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伊斯默默地看着伊谢尔，眼中没有任何后悔的神色。
他扬起手中的长剑，鲛人部队和新月军团迅速以他为中心集结，形成长长的利箭。
伊谢尔这边的铁骑队迅速往两侧移动，魔导部队往中央集结，凝成中央凸起的锋锐状。
只是相对于鲁伊斯一方密集的军势，伊谢尔一方显得有点松散。
“新月阵型。”
鲁伊斯嘴里挤出了这几个字眼。
伊谢尔皱了皱眉：战术已经被看破了，剩下的就是赌注了。
虽然伊谢尔也没有指望过自己能够骗过鲁伊斯。
“受到新月加护的勇者们，以及海魔族的族人们！此为破釜沉舟之战！”
鲁伊斯高声喊道，巍巍然如君王之怒。
“被风之精灵庇佑的骑士，和魔导科学的信者们！这是不能后退的战场！”
伊谢尔高声喊道，沉沉然如静谧的湖水。
“舍弃性命前行吧！”
“为了闪耀的明日而活下去！”
两军同时开动，震动了整个大地。
像是一头无名的怪物与巨型的机械的搏斗。
“射击队，开火！”
制式魔导枪的扳机被扣下，绽放出绚烂而耀眼的光芒。
像是巨型海魔蛟大小的火焰球，光是划过都会在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迹的风刃，转瞬即至的雷电……各式各样的魔法攻击不计成本地砸向鲁伊斯军。
漆黑的鲛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被魔导枪撕裂、粉碎，但却依然坚持向前。
他们的头颅流淌着鲜血，手臂也变得残缺不全，浑身都伤痕累累，但却依然毫不犹豫地攻击。
“海魔族的精锐真是令人战栗啊，那个女王也是下血本了啊。”
伊谢尔凝重地看着前方的魔武士部队和海魔族砍杀在一起，血流成海。
伊谢尔曾经在冥王之府看到过在魔物面前前赴后继的士兵，他们的命就像是一文不值一样，不断地向那些永不满足的恶魔扑过去。
然后，所谓的无价的生命就在战场上比什么都廉价地消失。
或许他们中的很多人只是第一次上战场而已吧？
他们刚刚和父母、姐妹或者爱人告别，佩上崭新的长剑，希望能够建功立业，荣归故里。
然而，在他们的父母、孩子、恋人还在等着他们的时候，他们却要死了。
死于魔物的凶恶，死于他人的野心。
不论是自己也好，鲁伊斯也好，真的有资格为了征服或者守护的意愿将这么多人卷进这样的战场里吗？
伊谢尔从来都不知道答案。
他只知道必须这么做。
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一个逃兵，他不能够辜负别人的信赖。
更不能放弃肩上的责任。
伊谢尔红着眼看着这一切，挥下长剑：
“侧翼阵型收缩，铁骑队冲锋！”
魔武士们有条不紊地后退，侧翼全力冲刺，伊谢尔军的阵型凹了进去，变成了新月的形状。
这就是新月阵型的关键所在。
避其锋锐，用中央的军队拖住对方的脚步，然后用己方的精锐从侧面攻击对方。
“别停下来，跨过地狱吧！”
不远处传来鲁伊斯的喊声。
这种阵型鲁伊斯也非常清楚，但只要己方的精锐能够扛住侧翼的攻击，一往无前，就能够突破困局。
这时候反倒是敌方的军队会面临被切断的危险。
鲛人部队义无反顾地往前冲，弹药逐渐变得匮乏的魔导部队节节败退。
前方魔武士的铜墙铁壁已经在鲛人部队的冲击下开始溃败，只是鲛人部队也所剩无多。
简直令人发指！
居然用以命抵命的方式打开了前进的路。
伊谢尔跃马上前，带着自己的护卫和重装魔导部队一起扛着新月军团的进攻。
“这里不能让你过去，鲁伊斯。”
伊谢尔挡在了友人的面前。
回应的是鲁伊斯的长剑。
寒光闪过的刹那，空气再度发出悲鸣。
“……已经不顾生死了吗……”
手心传来阵阵刺痛，伊谢尔才察觉到鲁伊斯的不寻常之处。
黑色的戾气再度涨满了鲁伊斯全身，连眼睛都布满了黑色的细纹。
“权力、金钱、欲望……这些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伊谢尔无声地呐喊道。
超重级的攻击像是雨点一样地落在他的身上，划开一道又一道血痕。
鲁伊斯透支生命带来的力量已经不是伊谢尔能够比拟。
在这样的鲁伊斯面前，伊谢尔连自保都成了问题。
冰冷的长剑划过脸颊、胸口、手臂、令伊谢尔遍体鳞伤。
为了将鲁伊斯带回来，伊谢尔曾经试过握起魔剑瓦雷利亚之月，但却无疾而终。
或许无论怎样，自己都无法化解鲁伊斯的痛楚吧。
但却不能够后退。
往前一步，必须和鲁伊斯交锋。
而后退一步，佩特拉就彻底地败了。
“呜……”
伊谢尔忍痛站了起来，朝着鲁伊斯飞奔。
“天道镜心流……”
“alsess
mezi ofa……”
鲁伊斯则静静地站定，收剑回鞘，吟诵起不知名的咒语。
“夜明之晓！”
“黑暗狂潮！”
时间再度停滞了。
无尽的光亮与无尽的黑暗从天地尽头涌出，互相侵蚀着。
像是到了世界末日一样，神明般的力量在天穹上互相厮杀，不分昼夜。
而大地上的凡人，却只能够悲哀地等待着命运的胜负定下。
然而，终究有人失败了。
“不好！快散开！”
佩特拉竭尽全力大喊：
“那是会吞噬人的黑暗！”
黑暗的狂潮压过了伊谢尔的剑势，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佩特拉在千钧一发之际抱起摇摇欲坠的伊谢尔，闪电般脱离战场。
但还有更多的魔导军团的士兵来不及撤离，活生生地被侵蚀致死。
鲁伊斯军前进的道路被打开了。
新月军团一往无前，而佩特拉军被一分为二。
“咳！”
鲁伊斯咳出大口大口的黑血，却掩盖不住脸上得意的笑容。
胜负已定。
魔导军团死伤惨重，剩下的铁骑队不可能抵抗兵强马壮的新月军团。
数量差太多了。
加上身为指挥官的伊谢尔几乎失去了战斗能力，纵使是佩特拉也无力回天。
“还……没有输，别放弃。”
像是察觉到了佩特拉的心情一般，伊谢尔拼命逞强，扶着长剑站起来。
“也是……我也真是丢脸，居然在这种时候感到气馁。”
“启动尤弥尔巨像吧。”
佩特拉下令。
“尤弥尔进场！”
不远处传来了地动山摇的声音，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双眼猛然在黑暗中张开！
“魔导巨兵！”
鲁伊斯惊道。
一个三十米高的尤弥尔巨人像从王城大门出现，风驰电掣地来到鲁伊斯眼前。
“这是斯特莱雅王族的新守护神，魔导科学的巅峰之作。”
佩特拉缓缓地举起长剑：
“坚持下去，骑士们！时间就是胜利！”
溃散的魔导军团重新集结起来，汇聚在铁骑队的后方，准备着最后一战。
而鲁伊斯则将兵力分成前后两部分，后方由莉西亚率领，对付尤弥尔。
前方由自己率领，直取佩特拉。
而双方都清楚，莉西亚根本就不能够挡住尤弥尔那种神话中才有的兵器。
一去就是永别。
但如果没有人争取时间的话，鲁伊斯也不足以击败佩特拉。
“再见了，鲁伊斯大人。”
没有煽情的话语，也没有泪水涟涟，莉西亚只是这么简单地回应着鲁伊斯。
就像是鲁伊斯选择了为自己的野心而活着一样，莉西亚也选择了为鲁伊斯而活着。
“……再见了，莉西亚。”
鲁伊斯黯然，转身奔向佩特拉，身上的戾气千百倍地暴涨起来。
佩特拉凝视着那股黑暗，握起手中沉重的剑。
如果挡不住这一击，恐怕铁骑队会直接溃散。
露依娜和自己并列而行，准备以死相拼。
佩特拉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准备冲锋。
然而，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地骑上了马，挡在了他们前面。
“伊谢尔！”
佩特拉心疼地喊道。
“放心，我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事！现在你根本就连个小孩子都打不过！我怎么能看着你眼睁睁地送死！”
佩特拉怒道。
然而，伊谢尔只是平静地答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能赢的感觉。你能够，相信我吗？”
佩特拉愣了一下，缓缓地问：
“真的？没有骗我？”
“真的。”
“那，告诉你半件事情。”
“为什么是半件？”
“因为要留个念想，人才能够活下去。老师曾经这么说过吧。
那时候的我，的确很喜欢鲁伊斯。但现在，你是我的英雄。”
佩特拉凝视着伊谢尔，坦然面对自己。
“至于原因，等你回来吧。”
“这样啊……那就等回来再听吧。”
伊谢尔纵马向前，在苍茫的夜色中渐行渐远。
世界渐渐化为一片虚无。
连同鲁伊斯，和他带来的那股滔天的黑暗，都化为了黑白色。
淡绿色的因果线延伸了出来。
联结在一起。
彼此交错。
彼此缠绕。
化为命运。
鲁伊斯风驰电掣而来，近在眼前。
那双漆黑的眼眸，已经变得绝望而疯狂。
无数因果之线从中延伸，缠绕，交错，像是茧一样束缚住了鲁伊斯。
曾经的少年拿起了魔剑，为了复仇。
曾经的少年得到了魔剑，为了伙伴。
如今，他将因果斩断。
长剑挥过的瞬间，一切都已结束。
鲁伊斯的鲜血四处飞溅，从马上坠落。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鲁伊斯。”
伊谢尔站在鲁伊斯面前，长剑直指后者。
“不……我怎么能够…在这种地方……死掉……世界的王座……咳！”
鲁伊斯再次吐出大口的黑血，却依然扶着魔剑勉强站起来。
“看来，我始终没有明白你。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你怎么可能了解……被黑暗侵蚀的痛苦……失去一切的悲哀……没有生存意义的孤寂……还居然自以为是地想要拯救我……”
鲁伊斯注视着伊谢尔，愤怒而不甘。
“是啊……我始终没能够救下你。但是，或许有人可以。”
鲁伊斯怔了怔，动作停了下来。
“你可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林奈消失了，而你活下来了吗？”
佩特拉出现在鲁伊斯面前，身后是井然有序的铁骑队。
“你可知道，为什么你能够尽情地驱使黑暗，而不会死于黑暗的侵蚀吗？”
鲁伊斯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你可知道，那个人如今身在何方吗？”
“你的目的是什么？”
鲁伊斯抛开了理智，像是恶鬼一样盯着佩特拉。
“那是因为，那个人在守护着你。”
佩特拉淡淡地说道。
鲁伊斯却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一样，疯狂地大喊：
“开什么玩笑！她是魔女，满心只有对永生的倦怠！怎么可能守护一个满脑子复仇的家伙！”
“你之所以能够驱使尤恩的力量而不死于黑暗的侵蚀，就是因为她。她化为了因菲尔德的守护之灵，一直在你身边。”
佩特拉不理鲁伊斯，自顾自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香料盒，用食指沾上香料在半空中开始比划。
“但是现在，她的力量已经快要耗竭了，如果你继续使用因菲尔德，可能她会消失也说不定。”
“胡说！她为什么要守护我！证据呢！”
鲁伊斯疯狂地反驳着，像是害怕这是真实一样。
“因为她爱上你了。”
佩特拉静静地画完法阵的最后一笔，从因菲尔德上引出了一个身披黑袍的剑灵。
——趁着还有意识记住吧，我的名字——
那个人曾经这么对鲁伊斯说过。
而今，鲁伊斯几乎是本能般地念出那个名字：
“林奈……”
永生之魔女，他最爱的人。
沉浸在永生的倦怠中的魔女与燃烧着复仇火焰的少年，因为看见了彼此心中的荒芜而坠入爱河。
这是佩特拉的猜测。
但如今伊谢尔已明白那是事实。
后面的事情都已经很明了了。
失去了林奈的鲁伊斯在冥王之府被黑暗进一步侵蚀，野心膨胀，一手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而今，鲁伊斯再度面对那个人。
林奈静静地看着鲁伊斯，眼神悲伤而寂寞，却似乎又带着一丝欢喜。
然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鲁伊斯摇摇晃晃地站起，问佩特拉。
佩特拉点了点头。
“这样啊……”
鲁伊斯无奈地垂下眉毛，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一身霸气消失无踪。
仿佛站在这里的，还是那天刚见到魔女的那个少年。
往前一步，是世界的权柄。
纵使面对尤弥尔，新月军团仍有一战之力，胜负仍未可知。
往后一步，是恋人的怀抱。
再用一次因菲尔德，或许林奈就会烟消云散。
而在此放弃，说不定还有让她恢复的办法。
鲁伊斯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中，缓缓地蹲了下去，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虚空中林奈的灵魂。
“我绕了好远的路呢，林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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