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封信哦。”
“撕了它,我没看到。”
“是谁寄来的啊?”
“别追究那么多,撕掉就好了。”
“哇!海豚与浪花!这个不是夏国皇室御用的蜡封图案吗?!”
“别跟我说,我不知道!这封信我没签收过,就让它不存在!”
“这么逃避现实可不好。”
沈涔从裙子里掏出开信刀拆开了信封。
她已经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深秋已经过去,时节已来到了寒冬。她的伤早就好了,虽然如此,周和却一点都不想让她离开。
她是个很能干的人,杀蟑螂就像碾死蚂蚁一样轻松。以前周和同千华住在一起的时候,像杀蟑螂这种事一直都是周和壮着胆子去干的。
至于千华,已经失踪了一个多月了,期间倒是寄回来过两封信,但是内容除了乱开玩笑和嘲讽周和以外就再也没别的。信封上没有地址,想回信都没办法回,气死人了。
“要我把信上的内容念给你吗?”
“不用,是邀请函嘛,我知道的,送信的人告诉我了。”
“夏国皇帝召你过去呢,干嘛召你啊?”
“喂,我姑且也是文兰的代理国王,夏国皇帝的封臣,召我也没什么稀奇的吧?更何况我还没有履行正式的受封仪式。”
一般来说,既然要受封成为贵族的话,一些仪式上的东西是必不可少的,然而周和完全略过了这一步,因此在严格的意义上,他并不能算得上是夏国皇帝真正的封臣。
夏国还没有如周和所期望的那样,真正成为让文兰百年无忧的靠山。
“那这封信大概就是想让你去接受正式的册封吧,这不是好事儿吗?”
“不,信使没说,信里边也没说...而且我很紧张啊!对方是皇帝,而且听说还是一个十分喜欢独断专行的皇帝,万一哪句话说错了,喀嚓!脑袋就没了!就算皇帝不为难我,那边的官场也挺险恶的。”
虽然周和只是听了一些关于夏国的不好的风言风语,但总觉得那些风言风语的可信度莫名的高,以至于对夏国害怕的不行。
“哈哈哈,也对呢,像你这种只靠父母就能出人头地的家伙也会有烦恼呢!”沈涔眉飞色舞,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其实啊,今年的黑蔷薇考试就要来了,我也得走了。”
“真可惜啊,到了分别的时候了呢,希望你能有好运气。”
“谢谢你,我们一起南下,去迎接各自的挑战吧!”
“嗯......嗯......”
周和稍微考虑了一下。
“......路费我会出的,你自己去吧。虽然我在财务上也有各种各样的困难,但是就算要勒紧裤腰带也会支持你的!”
“嗯...你不去吗?”
“不去,要是去了夏国的话,我绝对会没命的!!”
周和坚决地说道。
“但是,你不是说过,要让夏国成为文兰的靠山吗...那样壮大的志向,难道是骗我的么...”
说起来,这话周和的确说过...在吹牛的时候。
原本,周和天真的以为只要答应任琚所提出的条件,文兰便可高枕无忧了,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大夏帝国至高的统治者是皇帝本人,而任琚只是夏国皇帝的封臣的女儿罢了,要想让文兰真正得到夏帝国的庇护,还得皇帝本人点头才行。
“有麻烦事的时候,还是打从心底希望有人能替我解决呢...”
“这份责任可没人能替你去承担。”
“唉...好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周和和沈涔两人,一同踏上了南下的道路。
虽然同是前往夏国,但两人并非前往同一座城市。周和去的是夏国的国都——兴京,而沈涔的目的地是更加靠南的旧都——梁都。
“从现在开始,你的一举一动很可能都在别人监视之中了,什么人也别见,什么地方也别去,什么话也别说,直接去皇宫比较好。”
“是、是这样吗?”
分别前,沈涔给了周和这样的叮嘱。
“嗯,夏国是这样的,尤其是国都附近...”
“皇帝的爪牙多得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吗...我明白了。”
周和又回想起了之前听过的关于夏国的那些传闻,不由得害怕起来,而沈涔也一脸严肃。
“真可怕啊,夏都的物价...要是一个没忍住买了什么东西,钱包就遭殃了!”
“钱包吗...”
钱包会遭殃,想想也挺可怕的。
自从父母突然出走以后,周和的钱包一直都挺拮据的,昂贵的物价在某种程度上比爪牙还可怕。因此周和听从了沈涔的建议,没有在夏都四处乱转,夹着尾巴去了皇宫。
——
“回到陆地的感觉可真好,一连坐上好几天的船,难受死了。”
“您不是说过大海是浪漫吗?
“我的原话是‘大海是男人的浪漫’,可我是个女人。”
雪国东锡莱维亚集团军所属第六师,又称“梅丽莎师”。师长梅丽莎•罗莎现年40岁,被人们称作是“冷血的寡妇”。她曾经结过婚,但前夫却同分裂势力来往密切,于是,她亲手将前夫给射杀了。
没有经过法院的裁决便谋害了丈夫,按照雪国的刑法,她应该被判无期徒刑。但国防部的工作人员了解事情的始末后,上下奔走,取得了许多对她前夫不利的证据,终于让她得以被无罪释放。
“这座港口就是特利亚港?”
“没错。”
“怎么跟个渔村似的?”
“师长,请您别这么说。再怎么说,特利亚公国也是我们的盟友...”
经过了八天的航行,梅丽莎师的六千名士兵和一千匹战马终于抵达了位于中原东部的小国家——特利亚公国。
整个中原的面积加在一起,差不多是夏国五分之一的大小。而在这样一点点的土地上,竟然星罗棋布地分布着上百个国家,其中自然免不了有一些国家只有村子的规模。
特利亚也曾试图效仿大夏,通过建设港口使国家得以振兴,然而并没有起任何作用。好在,这个国家又小又穷,也激不起他国侵略的兴趣。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
特利亚公国公爵正带着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举着色彩斑斓的旗帜对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表示欢迎。
“这国家也太山寨了吧。”
“没办法,这个国家基本上就是个渔村。”
“直接叫特利亚村不好吗?”
“师长,压低声音,不要无礼。”
由于特利亚的港口是浅水港口,吃水很深的远洋运输船根本没办法靠岸,于是载着梅丽莎师远道而来的三十艘运输船不得不停靠在海上,派出小船来将士兵们运到地面。而特利亚公国组织起的欢迎队伍,竟然比一艘小船承载的人数还要少。
“您就是梅丽莎师长吧?我是特利亚的公爵雷纳姆,久仰大名。”一群人中,唯一一个衣着华丽的人走上前来作了自我介绍。
“啊,公爵您好,我是梅丽莎。很早之前就想来过家家公国看一看了。”
“师长,是特利亚,特利亚!”
“哦,抱歉。”
公爵保持着微笑,好烦哦,虽然很生气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各位远道而来保卫中原,中原人民都十分感谢。如果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请不要客气,尽管吩咐。”
“哦,这个...大概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不如说,即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像特利亚这种国家也完全帮不上,以特利亚的规模,如果梅丽莎师驻扎在这里的话,怕是不出一个月,特利亚的粮仓就要被吃光了。因此,接下来,梅丽莎师还要继续行军。
“对了,文兰怎么走?”
“从这里一直往西走就好了,沿途都是大路,很好走,两天左右就能抵达,您是要赶到那儿去吗?”
“嗯,没错,文兰被夏国人盯上了,我们得赶快赶过去。”
“噢!雪国可真是可靠!”
梅丽莎师分成两路,一路前往玛里驻扎,另一路则前往了文兰。
两天之后,毫无抵抗的文兰纳入了雪国的“保护”。
——
在夏都的皇宫天外城,负责传信的侍卫一路奔跑来到了某个宫殿的门口。
“陛下,鸾仪卫禀报,有人在宫门口求见圣颜。”
还没等皇上说话,他身边少女先开口了。
“皇上泡脚呢,没空理他,把他轰走!”
皇上在一旁盯着少女,眉头紧锁,思虑再三不知当讲不当将,但最后还是决定开口了
“琚儿,我在想...你父亲到底是怎么教育你的?”
“叔,是这样,我父亲一直教导我,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保护自己信赖的人,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
“哦,是这样啊...”
这样的教育方针,是怎么教育出此等的问题儿童的——皇帝心里正好奇着。
皇帝躺在躺椅上,泡着脚享受美好的上午,而在他的身旁,同样是一副躺椅,上面躺着一位少女。
洛珥公主任琚——北卫王之女,逡域女公爵及督护,整个夏帝国唯一一个敢在皇帝洗脚的时候脱下鞋子和他一起洗的人。
“哎呀,洗脚可真舒服!”
“要是换了别人在朕面前说这种话,朕可是会下了他脑袋的。”
“但我是例外呗~”
“没错!”
皇帝身边尽是些令人反感的矫揉造作的家伙,任琚虽然没什么礼貌,但确实算得上是一股清流。因此,皇帝对她格外欣赏。
顺带一提,她与皇帝虽无血缘关系但目前是以叔侄相称——可以说是凭本事攀来的亲戚了。
过了一会,刚刚传信的侍卫又回来了。
“禀皇上,那人自称是文兰之代理国王,手持带有皇家御印的书信,称是奉皇命而来,鸾仪卫不知是否该放此人入宫,请皇上明示。”
“既然有朕的书信就放进来吧,这种小事也要问吗?”
“这人自称是文兰王,可身边一个侍卫也没有,身份可疑...”
“这皇宫里有甲士三千,刺客能耐朕何?放进来!”
“遵旨。”
侍卫离开后,皇帝难以置信地问任琚。
“琚儿,文兰真的穷到连国王都请不起卫兵的地步了吗?”
“这是传统,文兰历代国王都是强大的魔法师,比起依靠卫兵,还是依靠自己更为稳妥。而且,文兰的历代国王都很清楚,像文兰那样小的国家,即便召集了军队也毫无意义。”
“倒是很识相呢,不错。”皇帝满意地说,“说起来,你劝降文兰的这大功一件,朕还没论功行赏呢。”
“哪有什么功绩啊?文兰的代理国王是识大体的人,知道归顺我夏是大势所趋,因此,劝降的过程没有遇到任何困难。如果说这里面有我的功劳,那我可没法承认。”
“谦虚是你最大的优点,朕很欣赏,朕一定会封赏你的。”
“那就提前谢了哦!”
“哈哈哈哈!!”
事实上,皇帝早已许诺封赏任琚,但大夏为了破坏中原会议同时执行了数个方案,作为其中一个方案当中关键道具的文兰,对于其归顺了夏国一事必须对外保密。因此,任琚取得的功绩也不能公诸于众。
在没有功绩的情况下对某一个贵族进行封赏,必然会引发其他贵族的抵制,到时候各种各样埋怨的、抗议的、要求利益的书信就该如雪片般飞来了。就算是身为国家最高统治者的皇帝也不愿意触这种霉头,因此,封赏任琚一事就暂且压下了。
但在中原会议已经遭到破坏的现在,让文兰继续蛰伏显得就不是那么必要了。
文兰这个国家,还有其它重要的用途。
“陛下,人已经到了。”
周和跟着侍卫来到了宫殿中。宫殿里有不少侍卫和女仆,其中一半的侍卫手里都没有刀剑,有的只是热水壶。在众人的拱卫下,穿着龙袍的老人和妙龄的少女一人一个木盆在泡脚。
“你,加水!”
“是。”
少女一边泡脚一边还毫不客气的发号施令,真是超现实的光景。周和看看这个人的脚,又看看那个人的脚,已经在怀疑人生了。
等一下,那个女的好像在哪见过——好像是很久之前。
“请不要盯着人家的脚做一些**的幻想!!”
“谁啊!”
忍不住当着皇帝的面吐槽了。
“我根本就没有盯着你的脚好吧!”
“但是你看了对吧!”
“确实看了没错...”
“变态。”
“为什么啊!!”
如果脚被看到会害羞穿好鞋子就好了嘛!!
“看来,你们两个关系很融洽呢。”
“哪有?老大叔你看他那个呆样,怕是已经忘了我是谁了。”少女大大咧咧的说道。
一时之间,周和还真想不起她的名字了。
“你、你不是催债的那个吗...你怎么会在这儿啊?你不是哪个王的女儿吗?怎么会出现在皇宫啊!”
“我都跟你说了吧?我和家里人关系不好,只有跟个老大叔关系还可以。”任琚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皇帝,“你看这不就是老大叔吗?”
“咳咳!!”
皇帝咳嗽两声,把脚从洗脚盆里抽了出来,使劲甩了甩脚上的水。
大哥你快别甩了,都溅我身上了——周和皱着眉头想道。他用余光瞥了一眼任琚脸上的表情,结果任琚的表情扭曲的更厉害——周和的身上不过是溅到一点水罢了,皇帝可是正在刻意的把洗脚水往任琚脸上甩呢。
这俩人关系到底是好还是差啊?
“呃...很抱歉我不懂礼数,我现在应该跪拜吗?”
就算对方再怎么甩洗脚水,皇帝终究是皇帝,周和还是得小心翼翼地同对方说话才行。
“不必了,你还没有经过正式的册封,目前,对我国来说,你是从外国来访的贵客。”皇帝慢条斯理地说道。
“来啊,给我们的贵客上洗脚水!!”任琚理所当然的说道。
“洗什么脚啊!”
皇帝摘下头顶的皇冠就朝着她砸了过去。
“哎呀,好疼啊!你这老头子,不要乱扔皇冠啊!”任琚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想当年,朕的哥哥也教育朕,叫朕不要乱扔我父皇的皇冠,结果你猜怎么着?他没活过朕,才20岁就死了!”
任琚被皇冠给砸了还要乖乖的捡起皇冠,擦干净上面的灰尘放在一边。
原来皇冠还能这么用的啊,真是长见识了。
谁能想到,占据了整个大陆南方的伟大帝国的皇帝,他的皇冠竟然是这种会被扔来扔去的东西。
来夏国之前听说了许多关于夏国,尤其是夏国皇室不好的传言,说夏国的政治氛围有多么压抑,但现在看来,那些传言应该都是假的吧。
“既然琚儿同你如此熟络,看来你就是文兰的周和没错了。”
皇帝擦净了脚穿上鞋子,站起身来。
“年轻人,你知道朕唤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是宣誓的事?”
“嗯...和这事有关,但不能算猜对。”
“请您明示。”
“你参加了之前在原镇召开的会议吧?”
那不过是两个月之前的事,周和自然不会忘记。
“是的,玛里王国和雪国都觉得夏国将会中原发动进一步的入侵,为了使中原和雪国能结成联盟而召开了会议,我作为文兰的代表也曾与会。”
“你在中原会议中的表现,害得文兰被雪国盯上了。此刻,文兰已然成了雪国的囊中之物,如果朕没有召你过来,你想必也命丧黄泉了吧。”
“什么?!”
文兰竟然已经落入了雪国人的手中,这可真是闻所未闻。文兰作为一份庞大的财产,是引诱周和的父母回到周和身边的重要法宝,也是周和相信他们最终将会现身的自信来源,若是就这么失去了,那一切就都得从长计议了。
“您说的是真的?”
“朕糊弄你做什么?当下,文兰的城防已经是雪国人在巡逻了。年轻人,你识得大体,天兵未至便知天命所趋,朕甚为欣慰。反正你现在也无家可归了,不如就留下,帮朕做些事吧,做得好的话,文兰能回到你手里也未可知。”
周和若是失去了文兰,则不过是个市井小民,没钱可花,也没地方可去,最要命的是连一技之长都没有,可以说是一败涂地了。因此,任何一份机会都必须紧紧地把握住。
“请问是做什么事呢?”
“朕欲兴兵中原,但若是没有海内诸多诸侯与官员们的支持,靠朕一个人可办不到。当下群臣对朕频繁用兵一事多有非议,若是像平时那样打一些小国,朕倒是可以力排众议,这次雪国也掺和进来,老办法就行不通了。”
“是要我把您的臣子的意见给统一起来吗?请您容我想想办法...”
光是有资格出入皇宫的大臣的人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要统一那么多人的意见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朕可没有把那么难的事交给你,统一那些迂腐文人的意见,连朕都没办到过,你要是办得到,朕这皇帝还当不当!?朕不需要让那些家伙心服口服,光是口服就够了!来,让琚儿给你讲讲门路。”
任琚用脚尖勾起了地上的鞋子,躺在摇椅上借着椅子的摇动猛地向前一倾身,用最少的体力就完成了穿鞋起立等等一整套动作,是懒人中的极品。
任琚走到了周和身前。
“你对大夏了解多少?”
“请您从头讲起。”
“你想累死我!?”
“麻烦您了。”
任琚挠了挠头,一脸嫌麻烦的样子,但还是开口说了,“你知道宫中的这些大臣是怎么来的吗?”
“我听说是科举考试?”
科举是夏国独有的制度,通过考试来选拔官员,同时也是平民成为官员的唯一途径。这在整个大陆上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常识。
“不,你错了。”然而,任琚却否定了他的答案,“科举选出来的人,不过是候补官员。候补的人很多,空缺的官职却很少,究竟谁能得到任命,这就要看统治者的意思了。我国有五个最重要的头衔,分别是“大夏皇帝”,“海国王”,“盐国王”,“溪国王”,“卫国王”,持有这五个头衔的人,便是所谓的“统治者”。皇帝统治近畿地带和几位国王,国王头衔的持有者统治自己的王国和再下一级的封臣,夏国是这样的体制。候补官员如果想要成为某个地方正式的官员的话,首先要得到当地统治者的首肯才行。”
“就是说,每个人在当官之前都得先拍好某个统治者的马屁对吧?”
“......你的修辞能力就只有这种水平吗?”
“修辞什么的不重要啦,我说的是事实。”
“皇上,这个人大不敬,他说你是马——”
“姐,姐,我错了,错了。”
周和赶忙捂住了她的嘴,好在皇帝没听见。他躺在摇椅上,似乎是睡着了。
“咳”,任琚请了清嗓子,“就是说,每一个官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有一定的后台背景在里面,溪国的官员可能是溪国王的远房亲戚,海国的官员可能当过王府的下人,诸如此类的。他们受了统治者的恩惠,自然要顺他们的意思办事。”
“那这么说来,皇上身边的臣子不应该是受了皇上恩惠的一群人吗?他们怎么会忤逆皇上呢?”
“皇上只对地方官有完全的任免权,朝堂上的大臣必须由各地按份额来选派,以通晓各地情势,平和诸方利益,这是由第二代皇帝定下,一直流传的规矩,老头子也不太方便推翻。”
“就是说,擒贼得先擒王.....对吧?”
“皇上,这只猴子说您是贼头子——”
”姐你饶了我吧!!”
周会赶忙又捂住了她的嘴。等他松开的时候,任琚的嘴角已经挂上了恶作剧成功的坏笑。
“总之就是这样。惯例上,皇帝会把盐国王的头衔授予太子,但当下,太子的人选还没定下。因此,大夏皇帝和盐国王两个头衔目前都掌握在老头子手里。家父北卫王向来同陛下关系密切,毫无疑问的会无条件支持陛下,问题是另外两家......”
“非得得到所有封臣的支持才行吗...就算是现在这样,皇上也已经有三家的支持,是多数派了...”
“剩下的那两家都有强大的兵力,虽然依靠皇上的权力足以命令他们出兵,但与诸侯的约法中只规定了兵役和徭役的数量,并没有规定质量。而诸侯究竟是选择出动常备军还是选择临时征调些农夫来参战,其中有着重大的差别。老头子就是嘴硬,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对手是雪国的话,不把这个国家完整的动员起来是不行的。”
所谓的兵役,并不是指要封臣亲自披挂战甲奋勇杀敌,只要召集到足够数量的兵力前去勤王,服兵役的义务就算是尽到了。封君将土地赐予封臣,封臣召集军队为封君效忠,这就是“采邑制”。封臣在封土内享有被称作“特恩权”的完全的行政、司法和军事权利,也有权对土地进行进一步的分封。
“要让那两位诸侯心甘情愿的出动常备军...是这样吧?”
“没错,而且不能动用任何国家的资源,不能擅自许诺任何事,因为陛下不喜欢这样。”
周和沉静的点了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妈卖皮——老子要是有能让人不拿好处心甘情愿的出兵的本事,早就去找些好骗的人骗钱了!
“陛下已经设宴邀请那两位王过来了,应该这些天就会抵达,之前派人探过口风,情况不容乐观,所以最好提前想出个办法来。
“嗯,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在此之前,那两位王的基本情况,能向我介绍一下吗?”
周和强装出一副专家的样子严肃地说,他心里想着——不管怎么样,先装三分象。
这幅样子镇住了任琚,她后退了半步,难以置信地说道,“看起来很可靠的样子...难道你已经想到办法了?”
“哈,谁知道呢!”周和微微一笑。
逼反正是装出来了,剩下的就看命了!
——
溪国王应皇上的邀请,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夏都。到达的时候是正午时分,正是该吃饭的时间,夏都的官员们早就为他们一行人备好了膳食。
溪国王看罢了菜单,把菜单往地上一甩,大声喊了起来“哈?午餐菜单里没有回锅肉?!看来皇上还是不会享受生活啊!!快叫厨子买肉去,御厨不给做咱们自己做!”。
“王爷,咱都来夏都了,别吃那种平民才吃的东西了吧?让人笑话!”年近七十的老管家上前劝道。
“笑话什么?谁敢笑话孤?孤活着就是为了回锅肉,不让孤吃肉你还不如杀了孤!”
“王爷,回锅肉做起来可费时了,我们这是怕耽误您吃饭。”
“没事儿,孤等得起,等到半夜孤也等!”
溪国王喜好吃回锅肉,每顿必须吃,这是全国上下人尽皆知的笑柄,但他本人却以为这事在民间传为了一段佳话,还颇为得意。溪国王现年四十七岁,浑身肥胖,行动不便,还患有心脏病,肝也不太好。几年前,医生曾对他说,“您必须戒除油腻了,不然性命堪忧。”他皱着眉思索了一阵,憋出一句话来:“要是不让孤吃肉,孤还活着干啥呢?”这肉最终也没戒。
于是,在溪国王的命令下,几个下人还没歇脚,马不停蹄的就去买肉了。
皇帝并没有直接安排溪国王进皇宫居住,而是先为他安排了一座行宫,等主仆都沐浴更衣,收拾停当了,才准进宫面圣。一行人在赶了上百里路之后都灰头土脸的,若是让他们这样面圣,对夏都的官员来说,既是对客人的刁难,又是对皇帝的冒犯。
这行宫占地面积并不大,也就刚刚够一行人歇脚。溪国王才在院子里歇了一小会儿,就听到大门那边吵吵闹闹的,他也懒得理。但是过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他闻到有一股香气飘了过来。
“回、回锅肉?!?哈哈,孤府上的下人,办事就是利索呀!”
为了看看究竟是哪个下人办事这么利落,他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朝着大门的方向跑去,大肚子上的赘肉也随着跑动的颠簸乎扇乎扇,快乐地晃动着。
跑到门口,只见下人们同一个瘦巴巴的年轻人争执起来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溪国王问道。
一个下人答了话,“王爷,这个娃娃自称是文兰国王,是来给王爷送回锅肉的。”
溪国王一看,年轻人的手里确实拎着一个食盒。
“那还等什么?放进来呗!”
“老爷,这娃娃身上哪有一点像国王的样子啊?国王又怎么会做给人送肉这种下三滥的事。”下人解释道,“他身边都没个下人,肚子瘪的跟个叫花子似的,万一是图谋不轨的匪徒...”
溪国王一抬手,斩钉截铁地说,“给孤送回锅肉的,没有坏人!”又说道,“孤都已经重疾缠身了,过了今天没明天,哪还在乎匪徒?让他进来!”
“是。”
国王让年轻人进了院子。
夏国人有在冬天里晒太阳的习惯。夏天太热了,必须得待在阴凉的地方才行,冬天却稍微有点凉,晒晒太阳,暖暖身子可谓正当时。
溪国王将年轻人请进了院子里,命人给他看了座,年轻人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坐下了。
“小伙子,听说你是来给孤献肉的?”
溪国王完全没有一点国王的派头,像个邻家的叔叔一样和蔼的说,年轻人稍微显得有些局促。
“是的,溪国王陛下,您喜欢肉食一事,我早有耳闻,因此特意求宫廷的御厨为您准备了膳食。”
年轻人起身,用双手恭敬的将饭盒交给了溪国王,溪国王打开盖子,飘香四溢。
“看来,你是来送肉的,这事不假。”溪国王的脸上堆满了笑容,随口问道,“那你说自己是文兰王也是真的咯?”
年轻人挠了挠头,“这个...嘛,还算不上,家父才是文兰王。”
溪国王对于发生了什么,有了大体的猜测。
虽然溪国并没有专司情报的机构,但在皇帝的身边,却有不少溪国王的眼线。呈报给皇帝的奏章,皇帝的批复,免不了要经他们的手,因此对于外界的事务也不是一无所知。
文兰已经落入了雪国人的手中——这虽然是几天前才发生的事,但在贵族中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溪国王自然不例外——听说文兰的王子周和目前正在夏都寻求庇护。
周和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没了国家,没了土地,没了财产,流落到夏都,要想在这个长长久久地过下去,自然免不了要讨好各路权贵,作为这个夏国最有权势的五人之一,溪国王当然要包含其中。
周和此行是专程来巴结自己的——溪国王如此推断。
对于流浪的小猫小狗,溪国王从来都不吝赐它们些吃食,人也一样,反正溪国的国库是不会因此而变得空落的。
溪国王的笑容变得更慈祥了。
“你叫周和对吧?”
“您、您知道我的名字?!”周和惊得站了起来。
“呵呵呵,你不必如此惶恐,坐下,快坐下!”
看到对方毕恭毕敬的样子,溪国王的心里十分满意——可惜这周和不是个小姑娘,不然她要什么孤就给什么。
溪国王自从被确诊了心脏病以后,便没了用膳之前让下人试毒的习惯。他唤女侍送来了银质的筷子,从食盒里夹了一大块肉放进了嘴里。
“真香!嗯,这肉真香!御厨的手艺就是不一样,就是毒死也值了!孤得让手下那些厨子好好学学!”
“请陛下放心,这肉烹制的全程我都在场,绝对安全。”
“说吧,孩子,给孤送来这人间美味,想要什么封赏啊?”
“哪敢要什么封赏啊?蒙皇上施恩,这几日我暂住皇宫,平日行走多少听见了些风吹草动。有些事,觉得陛下不可不察,因此特来告知。”
“哦?”
这小娃娃不光给孤带了肉,还带了皇宫里的消息来?这可稀奇。
“你说。”
“是。”周和问道,“陛下可知皇上正欲兴兵?”
“虽然还未公开宣布,但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溪国王答道。
“事实上,皇上已经决定让南北两个王国出兵了。他觉得以大夏如今的实力,无需举全国之力,只凭借两个王国的军力就足以赢下战争了,但皇上还想借着这个机会,测试东西两位国王的忠诚。”
“忠诚,哼。”溪国王对此嗤之以鼻,“忠诚又如何,不忠又如何?他皇帝敢动孤一根汗毛,孤就敢起兵造反,到时候还不是两败俱伤?他要是明智的话,还是别做些无谓的事为好。”
“皇上深知,如果想要获得诸侯的忠心,就必须有所付出才行,大夏近年多行战事,万民劳苦,皇上决定免除溪国王和盐国王二位王上本年需服的兵役,只征徭役。当然,前方战事将开,兵员多多益善,如果二位王上能自愿以常备军出兵,而不惊扰民众的话,皇上也不会阻拦。”
“哦,不能惊扰民众...就是说如果要出兵就只能出动常备军,不允许征集民兵,是这样的意思吧?”
虽然夏国法律对兵役的质量不作约束,但既然已经免除了兵役,类似的制约当然也一并失效了。
“没错。皇上还说,如果东西二位国王一位自愿出兵,一位不出兵的话,不出兵的那位王也仍不需要服徭役了,只承担另一位王本年的军费开销即可。”
“哈,大敌当前,竟然减役!好,孤明白了,谢过皇上的好意。”溪国王开心的大笑着,肚子上的肉也跟着一抖一抖,“孤以后一定对吾皇加倍忠诚!不过年轻人啊,这些都是皇上已经做了的决定,你告诉我这些信息,可讨好不了我。”
说到底,这些都是皇上已经作出的决策,同周和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周和只不过是提前将消息告诉了溪国王罢了,当然没办法凭借这些来讨好他。
“那么,敢问陛下打算怎么做呢?”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接受吾皇的好意了!”
“那就糟了。”
“怎么?”
“海国王打算出兵。”
溪国王惊得长大了嘴巴,脑子里想着,海国王是傻了吗?不过转念一想,傻了的人其实是自己。
常备军这种东西,顾名思意,是平常准备的军队,不管有没有战事,军饷都还是要发的。溪国有常备军八千人,每年为此要支付七万两千枚金币的军饷,而每年要上交给皇帝的徭役只有三万枚金币罢了,相比之下,军费的负担要大得多。
之所以要保有如此庞大的军队,是因为海国王和溪国王一向同皇帝不合,一旦军队空虚了,皇帝削藩的斧子也就快砍下来了。因此即便有沉重的财政负担,也不敢让军队有半点闪失。
按照皇帝的意思,如果东西两位国王一个出兵,一个不出的话,不出兵的一方有义务为出兵的一方承担军费。也就是说,假如海国王出兵,溪国王不出兵的话,溪国要承担两个国家的军费。假设海国有着同溪国相同的军队规模,则溪国要承担的军费共计十四万四千枚金币,同原本兵役加徭役,每年十万两千枚金币的开销比起来,还要多上四万余枚;而海国,免去了徭役,军费又由溪国承担了,一分钱都不掏。
“海国王那个烂人!想坑孤吗!”
“这就是我要告诉您的事,您觉得足以讨好您吗?”
“足以,足以!这事可比那肉重要多了!”溪国王头上冒出了冷汗,“让孤想想这事儿要怎么应对。”
周和在一旁不说话,很快,同周和预想的一样,溪国王就作出了决定。
“孤要出兵!出兵的话孤的损失还小些!皇上不用民兵的话就出动常备军,让常备军出击!不能让海国的烂人算计孤!”
一切进展的都很顺利。
——
“我接到了溪国王和海国王的奏章,他们都表示虽然无法亲率大军前来助阵,但会派遣最精锐的部队供我调用,你们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
皇帝难以置信地看着桌子上的奏章,疑惑的问道。
“周和设计将那两个国王引入了困境。”
任琚大不敬地坐在皇帝的办公桌上,一边吃着橘子一边说。
“困境?”
“囚徒困境。就好比两个犯人被官府抓住,关在不同的屋子里接受审讯。官府知道两人有罪,但缺乏证据,如果两人都抵赖,就只好把他们全都释放。为了让他们能够招供,告诉他们:如果两人都坦白,各判五年;如果两人中一个坦白而另一个抵赖,坦白的放出去,抵赖的判十年。”
“哦?”
“于是,每个犯人都面临两种选择:坦白或抵赖。然而,不管同伙选择什么,单个犯人的最优选择是坦白:如果同伙抵赖、自己坦白的话自己能够被放出去,坦白比不坦白好;如果同伙坦白、自己也坦白的话判五年,比起同伙坦白,自己抵赖的判十年来说,坦白还是比抵赖的好。对单个犯人来说,坦白总是能将他引向相对好的那个结果,因此,两个犯人都会选择坦白,各判刑五年。周和将那两位王引入了类似的境地,唔——好吃。”
任琚说着,把橘子放进了嘴里。皇帝却仍在咀嚼着她所说的话。
“明明对两位王来说,都拒绝出兵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但为了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他们都选择了出兵...每个人分别做出了最利己的选择,所导向的结果却是对朕最有利...这所谓的困境可真是奇妙。”
皇帝不由得赞叹道。
任琚得意地继续说,“不光如此,这整个计谋中没有让皇室动用任何资源,没有让皇上丢面子,免征兵役也没有成真。更厉害的是,我们说过的谎话,最后都变成了现实——我们对溪国王说海国王打算出兵,对海国王说溪国王打算出兵,到最后全都兑现了。话语的力量可真奇妙呢。”
皇帝抽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得写着人名,但大多数人名都已经被划掉了。皇帝在这张纸上,默默的写下了周和的名字。
“老大叔你写他名字干嘛?”
“此人非同一般,不能久留。朕要写下他的名字,以防哪天忘了。
“诶?别人帮了你那么大的忙,你却想要人家命吗?”
“没办法,谁让朕是皇帝。”
皇上摇了摇头,无奈的说,任琚似乎觉得有些可惜。
“难得我觉得和他合作的还不错的。”
“合作?”皇帝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说起来,海国王那边是你出面的吧?“
“没错,因为计划很周密,所以海国王那边非常顺利。”任琚开心的点了点头。
“朕已经想好给你的赏赐了。”
“诶?!是什么是什么!”
皇帝取出了一张地图,上面画着由南向北的三条线。
“北伐军的东路军,缺一个副总指挥,就由你来出任吧。我会安排久经沙场的如山将军陈久留为主将,你把一切事务交给他就好。东路是沿海的平原,敌人实力也不强,你安心积累军功,对你将来同你姐姐夺权会有帮助的。”
封地是世袭的,即便是皇帝,对于诸侯的土地要以什么方法去继承,也不能施加直接的干预,但间接的干预总没有限制。对于备选的继承人来说,拥有更多战功,名望和人脉都是有益无害的。
“竟然替我考虑了这么多啊,是个好大叔嘛。”
“关于那个周和...”
“嗯?”
“就让他给你做参谋吧。虽然得让他死,但也不急在一时,那个人脑子出乎意料的好用,或许你能用得上。当然,如果碰巧死在雪国人手里,我也就省心了。”皇帝笑着说道。
当日,夏国确定了兵分三路的进攻计划,由卫国单独组建西路军,皇帝负责组建中路与东路军。西路军由北卫王任捷为总指挥,北卫王之女,纶城女公爵任瑱为副;中路军由帝国第一公主沐楠为总指挥,疾风将军敖不厚为副;东路军由如山将军陈久留为总指挥,北卫王之女,逡城女公爵任琚为副。
进攻的时间大致定在了春天,但并没有确定具体的日期,一旦夏都的气温连续七天超过了十六度,估计中原的气温就会维持在十度以上了。到那个时候,皇帝就会对外发布宣战的檄文,中原大战便将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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