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潮笙想要出去。
他搜刮了那蓑笠翁剩的全幅家当,发现也就自己所能看到的那些,板斧,鱼竿,板凳,帐篷,铁箱,以及一盏似乎怎么燃烧都无法用尽的油灯。
大概他知道自己为何之前并不想要急着离开,那并非是天空中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所眷念的东西,而是那些他所能够眷念的东西对于他而言都无能为力。所以久而久之自己也已经觉得放下了不在乎了,一个人耐不住的只有寂寞,但自己却并非孤身一人,有着蓑笠翁坐在板凳上垂钓着,哪怕相顾无言,也不会被此刻无尽的孤独所吞噬。
但眼下却真切的之单纯剩下了自己,一声挤压喉咙的怒吼仿佛把魂魄都要给喷涌出来似的,回音在龙肠中飘荡走远,却不会得到任何的回应。寂寥无比的阿笙每天只能够和之前一般抱着那一把鱼竿面朝被游魂所淹没的黑河,他终日寻思着这鱼饵到底是什么,却也不忘继续浑身游走从蓑笠翁那儿学来的吐息方法。
集中注意力,不然便会被黑河中那咆哮的魂魄给带走,阿笙是知道的,那些个不知近在眼前还是确实与远在天边的魂魄,是今生今世还是不知游荡了几世几年的幽魂,他们在下头咆哮着伸出腐烂的双手也想要把自己从肉瘤上给揪下去。那些鱼儿,压根不是鱼类,代表的只是一条条腐朽发臭的灵魂,他们和自己一样,被困在这分不清岁月的龙胃当中,迷失在时间的缝隙里。
阿笙将蓑笠翁的蓑衣和斗篷叠好,放在那酸臭的帐篷里,阿笙仍旧满肚子饥渴,但他某一天豁然开朗,领会到了这鱼饵的奥秘。
“想要钓上魂魄的碎片,那么必然也得用魂魄本身来做诱饵不是么,所谓的鱼饵,本身指的就是自己把。”阿笙自言自语,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然后高兴的蹦跶起来在肉瘤上用瘸腿跳了一支丑陋无比的舞蹈,双手鼓掌,带着节奏,一边引亢高歌。
是了,挤压出自己的灵魂碎片,在鱼钩上抹上一点作为鱼饵,然后才能钓上鱼儿。可怎么把魂灵的给挤压出去,阿笙却不太清楚,但他回过头来看向那肉瘤下头数不尽的红色眸子,似乎存在着一直嗜血般盯着自己,但眨眼甩头一看,却又宛若从来没有存在一般。
是功法!阿笙明白,蓑笠翁使用的是某一种十分古怪的功法,而阿笙模仿了这么久,多少也是有些心得的,经过时间的沉淀和积累,每当运用这种功法时,腹腔内里仿佛都会有一张奇怪的薄膜,在随着自己的呼气和吸气震动,然后身子上下会跟随着荡漾出一种没有声音的微妙震动。
阿笙的琵琶骨在被监狱岛的高手们抓住之后,已经统统被刺穿,筋脉尽碎,完全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之前好不容易,所谓邪道也好,修来的天空斗气都是被完全打散。但是这蓑笠翁怪人所修行的这一套奇怪的吸纳法,感觉就是另辟蹊径,避开了传统经典斗气运作的路径,在体内重新逐渐了一张呼吸的肺网,而跟随着吐纳,感觉随之而颤动的并非只是身体,还有一丝一毫说不清楚的东西。
倘若那是灵魂也跟着在共振,那真是不得了的发现。阿笙乐于这么去思考,他为了彻头彻尾的模仿蓑笠翁的功法,穿上了他的草鞋,蓑衣,带上了他的斗笠,他蹲坐在蓑笠翁曾经挪不开屁股的板凳上,抓着鱼竿,然后努力将这体内的吸纳网一并,共振到鱼竿之上。
但与蓑笠翁不同的则是,阿笙的性子更为活泼,他会喜欢自言自语,还喜欢给自己编故事,不说话,又孤身一人,怕是真的会发疯。
只是阿笙偶尔也会想着,期盼下一次大潮什么时候能够到来,又什么时候会带来新人,阿笙发誓,自己一定不会学那蓑笠翁般,没道理的将那人给杀死,尽管他此刻脚边就放着蓑笠翁给自己留下来的板斧,上头刀刃发钝,却是这龙肠里头唯一的利器。
又有一天,阿笙第一次用那笔直的鱼钩调上了枯鱼,他大喜过望,将那腐烂而充满了腥臭的鱼肉塞到了嘴里,然后一口咬断。阿笙努力的**着脑髓,只觉有一股之前从来没有察觉过的暖流从嘴边涌入,仿佛有什么曾经就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只有冰山一角也罢,在外飘荡多年回到了体内。
这便是魂魄的碎片?阿笙嘿嘿一笑,**灵魂的骨髓,这滋味真是人间美味。
阿笙一来二去很快驾轻就熟,这滋味不要太过好吃,上瘾不说,浑身饥渴的状况也有所好转。
而很快的,蓑笠翁离去的第一次大潮便是悄然降临。
黑水泛滥汹涌,祖龙吞吐这那海面地狱的液体,同时涌入无数罪恶而满怀忏悔的游魂,阿笙抱着肉壁上的晶石,看着那肉瘤下头汹涌的红光,兴奋之情无以言表,他洒下大网然后欢笑中搜刮这灵魂的碎片,将他们**入口如同人间美味,按照蓑笠翁的说法,他便是在修复着原本已然破损的灵魂。
龙涎有对肉体修复的功能,却无法对天生残疾和重大的创伤进行修补,所以阿笙仍旧是小瘸子,仍旧是被穿了琵琶骨挑断手脚筋的废人,但阿笙依然不在乎,他专研修行蓑笠翁留下来的这吸纳功法,豁然发现这魂魄挤压之力,本身也是一种杀生利器。
阿笙在这里继续呆着,也不知是过了几多年,他原本以为自己依然没什么事情能够让他惊喜,直到再一次大潮涌起,远方传递来了陌生的呼唤。
“有人么?”有人在呼唤,阿笙小吃一惊,已经三次大潮了这下总算来了个活人,自己看来是有伴了,可不是么,他难得放下鱼竿,飞也似的跑下肉瘤想去看个究竟。
“有人在么?”
“别叫了,知道你是活人。”
阿笙迎了上去,两人迎着微弱的火光相互一看,那人只看见了一顶肥硕的斗笠下隐藏着半张怪脸,而阿笙横竖觉得这人十分眼熟。
“前辈,请问这里是……”
只是那人话音还没说完,阿笙已经是被汹涌而来的惊恐所驱使,他拔出腰间所捆着的板斧直接一刀就劈到了跟前这话男人的脸上,这一斧头势大力沉顿时是将他的颧骨带着一颗眼珠子和鼻梁给劈开,深处露出了红白相间的脑髓,阿笙咿呀鬼叫一声,又是伸出一脚将他给踹飞到了地上,还没等到那人尽力的发出惨叫,斧头已经是劈里啪啦的狠狠剁了下去,打了个稀烂。
这人,怎么长得那么像自己……
阿笙不懂,他杀了这人,背后冷汗直流,却仍旧不忘咕嘟一声吞了口唾沫,然后看着那人脖颈后处隐约闪耀的红光,然后阿笙没有多少犹豫,双膝一跪,便是一口咬了上去**起来。这活死人的魂魄碎片又大又肥,当真是滑腻无比,吃起来回味无穷。
大概阿笙很久都不会忘记这天,尽管他仍旧不清楚之前蓑笠翁所说的活死人是什么意思,但此刻自己吸收了如此多的灵魂碎片是否又能够从活死人的状态中纠正过来,说到底他根本也不知道,**别人的灵魂碎片对自己究竟有何好处,但他只是这么做了,类似于活体的本能,又受诱惑于那种**的**。
阿笙并不明白为何当初蓑笠翁会放过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蓑笠翁在那次用板斧杀掉对方之后也没有享受对方的碎片,阿笙早已经忘记了,时间一长,蓑笠翁的身影,留存在他脑海中那曾经的过去和时间都已经变得模糊,只是阿笙会不断的猎杀每一次大潮过后进来的新人,然后将它们的尸体都给搬运到肉瘤的高处,这些尸体并不会腐败,和他所吊起来的枯鱼一般。
岁月如梭,阿笙在来回的循环当中,被肉体的惯性塑造成了另一个蓑笠翁来,随着某一天最后的一口**,他不再感到饥渴,而是久违了感到了一丝满足,他失去了进食的欲望,满嘴是血的茫然看向四周。
这是,地上的龙肠忽然之间地动山摇,阿笙一愣,看着自己爪子里抓着的人头,这才距离上一次大潮不过一小时时间,最近这间隔是越来越短了,他懒得思考,正要朝着肉瘤高地上跑去,忽然整个人一个踉跄已然是失重般的朝着下方坠落,祖龙开始下潜,血盆大口再度张开,搜刮着海上的黑水和魂魄,阿笙撞到了肉壁之上脑袋里却来回反复的想象着祖龙在外头翻江倒海的动作,他好不容易爬起身子来,正要挣扎,龙肠口子打开,海啸般的黑水已经是奔涌而来!
“奇怪,黑河知水平时不从这边过来。”阿笙脑子里最后一丝念头一闪而过,随后他整个人被黑河瞬间淹没,无数尖叫的灵魂,无数腥臭的手臂拉拽拥抱着他的驱壳,剥开了他的蓑衣,他的斗笠和他的草鞋。
那每一丝一寸寒冷阴森的灵魂碎片化作一缕缕如丝般的刺刀穿透搜刮着他的驱壳,阿笙想要发出痛苦的哀嚎,却喉咙于被黑水淹没呛得双眼发白,无法出声。
他四肢抽搐般只觉得身子在祖龙的肠胃中东翻西滚到处碰撞砸在肉壁肉柳之上,最后忽然被一股怪力吸走,整个身子如同抽离似的垂直上升,顺着巨大的水压,他被黑水给挤压出了巨龙的气孔,而这也是阿笙昏死过去之前所看到的最后一丝光景。
世间再度充盈了光芒,宛若永恒的暗夜迎来了人生第一缕天亮。
……
阿笙也不知昏睡许久,才再度倦懒的睁开了双眼。
这是一间古色古香的房子,自己此刻正身处在一张十分别致的床榻上,而周遭一切包括那人字形的屋顶都是惨白一色,但这样结构的屋子似乎自己并没有印象是哪国建筑风格,特别是那穹顶的木头横梁的镶嵌构造,更是手法新奇,不说天空都,就是科斯塔曼帝国和霍桑公国也没有这种建筑。
阿笙努力想要起身,却发现浑身上下奇痛无比,他挣扎了几下随后选择了放弃,四肢百骸没有一寸肌肤骨骼是不带剧痛的,真是后悔就这么无端端的清醒过来。
好在不需要多等,房间木门被人推开,一名扎着丸子头的妙龄少女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看着阿笙双目正咕噜噜的盯着天花板面,略显惊喜:“你醒了?浑身筋肉尽断,还折了八十多处骨头,左腿都快要成了肉饼了,居然还能活过来,伊大夫真是妙手回春啊。”
阿笙看着有活人,顿时有些眉开眼笑,正要张嘴说话,却咿咿呀呀的说了一串不知什么音符,完全听不出来是哪国人话。
阿笙心里一凉,知道自己是太久没有说话,都是完全生疏,甚至是忘记了。
丸子头的少女放下汤药,坐到床榻前抓出阿笙的右手给他把了一脉,眉头紧蹙却又松开:“你这不知哪来的怪人还可放心,虽然你伤的很重病的离奇,但只要是在这医龙岛,就没有治不好的病人。”
阿笙想要点头,却下颚无法动弹,他看着这美丽的少女般,真是有些入神,而窗外却不是时候的恰好涌入了几声悠长的龙吟,阿笙毛骨悚然,这可不是祖龙的声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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