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北方战事迫近的缘故，街道上行人稀少，街边店铺里的主人用沉闷的眼神看着荒芜的街道，一些店铺索性关门歇业了，只有不知道何为战争的天真孩子们还欢笑着在街头巷尾追逐打闹。
孩子们的欢笑声让特里诺想起一些过去的画面，被触动了的他停下脚步，默默地目送孩子们消失在街角，然后继续前进。
“要是战争真的蔓延到百道岭了，这里的人们可要遭殃喽！”杰德跟上来用夸张的语气说。
“北科尔沃第二步兵师会挡住维兹米尔那群杂碎的。”特里诺自信地说，“他们也就能打赢北地的三流军队而已。”
“挺有信心啊，可惜前段时间新闻上说，维兹米尔的军队已经推进到北地中部了。”杰德泼冷水道，“显而易见，就连之前东部的联军都没能挡住维兹米尔。”
特里诺不吱声。他从前就是一名军人，对于科尔沃的军队战斗力情况很清楚，光以火炮和重机枪的数量而言，维兹米尔就决不可能在战场上向科尔沃的领土推进一步。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维兹米尔这个原先军事相对落后的小国，在短时间内变得如此强大……
当两个人到达山顶时，杰德气喘吁吁地把长条包放下，看着特里诺毫不费力地拄着手杖继续向城堡大门走去。
杰德曾经参与过大学生军事训练，并且平时也有注意锻炼身体，尽管如此，他和眼前这个右腿受伤的退伍军人在体能上还是有根本性的差距。像特里诺这样的人，通过持久不断的训练，已经可以让自己的身体在接近负荷极限的条件下持续运转，而像杰德这样仅仅作为“体育爱好者”是难以做到这一点的。
高耸漆黑如夜幕般的城堡门口，一名卫兵拦住了来路不明的两人。
杰德朝特里诺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轮到他这个联络人出马了。
“老兄啊，我们是学院的人，这张是我的学生证。”
卫兵接过证件，眯着眼翻看了一遍，然后看向特里诺，等待他出示证件。
被这样看着使特里诺觉得很不自然，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卫兵领子上的中士军衔后，把视线移向了一边。
“啊，对了，他就是教授所说的‘秘密货物’。”杰德像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满脸堆笑地比划着向卫兵解释道。
卫兵很快反应过来，立即为两人放了行。
穿过城堡大门上为单人通行而开的小门后，两个人踏入了北望城堡这座老当益壮、易守难攻的古代要塞。
“秘密货物？”特里诺冷不丁地停下脚步问。
“什么？”
“我说你称我为‘秘密货物’。”
“啊哈，这这是一种说辞而已，别在意……”杰德讪笑着摆摆手说，“其实一开始我们都没指望你能在列车上的袭击中活下来，除了莫教授……多数人以为我会只带着伊莎来这里。”
“那我还真是出人意料的命硬呢。”特里诺露出自嘲似的笑容说。
如果自己也死了，莫朽大概会后悔一辈子吧，在丢失伊莎的同时还害死了一个可怜的残疾人，真够造孽的……还是说，当初选择我进行机械臂试验的时候，那个老头就已经做好那样的觉悟了吗？特里诺回想起莫朽在更换机械臂芯片时那奇怪的表情，还有刻意添加的战斗程序，那一次就是下地狱前的告别了吧……
一名军士长过来为两人带路，向为南川撤侨任务留出的营房走去。
特里诺看这名军士长有点眼熟，不等他开口询问，对方先说了：“特里诺！没想到遇上的是你小子。”
没错，这个军士长正是特里诺曾经的长官。
“他*的装上机械臂了啊，这会儿又和学院混在一块，你小子走了以后都掺和的什么逼事啊。”身材肿大的军士长用从前对中士特里诺说话的方式，和如今的退伍兵特里诺说。
特里诺不理他那些好似出自流氓地痞而非职业军人的粗俗话语。特里诺已经伤残退伍了，没理由再合这种军中败类纠缠。
军士长将特里诺和杰德送到地方，对特里诺留下一句“有空来找我打牌啊”。特里诺只是敷衍地随便应了一声，用爱理不理的表情送走了军士长。
“他是你什么人啊？”杰德好奇地问。
“没必要说。”特里诺淡淡回道。
杰德识趣地闭上了嘴。
推开营门的同时，在营房里驻立着的老人听到动静后，缓缓转过身来。
莫朽浑浊的双眼在见到特里诺的那一刻，重新焕发出光彩，脸上的所有皱纹也一同绽开，组成一个久旱逢甘的笑容。
看着老人的笑容，特里诺不为所动。
此时，他的心里有名为感恩和愤恨的两种情感在不断地碰撞、纠缠。
特里诺一言不发地扔下拐杖，攥紧了右拳大踏步向莫朽走去。杰德和站在周围的学院学生们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因为特里诺阴沉的表情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接受他们欢迎的样子。
右拳最终没有砸向莫朽，因为左手轻轻地握住了它，像是在祈求原谅。
“告诉我完整的事实，这一连串的混乱，以及我被追杀的原因，最好不是一个该死的笑话。”特里诺强压下心底翻腾的怒火，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莫朽看着特里诺长出一口气，捡起掉落在地的拐杖放回他的手中，说：“让我从头说起吧，各位先请坐下。”
莫朽的前半生和大多数科研人士没多大区别，靠着刻苦的学习和过人的天赋以及对科学本身的兴趣，毕业后以优秀的成绩进入了声名显赫的劳伯机械研究院任职，顺便以同事的身份结识了未来的妻子并结成连理，再顺便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母亲给女儿取名为伊莎。
之后的生活也平淡无奇：白天与美貌的妻子共同致力于学院的科学研究，晚上则在家中扮演着父母亲的角色，两人捧着童话故事书一唱一和地把女儿哄睡。
原以为简单而温馨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伊莎被诊断出患有罕见的绝症那一天……
他们赌上了所有的精力、财力和物力，仍没从死神手上夺回这个年幼的生命。
在女儿的棺材入土之前，莫朽抚摸着沾满了雨珠的棺盖，那样冰冷，如同学院地下的那些实验仪器。
妻子伤心欲绝，辞职在家，终日以泪洗面。莫朽则连带着妻子的那份，废寝忘食地工作来麻痹自己。
几年后，他不分昼夜的研究、开发终于获得了成果，学院地下的巨大仪器开始变得温暖，变得有灵魂。
莫朽用女儿的名字，给这个奇迹取名为伊莎，并加倍给予了她家人的爱。
妻子得知后却和他大吵了一架，一遍又一遍地强调女儿已经去世的事实， 绝不接受这个只有声音的替代品的存在。
俩人爆发出激烈的争吵，最终的结果是妻子摔门而出，从此下落不明……
伊莎从诞生之日起，就展现出了不可思议的计算能力，她开始以飞快的速度攀升科技，打破人类文明时代的界限，直逼宇宙的边缘。
与此同时，邓奇集团也发现了他们旗下的学院中伊莎的存在和她强大的能力，准备利用伊莎为现世重新打开影界的连接。
这被伊莎证明可以实现，但首先需要完成“进入影界”的实验才能在事实上做到。
而影界的一个入口已经被邓奇集团调查到了，实验马上就要开始实施。
为了防止影界与现世的重连接，为了不让伊莎成为制作灾难的工具，处于邓奇集团监视下的莫朽想出了对策：在将伊莎偷偷转移到动力装甲项目里的机械臂中交于一人带走后，他们再自己想办法离开学院。
然后，特里诺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个被“命运”选中的人，一系列的事件开始转动……
特里诺站在北望城堡的城垛前，眺望远处白象般的群山，身边就是用来炸碎敌人的大口径城防重炮。
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特里诺变得比平时更加沉默了。
站在一旁的哨兵好奇地看了特里诺两眼。这时后北望城堡只处于低级战备，不值班的人员在城堡里闲逛是被允许的。
“特里诺……”伊莎小声地说。
“我没事。”特里诺收了收凝重的表情。
莫老先生没有看错人，知道了一切的真相后，特里诺做出的决定不是像一个被戏耍了的孩子一样，丢下东西不管不顾地负气跑出家，而是选择了和学院的成员们共同守护伊莎，守护百年来不曾被撕开的天空。这样的选择也许一个人一辈子只有一次，但仅仅这一次就足以让人生改写。特里诺作了这个选择，因为他不想要一眼就能看穿的余生，他的青春没有燃烧就已离去，但是那火种还在他心中不曾熄灭。
现在，是时候拨开灰烬再次生起火焰了。
“维兹米尔会攻过来。”特里诺对伊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有预感。”
“我们在城堡的保护下，不会有事的。”伊莎宽慰道。
“但愿如此吧。”
特里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担心维兹米尔的攻势，只是有一种直觉在告诉他，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在逼近这里……
埃里克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当双方军队正在前线激战之时，他们潜入敌国内部的城市并制造毁灭性的破坏，从而让当地的民众陷入恐慌，促使敌国的投降。
“拉斐尔那家伙又不和我们一起来，明明是这个小队的队长却总躲在别处。”埃里克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卷起两只袖子，露出小臂上的黑色纹路。
“他不来，是因为他能力的破坏性有限。”一旁的雪莉以优雅的姿势靠墙站着，解释说。
“呵，今天天上可没几片云，使不出‘那个’的话，你也算破坏性有限。”埃里克又将矛头对向雪莉。
“哦？是吗？”雪莉放下交叠的双手，左手停在腰带处，黑色腰带上挂的是一只真皮女士小包，里面恐怕有她的秘密武器。“听说过干冰和液氮吗？”
“行了，咱们开始干活吧。”埃里克活动了几下肩膀，“劳驾让一下，大小姐。”
雪莉没觉得那句“大小姐”是埃里克在嘲笑自己，她微笑着转了个圈把身后的墙壁让给了埃里克。
埃里克没去注意雪莉那意蕴丰富的美丽微笑，低着头一拳砸向眼前的墙壁，墙瞬间裂为砖石，像倒腾糖果罐时倒出的糖果一样洒满前方的地面。
墙壁之内，是一所再普通不过的中学。
没错，他们这次要毁灭的，是无辜的学生。
埃里克快步向教学楼走去，这个时间段正好是课间，整个学校充满了欢声笑语，学生们对即将来临的灾难浑然不觉。
“啊！”少女一声惊呼，手里的零食因为眼前这个奇怪男人的无礼冲撞散落了一地。
少女叉着腰摆出生气的样子，但奇怪的男人对她视而不见，继续向前走去。
“喂！”少女拉住男人黑色制服的一角，想要讨个说法。
“放手！”男人转身怒斥，一把甩开少女纤细的手腕，接着猛地一跺脚，一颗石柱凭空弹起，将少女击倒在地。
“切，碍事。”奇怪的男人继续向教学楼的承重结构走去。
少女被这突如其来的伤害冲断了思维，但她很快反应过来。
黑衣、纹身、操纵岩石的超能力……那个男人正是在新闻报道中出现过的——城市毁灭者！
少女咬紧牙关，从地上爬起来，向警卫室跑去。
她要拯救这所中学的学生们！
埃里克嘴上骂着晦气，没等他走一半，学校的紧急疏散铃就响了。
“好他*的晦气……”埃里克转身去看时，雪莉倚在塌了一大块的墙边，正微笑着对自己挥手，意思是在说“这事儿你自己处理吧”。
虽然这时再把学生们都埋进建筑残骸里的构想是来不及实现了，学生们已经有序地开始疏散，但埃里克还是走向承重结构，一脚把承重墙踢成碎渣，失去了承重的建筑开始摇晃崩塌。
在操场上聚集避难的学生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学校在狂啸般的巨响中化为废墟。
一时间，尖叫声、哭喊声争相挤入埃里克的耳朵。他从废墟上升起的尘埃中现身，凶恶的神情宛若灭世的恶魔降临人间。
埃里克的双眼飞快地在人群中搜索着，所有人都在试图避开他的注视，人群推搡拥挤乱成一团，他们甚至忘记了逃跑。
恐惧，像瘟疫一样迅速地蔓延、扩散、传染。
“找到了。”埃里克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少女，少女在拼命地逃避，但当周围的人意识到她是被“恶魔”认定的猎物后，马上被推出了人群，像是献给魔鬼的一个祭品。
人群散开了，终于有人在腿上灌足了勇气，向恶魔身后的学校大门跑去，埃里克没有理会四散奔逃的人群。
他眼下想先杀掉的人只有一个。
埃里克抬起脚掌，用力拍下，一道裹挟着千斤巨力的地之波动再一次将柔弱的少女掀翻在地。下一秒，恶魔的黑色皮靴就踩在了少女的肩膀上。
“碍事的家伙。”
皮靴高高抬起，少女因为惊恐而睁大的眼睛可以清楚地看到靴底的纹路。
“死吧！”
一记重踏，少女的左肩传来“咔吧”一声，剧烈的疼痛感如一只利爪捏住了她狂跳的心脏。少女浑身颤动着发出细小的呜咽声，眼泪无助地滑落在四分五裂的地面上。
“下一脚，我会改变地面的摩擦系数和粘滞系数，就这样把你踩入地底，给这座学校陪葬吧！”
雪莉看到这一幕时，皱着眉别过头去，埋怨道：“埃里克可真是没品呢。”
这时，她看见一个白发黑衣的人突然出现在视野里。
“喂！”
埃里克循声看去，一道烈风即刻向他吹袭而来，他因为失去平衡踉跄摔倒。
“又是哪个碍事的！”埃里克猛地起身，周围的地面发出持续的震动。
“维兹米尔的超能力者吗？”不远处，一个白发黑衣的男子正向埃里克走来，摇头道，“在做欺凌女孩子这样恶趣味的事啊……”
“你什么人？”
白发男没有理会埃里克充满敌意的话语，自顾自地接着说：“真是个下三滥。”
埃里克恼羞成怒，飞起一脚踢出一块石笋滑向白发男，但石笋到白发男的跟前就瞬间破碎了。
埃里克持续出击，石笋和石笋相撞，岩石的碎块飞溅。
站在远处的雪莉觉得事情正在变得有趣。
待尘土散去，白发男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飞溅的碎石静止悬浮在半空中。
“怎么可能？”埃里克吃惊道。
雪莉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惊人的一幕，白发男引起了她的好奇心，而对于埃里克，她似乎毫不关心。
“还有别的招数没有？”白发男看向埃里克的眼中充满了轻蔑。
“别太得意了！”
埃里克改变战术，改用双拳刺入大地，一把将白发男脚下的地面撕开，想就这样将他直接埋入地下。可是，白发男仍站在原地，即便他的脚下只剩空气。
“你到底是什么人？”埃里克觉得自己成了卖弄雕虫小技的小丑。无论用什么攻击都伤不到眼前这个神秘的白发男。
没有得到对方的回答，在极度羞愤之下，他又转身打算将魔爪伸向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少女。
袭明的眉头一皱，嘴唇扭曲了。
他戴上耳机，周围悬浮着的碎石像是听到统一的信号一样一齐落下。
“人渣，去死吧——”狂风骤然升起，为这道黑色的飞影伴舞。
埃里克反应很快，他及时地从地上拉起岩石的障壁进行阻挡。
“没用的！”袭明的右手所触之处被瞬间赋予了矢量乱流，二十公分厚的石墙像小孩堆砌的积木一样炸裂为碎片。
埃里克受到石墙炸开的冲击，后退了数步，眼中满是惊恐。
袭明的短剑正好指着他的胸口。
“本来想赐给你这样的人渣一个原地爆炸的，不过有了上次被女孩子嫌恶的教训后，我决定换个方式。”亮橙色的耳机线随风拂动，给袭明的这番话增添上嘲讽的滋味。
“得救了吗……”少女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左肩处传来的痛感将她摁回地面。
可恶，是叛变的黑水术师吗……不对，这种强度的能力……
埃里克始终弄不明白眼前这个白发男子的身份，以及他为什么拥有如此强大的能力。
“告诉我你的能力是怎么来的，这就算是你的遗言了。”袭明把短剑向前几公分。
他不知道黑水吗？埃里克暗自吃惊，他以为这个世界只有一种办法可以强制与影界重连接。难道这个白发男的能力不是通过黑水获得的？他到底是什么人？
“汝等舍弃神明之罪人，须让神之血液啖食汝之肉体，方能再次理解神明之旨意……”埃里克试探性地说出黑水术师必背祷文。
“什么神啊鬼啊的，胡说八道，算了，不想听了。”袭明手上一转，将锋利的短剑朝上，“你去死吧——”
短剑被举起，在它将要斩杀埃里克的瞬间，凝结之音响过，急速冷却产生的冰块包裹了剑刃。埃里克趁机向后一跃，利用消除摩擦的能力飞快逃离。
袭明注意到了召唤冰块的人，那个站在墙跟的女子。
左手一抹，矢量输入，剑刃上的冰块崩裂飞散。
“这下有趣了，两个人都在。”袭明挠挠他的白发，“那位小姐，能不插手吗？毕竟我没理由连你一起杀了。”
“抱歉，我们似乎是敌对关系呢。”雪莉微笑着说，她比埃里克自信得多，也危险得多。
“讲道理，小姐，这个女孩子是无辜的。”袭明向倒地不起的少女伸出了援手，“你们先等一下……”
在袭明的搀扶下，少女站了起来，眼眶里满是感激的泪水。
“别哭了，你这样让我很不舒服，赶紧走吧。”袭明目送着少女逃出这片废墟。
雪莉和埃里克都没有轻举妄动：埃里克是出于对强者的恐惧，雪莉则是出于对强者的尊重。
“雪莉。”埃里克喘着粗气，“我们撤吧，他不是一般人。”
“不，这是一个认识他的好机会。”雪莉的嘴角翘得更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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