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山高中的校内宣传栏前，贴满了招聘寒假工的广告单。
高二的周锐林正在两个窗栏前徘徊，他在犹豫寒假到底是去当售货员，还是去酒吧当调酒师。
“宣传栏的信息不是早已经上传到乐园网络了吗？看你傻乎乎地跑到这来看什么？”
从停车库内推着自行车出来的左近一，在路过周锐林身旁时开玩笑地喊道。
“我也没决定要打工，只是恰好路过看看而已。”
周锐林头也没回地嘴硬道。
停下车，左近一移步到周锐林身旁：“老实说，学校把关的招工确实可靠，但做来做去都是那几套，我都枯燥死了。”
事前通过学校中介的介绍，已连续工作过两个假期的左近一，就事论事地发表主观看法，一边随他审视着宣传栏上的招工帖。
宣传栏上满是色彩鲜艳的广告单，广告单上标注着长短不一的公司名称，加粗字体的电话号码，和格外显眼的薪酬计算。比起这些由广告公司专业设计的招工帖，右下角一张白底黑字的宣传帖，宛如被排挤在豪华舞会门外的灰姑娘。
当左近一的视线移格到最右下角的窗口时，他没忍住多嘴的习惯：“我说，我们学校也有人开店招工的吗？瞧这广告都打到上面来了。”
“是啊，我也注意到了，不过工作内容竟然是保密，既然是招工干嘛还要保密。”
周锐林瞥了一眼左近一手指着的地方。
“喔……招聘人的联系方式倒是留了下来……哎！等等……”左近一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黎音……？”
一张眉目清秀的少女侧脸，和较真的表情，跃然浮现在左近一的脑海里。
想起这个名字，是以前创意科技大赛同组合作的小组组长。当时自己为一个机械配件的选用，和对方发生过激烈争吵。虽然通过几轮核对验算，还是证明对方的方案选择正确，但也正因为这件事情，自己才会对黎音这位女孩，有着极为深刻的印象。
“锐林，我猜你应该很喜欢模具吧？”
想起两周前刚去过周锐林家，对于那些堆放在房间书桌、钢琴、床头柜上，形式各样的迷你模具，左近一记得很清楚。
“对啊，怎么了？”
突然提起的新话题，让周锐林感到很好奇。
“要是我没听错，黎音家好像是做模具的，她上宣传栏挂广告招工，说不定是招帮手呢。”
周锐林没有过多在意黎音和左近一的关系，只是直率地指明问题所在：“可人家上面写着保密工作信息，又没说是做模具。”
“哎！别管啦，听我的，她那种较真的人，肯定欢迎你这种认真负责的家伙，你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啊，好机会别让其他人逮跑了！”
急着回家的左近一，并不打算耐着性子跟周锐林解释事情原委。事实上，黎音的优秀也并不是他三言两语能说完的。抛下这句话后，左近一骑上自行车便匆匆离开。
听完好友的一番建议，周锐林神色凝重地皱起眉头，同时把左近一的建议纳入了应聘的附加选项中。考虑到模具确实是自己一向的喜爱东西，但看到广告单上写明的保密条款，个人理智在敦促周锐林要慎重决定。
到底是什么工作如此神秘以至于雇主不愿提及？
在这之前，不少好事者已给雇主打电话私下商议工作的具体内容，但黎音始终只字不提。甚至有时候接电话，只要察觉到对方仅是出于好奇而无诚意工作，又或者感觉到对方表示出对工作内容的质疑，黎音都会即刻谢绝对方的好意，并主动挂断电话。这让那些打过电话的好事者，感到一头雾水。
但周锐林却是个例外。
这天晚上，当他拨通黎音电话，简要说明来意后，黎音即刻是一轮开门见山式的提问。
“你讨厌网络游戏吗？”
“说不上讨厌吧，不过，我是自愿退出的。”
“你是独生子女吗？”
有过一秒钟的踌躇，周锐林以为电话错拨到计生局了，他停顿一下，还是直率坦言：“当然不是，家里还有个在读小学的妹妹。”
霎时间，黎音的精神如死灰复燃般回满血槽。
面对对方提出两个毫不相关的问题，虽然周锐林感到很是不解，但他全部如实相告。
黎音此刻的心情无比激动，她所关注的两个招募标准，周锐林刚好符合：一是厌恶电子游戏，二是拥有非独生的家庭环境。这些标准，对于黎音私定的招聘条件，都是必不可少的。
而现在周锐林恰好全部符合。即便如此，黎音仍旧装出一本正经的沉静态度，和周锐林继续聊下去，可聊着聊着，她愈发觉得周锐林完全是这份工作的标配。
拿到一张只考了61分的数学卷子，相信谁都会愁容满面不好过。但要是听到老师当堂宣布，这次考试的最高分只有61分时，你一定会拨云见日地眉开眼笑起来。
黎音现在的心情就是这样。
“决定是你了！”尽管黎音设身处地没遇到生命危险，但她的回答语气像是握到救命稻草一样：“明晚放学六点半准时到中港路的岛上咖啡厅详细聊，请你一定要到，拜托你了！”
电话这边的周锐林，犹如听见对方双手合十的声音。
第六感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东西，当它出现的时候，没有任何理由，你会死心塌地相信这样做才是对的。
就在这一刻，黎音激活了周锐林的第六感，几乎没有任何考虑时间，内心的踏实度豁然开朗地敦促他说道：“好，我会去的。”
电话挂断后，黎音向后倾倒，将腰部以上的身体甩在软绵绵的床上。
虽然对方似乎有着九成的意向，可到底要说些怎样的话，才能打动对方接下自己的工作呢？
酬劳这种东西要多少可以给多少，但是工作的完成质量，对于生产一般产品无非是合格或不合格，而自己的招聘工作只有成功或失败。
“我该怎样说明这份工作呢？”
光脚踩着木质地板，静谧的房间内，耳边可以听见自己的喘息。
视线呆滞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黎音忧心忡忡地昏起头来。
晚上十点，当夜晚的空灵正式笼罩在城市上空时，想到期许已久的事情有了相对靠谱的着落，黎音的睡眠精神也随之松弛下来。
第二天散学礼，当左近一关心起周锐林是否打电话给黎音询问工作时，为了保密的周锐林，想也没想地搪塞道：“我还需要一天的考虑时间。”
“还要考虑？！”楼道上高喊大叫的左近一，立刻引来了行走在周围的人群目光，惊惶一阵子后，他自觉地压低声音：“你这家伙！有机会接手校园偶像的工作，都主动放弃，真是个蠢蛋！”
真不想批评左近一的无趣，他完全搞错了自己选择工作的重点。
“我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是用来形容你这种人的！”
周锐林白了他一眼，摇头径自离去。
穿过立交桥底下，独立通行的轻轨动车正从头上呼啸而过，行驶在四车道两边的汽车，在拥堵不堪的都市之间缓慢蠕动。路边打工的年轻男女高声叫喊着独家广告词，派送传单的小哥强行将纸张塞给过路的行人。
窗边坐着的黎音，正小口**着椰汁，望着店外本应嘈杂的市景。
“对不起，我来迟了！”
进入咖啡厅后，看到一位穿着同校制服的独坐少女，想也知道那就是黎音了。
周锐林加紧脚步走到她的座位对位，一边气喘吁吁地道歉，一边放下背包赶紧坐下来。他稍稍抬头，打量了她一眼。
对方一脸疑惑地盯着周锐林，仿佛在问“我认识你吗”。察觉到这一状况的周锐林，正准备自我介绍，却被少女脸颊双侧的硕大青春痘，惊得往后一退。
“……”
这就是传说中的学霸加校园男生的集体偶像吗……？
周锐林决定要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端正自己对美学的认知。
正在这时，一只白皙的手臂伸过周锐林低垂的视线前，以手背在桌子上敲了敲。
“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呢？”
温柔音色夹带着责备口吻，脸上挂着挤出来的微笑，周锐林的注意力马上被桌外站着的少女吸引住了。对方留着一头披肩卷发，双眸发亮，圆润泛红的鹅蛋脸煞是好看。
“你就是周锐林吧？昨天打电话聊得好好的，感觉挺靠谱，今天怎么这么马大哈！”
突然，桌外少女表情一变，撅起嘴角，看上去很生气。
被一番莫名其妙的炮语连珠轰炸后，周锐林更加不知所措了。
“嗯！迟到二十分钟，要是现在正在打工，我会罚款的！”
少女不耐烦地拽起周锐林的手臂，将他拖曳到窗边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这也难怪他看不到自己坐在哪儿。
周锐林精神错愕地傻看着对方，一边放下背包呆坐下来。
“请问，你才是黎音学姐吧……”
话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没错，正是本人。”
得到对方的肯定答复，周锐林尴尬地笑了笑，随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放下来：“抱歉，我真没想到今天在社团的收尾工作有那么多事情处理。”
“是啦是啦，能够理解，坐久了，我也有点急躁了。”
黎音朝前摆正座椅，及肩的长发轻快甩动。
“真的对不起，给你带来麻烦。”
周锐林再三道歉，诚恳地躬身半点头。
“好啦，我知道啦！没事先通知你位置在哪，我也有责任。”
先是略带焦躁情绪拽住男生的手，坐定下来又歪头听起对方的说明解释，后又是交谈过程中连连眯眼保持笑意，黎音千变万化的表情非常符合她的为人习惯，这让人不禁看得出神。
正式商谈接见的工作前，两人拉开话题，谈论起假期各自的打算起来。
两杯茶的时间过后，双方有说有笑，这不仅得益于周锐林本人的亲和个性。待到就餐快结束时，他才主动提起来时的正事：“话说回来，到底是什么工作，劳你特地请我上咖啡厅喔？”
见对方提起正事，黎音无力地垂下肩膀，闭上眼深呼吸，放松后回答道：“确实是这样呢，我想你一定很合适我手头的工作。”
“那么……那个，我工作的事情是……”
周锐林凝视着对方双眸，试探性地等待回答。
将茶杯移到靠边左下角，黎音郑重其事地坦承道：“为我弟弟戒除网瘾。”
——这就是那个招工的保密内容吗？！
周锐林愣得连眨眼睛。原以为黎音是招人做模具，可没想到她提出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份从未接手过的离奇工作。周锐林感到心脏忽然悬空，对于这样的工作，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何况他以前就是网瘾很重的人。
“你别担心，我弟弟相对来说是很讲理的人，之所以请同龄的学生帮忙，是因为我实在不想用强行断网，或者请机构做心理辅导的方法教育他。”
见周锐林表现出左右为难的样子，黎音好声好气地恳求着他。而周锐林也自然不会看不出来。
“做姐姐的，还真用心良苦。”
对比起黎音家里的弟弟，虽然自己的妹妹会撒娇，但比起任性要省心多了。何况，妹妹的独立自主，从未让周锐林多操心一次。
“所以啊，我就拜托你了啊！对你这个过来人说，一定是领悟到了人生真谛，才决定自觉退出玩游戏的吧？那就拜托你把经验传授给我弟弟……好不好喔？”
黎音那充满哀求的眼神，让周锐林感到相当六神无主，他甚至错觉出打工的人是黎音。
“这个……我把话说明白点吧，我打工并不考虑钱的问题，我看重的是社会历练。很大一部分因素，有顾虑未来的成分在里面，我要追赶以前落下来的生活。”
刚开始接触，是有点觉得周锐林很马大哈。但随着交谈的深入，黎音不仅开始转变自己对他的认识，面对对方三番四次发自内心的独白，黎音甚至自愧不如地感叹周锐林的思想觉悟，实在太过高昂令人难懂。也许正是因为自己没有达到这种程度的思想境界，才迟迟不能说服弟弟离开网游吧。
“至少……我觉得你可以尝试啊。”
看样子对方似乎没有承接工作的意愿，黎音干巴巴地说着，再次黯然神伤起来。
对周锐林来说，这份工作不仅是挑战，而且还是相当大的历练。如何以自己脱离网游的经验，说服一个执迷不悟的人，确实考量一个人的言传身教能力。正因为年长的黎音，不具备这一点，才值得自己去挑战，掌握这份能力。
双方沉默许久，彼此是对视，又低下头，低完头再对视。
经过一番权衡，周锐林咬下决心，鼓起心中的勇气承诺道：“好吧，如果可以，我尽自己最大能力去工作……”
让黎音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的坦诚和呵护弟弟的爱意，最终还是打动了周锐林的决定。
“真哒？！”
黎音瞪大眼睛，嘴巴张成了O型。
“嗯，当真。”
周锐林点头承认。
黎音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久违的可爱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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