋千有些锈迹,不知源起何处的风让它发出‘吱呀’的声响。
好熟悉。
“这是你的记忆。”爱丽转身看向我,声音变得飘渺。
“……我的记忆?”
树旁的白房子里传出欢笑声。我好像也变矮了许多。
我看向爱丽,她却不见了。
“走吧。”浑厚的嗓音。
我扭过头,在我身后站着的是一个高高的男人,整洁的西装上散发着淡淡的烟草气味。我望不见他的脸,他也没给我这样的机会。
“快走啊!”
他的语气变得不耐烦,用力的推了我一下。
我没来得及站稳,一个踉跄倒地,草坪上尖锐的细石划破了膝盖,血汩汩地冒出,却没有丝毫痛觉。我又站起来,跟在早已向着白房子走去的这个男人身后。
嫩草的青绿染上了些鲜红,变得狰狞。
那原本的欢笑似乎也随着我的靠近而终止。
他伸手敲了敲门。
没有等太久,门很快开了。就像早就在等着他一般。
那是一个在脑后束着高高马尾的女孩子,比我高出一截。她的眼睛很漂亮,所以我一下子就记住了她。
没有等女孩说话,这个男人递过去一捆纸,他的语气很平淡:“失败品1074,改造位置是脑部,活不过一周。”
她看向我,那双眼里带上了些黯淡,却又很快恢复了原样。
她微笑着,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咯。”
“……家。”我重复,不受自己控制。
“嗯。”
她拉起我的手,小心翼翼地,像生怕会把我弄碎一般。
那个西装男人不见了,连同草坪上的血。
我低下头,划破的膝盖也已经绑了纱布。
推开白房子的门,好几个孩子正在客厅里认真地摆弄着积木。
他们没有理彼此,只是各顾各的不断的堆积,拼凑。只有在她来的时候,才会对兴高采烈地涌向她,发着‘咿呀’的声音,没有一句话。
我也有了一套积木。
我摆弄着,思考着究竟怎样才能把它立稳。但这时的脑袋往往会变得很痛,所以不得不放弃。
但在今天,我堆出了一个高高的房子。
我很高兴,想去叫她来看。但旁边那个正在堆积木的小孩却突然倒了下来。
“哗啦——”
我的房子碎成一个个木块。
我想去揍他一拳,却拳头落下之前注意到他的胸口。
一个碗口大小的洞。
这个孩子的眼里没有生机。
墙壁被血涂得鲜红。几块猩红的碎块散落在客厅四处。
但其他孩子依旧专注于手上的积木。即便血已经将他们浸湿。
我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啊!!!!”
我抱住头尖叫,不受控制的大哭。
我的声音让她慌慌张张的从厨房里跑出,身上还穿着做饭用的围裙。
“不怕了哦,不怕了哦……”她抱着我,不停的安慰。
她看向那个孩子,抱住我的手收紧了些。
我渐渐平静下来,缩在她的怀里呜咽。
那个孩子被她埋在白房子后边的花园里,堆成一个土堆,还竖上了一块木牌。
这里有很多这样的土堆和木牌。
“我……也会……变成……这样……吗?”站在她身后,我这样问她,第一次主动的。
她惊讶地看向我,我也注意到她眼里噙着的泪。
她哭了。
“那个孩子被改造了心脏,他们说他最多只能有一个月的寿命……”
她说了许多,像是在对着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因为我贫瘠的语言没办法回答,只能听着。
“我明明比你们大不了多少……”
那双眼里布满了悲伤。
“我明明也是一个失败品……可是……为什么我要……”
我不想看到她这样。
所以我把手捂暖,放在她的手上。
她的手很冷。
忍着脑袋的剧痛,我组织着语言。
“……不……哭。”
“姐……姐……不哭。”
天空洒下的雨让草坪变得湿润。嫩草变得成熟,也有了花苞,明明才过去了不到三天。
我有了自己的名字,是她给我取的,和她一个姓。
她开始教我说话,教我写字看书。
我学得很快,渐渐的,思考也不会让脑袋疼痛。
“我只能活一周,对吧?”写完一篇字帖,我看向她。
那个男人是这样说的。
她停下了正在切菜的手。
“也许,能活下去。”
我们都这样相信着。
屋子里的孩子渐渐变少,后院的土堆和木牌也多了起来。
我会帮忙收拾屋子,但喷洒在墙面上的血就无能为力了。
最后,屋子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那个男人也没有再送其它的孩子过来。
我在那里和她一起住了半年。
“我们要搬家咯。”她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拿着电话。
我用脚停下了秋千。
“搬去哪儿?”
“一个有很多人的地方。”她伸了个懒腰,嘴角流露出一抹微笑,“有很久没有见到其他的人了呢……”
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就只有一片草坪,一座白房子和一棵大树。
有些害怕。
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了,就在这个白房子里度过一生。
但她看上去很期待,所以我没有说出来。
我们搬到了一个大城市,搬家之前她还特地剪成了齐肩的短发。
车窗外林立的建筑物让我惊叹不已。
“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她悄悄的凑过来对我说着,因为车里边有几个表情很严肃的黑衣人。
我看见广场上的那些人在交谈,在欢笑,他们是健康的。
“以后我也能这样吗?”我在害怕自己没办法和其他人接触。
“没关系啦~我会帮你的哦。”她冲我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嗯。”
我点点头。
那个笑容不曾消散,因为每当我低沉的时候,她总会那样鼓励我。
但我渐渐地遗忘了。
这段记忆被埋没在脑海深处。
我觉得那是理所应当的。
我是她的弟弟,
她是我的姐姐。
仅此而已。
这个画面渐渐淡去。
那个笑容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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