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阴影（二）
“就是他，对吧，你的爸爸。”文声晚声音很小，但他敢保证胡音帘听得见。这个画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种安静的环境下，对方的心跳声都会很明显。
“是的，是他。”胡音帘语气冷淡，好像嘴巴里说的故事的主角并不是她一样，“爸爸的身上有很大一股酒味，他的眼睛是红色的，猩红色的，就像血一样红。他的短发像是钢针一般立了起来，面目非常狰狞。他对我干吼妈妈的名字，嘴巴里不停地恶毒地诅咒着妈妈，而且也没有停止打我。那一天晚上，他用皮带整整抽了我一百多下，之后我就因为剧痛而晕厥了。第二天早上八点钟才醒过来。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正面朝下趴在床上，而爸爸则在一旁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在我耳边喃喃道对不起。他说他昨天晚上只是喝酒失控了，并没有要虐待我的意思。我选择原谅他。因为那个时候我的家庭已经支离破碎了，爸爸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我知道他还爱着我，因为我们两的生活中只剩下对方了。”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爸爸都没有打我，当我都快忘记那件事之后，在一次酒宴后的晚上，爸爸又悄悄走进了我的房间，将一泼冰水泼在了我的身上。哦，我忘了告诉你，那时候是冬天，我也恰好在发烧，这些夹杂着冰的水让我直接烧到了40度。当然，这也是之后的事情了，爸爸泼下冰水之后，就立即把我举起来丢在了地上，又在我背上泼了一盆开水。那感觉……啧啧啧……”胡音帘眯起眼睛，竟然做出了很享受的表情，“然后他就着因为开水而开始溃烂的皮肤狠狠地用皮带抽击，每一次都会撕下我背上的一块肉，导致后来地上全是我淡粉色的烂皮。当然，第二天我醒后他又跪在我面前道歉。”
“你原谅他了吗？”光是听着胡音帘的描述，文声晚都能感觉到曾经让这个女孩生不如死的疼痛，于是忍不住在她停顿的时候问道。
“这不废话吗？他是我的爸爸啊。”胡音帘笑了起来，但整张脸都是死亡的灰白色，“我没有选择。”
“本来爸爸是一个月对我处罚一次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处罚的频率逐渐变高，而运用的工具也更加严酷，从一个月一次变成了三周一次，然后又从三周一次变成两周一次，但我每一次都会原谅他。听上去虽然痛苦，可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也在逐渐适应这种生活环境。老鹰训练雏鹰的时候不也得折断它们的翅膀吗？所以这是世界和爸爸给我的磨练。”胡音帘笑得露出了小巧的虎牙，“所以你看看，多亏了这些鞭打，我的画才能取得这么高的成就。”
“但是你可能会被折磨致死的啊。”文声晚心中五味杂陈，地心引力似乎突然变大了许多，正用力地将他往地底下扯去，“你的情况就跟马太定律一样，只会越来越差，你爸爸也只会更加变本加厉。”
“如果我就这么死了的话，我其实也觉得挺值得的，就是有点小疼。”胡音帘的眼神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天底下又有谁能死在那么爱自己儿女的父亲手下呢？”
“如果他爱你，就不会伤害你。”
“爱得越深，恨得就越深。我能感觉到，他每一次对我的鞭打下都是他对我的爱。”
“这不是爱，胡音帘，他只是在利用你，你是他泄愤的工具。”
“他疼爱我，所以才会将我当做泄愤的工具。他信任我，所以才会把我当成母亲的影子。我是他的一切，他也是我的一切，我们两互相依存着。”
“胡音帘，你冷静地思考一下，你才会发现你爸爸对你做出的事情的性质的恶劣。”
“我思考过！我当然思考过！这不用你来提醒我！我每天晚上都在想着这件事！他是我的爸爸，他爱着我，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胡音帘跳下了椅子，眼神狠厉地看着文声晚：“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文声晚抿了抿嘴，他承认，自己并不知道所有的细节就妄下结论是很愚蠢和自大的行为，但是看着胡音帘强撑着自己的样子，他就感到有针扎进了自己的心窝里。
“我只是在担心你啊……”
胡音帘身体颤了颤，愤怒的表情渐渐地软化了，她轻笑一声，用手拍了拍文声晚的肩膀：“你在杞人忧天啊，我这不是很好吗？”
“你还在装。”文声晚摇了摇头，“你一点也不好，你是当局者迷。”
胡音帘绷紧手指头狠狠地给了文声晚脑袋一个弹指，疼得他抱起脑门就往后缩：“喂……你干嘛呢？”
“你管的可真多啊，我可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却在得寸进尺。”胡音帘又坐回了椅子上。
“文声晚，我请求你。”胡音帘突然说道，语气卑微得像是地上的尘埃，“我知道这件事你在短时间内不能释怀，但你千万不要把我父亲告上法庭。他是我仅有的一切，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嗯……”看着胡音帘的期盼的面容，文声晚只好点了点头。
“那就谢啦。”胡音帘转过头。
她又开始画画了，仿佛文声晚并不在自己身边一样。
文声晚看着她专注的双眼，感觉那如寒风中摇曳的烛火一般明灭不定，好像在下一刻就会化成余烬飘散风中。
他在害怕，他害怕今后自己就见不到这张纯净的笑脸了，他害怕某一天晚上这张笑脸会破碎在一个男人的手上，他害怕自己在这个学校交上的第一个朋友就那么被折磨死了。
他在愤怒，他愤怒那个男人怎么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他愤怒女孩仍然在软弱地默默忍受着非人的蹂躏，他愤怒这个世界将一个纯真可爱的女孩子摧毁得只剩一个空壳。
他在悲伤，他悲伤女孩的伤痕，悲伤女孩的穿着，悲伤女孩的鲜血，悲伤女孩的笑容，悲伤女孩的眼泪，悲伤女孩的哭喊，悲伤女孩的画笔，悲伤女孩的夜晚，悲伤女孩的心灵，悲伤女孩的一切。
“啊……”胡音帘突然低低地叫了一声，“文声晚你干嘛？你差点毁了我的画。”
但女孩的脸却红了起来，羞涩得低眉垂眼起来。
就在刚才，文声晚毫无预兆地轻轻地抱住了女孩，一丝力也没有用，就像把棉花放在胸上一样。
“你再这么下去，我可是会告你骚扰我的哦……”女孩羞红的脸颊一点也没有说服力。
“你听说过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吗？”文声晚低语道。
“这什么东西啊那么绕口？”胡音帘疑惑地说道。
文声晚叹了口气，松开了怀抱，但用手撑住了女孩瘦弱的肩。
“胡音帘，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啊，其实没有什么能让你帮我做的……”
“我请求你，一定要让我做一些事，不然……”
“你的负罪感会杀了你吗？”胡音帘捋了捋头发，歪着头说道。
“是的。”
“喂喂……你对我就这么坦白吗？”胡音帘笑了笑，“那还真有一件小事，不过你可能做不到就是了。”
“什么事？”
“其实呢，我想把我的画展开在学校里面，但是最近因为学生会的安排，把我的场地取消了，所以我想请人帮忙和学生会协商一下，帮我把场地要回来。”胡音帘摸着嘴唇说道。
“就这么简单？”
“还简单！你难道不知道学生会会长是多么恐怖的人吗？”胡音帘大睁着眼睛。
“我管他是什么人，你等着，我这就把你的场地要回来。”文声晚径直走出了画室。
“哎呀你可真是的……”望着文声晚的背影，胡音帘歪着头撅起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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