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救赎
叶紫闭着眼，停步在山间的小道上，身后是出言催促的徐哲。
“叶紫姐，再不走要被大哥他们落下了哦！”
少年的声音有些疑惑。
他从后面推了推叶紫的身体，可叶紫没有理他。
她睁开眼来，把摊开的手掌放到面前，仔细端详着上面的纹路。
她发现她已经记不清最开始徐州支部在天岭是如何覆灭的了。
是夜袭？
是埋伏？
记忆渐渐模糊，从最初的迷茫恐慌，到现在她基本上已经麻木了。
直到现在，不断的苏醒，不断的剧情重复，不断的死亡与分离终于让她清醒地意识到了，这是一场梦。
只有梦境可以一直回环往复。
这是一个不成功的梦境，没有变化，没有引导，无论她尝试了多少次，结局都依然是在黑暗中被梁双成抱着跌落悬崖，最后又如梦初醒。
因为没有改变所以一直循环，一次次重复死亡与幻想。
她身处一场永无尽头的大梦之中，被动地做着一次又一次旁观者。
这种时候她才明白徐哲带着明黄鼠居然都会中招的原因。
毕竟，小九的心并不比她坚硬多少。
可另一方面，伴随着真相渐渐浮出水面，她悲哀地发现自己最初的记忆已经渐渐模糊，而且，始终无法联系上大天使梅瑟尔。
这也是梦境制造者的败笔之一。
尽管明白自己身处的地方，可她却悲哀地发现没有任何办法能改变这一切。
没有梅瑟尔协助的她，什么也做不了，无论是改变行进路线，还是提前反埋伏，最后的结局都不曾改变。
也许小哲就是在这种无可改变的绝望下崩溃的吧。
但毕竟她是叶紫。
而且，她睁开眼看着面前虽然一脸不爽，但眼底隐隐约约透着关切的徐哲，心底也有一点淡淡的温暖萌生。
这个回环的梦境还帮她找回了一些东西。
一些被八年时光打磨得失去光彩的东西。
某些她自己对某个真实者说过的，比命更重要的东西。
那是羁绊。
名为前后辈的，所谓羁绊。
她能清楚地记得龙渊内部章程上对于这一条的解释：
带领他人走入泥沼，那必将承担带领其走出泥沼之责任。
觉醒者与幻想种的世界就是这泥沼，而被无数前辈带入这片泥沼的新生代觉醒者们，便是这些前辈们所要照顾好的火种。
这种羁绊，超越生死，一旦缔结，便需要用生命去践行。
这是龙渊能跨越两千年岁月不倒，一直传承至今的原因之一。
说到底，也不过是负责二字。
为后来人负责，那他们也会为更后来之人负责。
就是遵循着这一朴素的理念，龙渊才能走到今日，而非像大多数猎人、佣兵团队成员之间毫无归属感，以至于在关键时刻相互背弃。
往事如烟，恍然若梦。
谁也没有意识到，这八年来，她居然会渐渐淡忘徐哲是她的后辈这一事实。
也许是因为遭受了天岭的打击之后，徐哲成长得太过迅速，变得太过成熟，以至于连梁双成都忘记了他新人的身份。
平常时候忘记就忘记吧，可现在不同了。
徐哲幻想化了，在龙渊看来，这就是后辈做了错事。
那后辈做了错事，前辈必须得帮他擦屁股。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叶紫双手张开，把不知所措的少年拥入怀中，感受着对方有些紊乱急促的呼吸，唇边露出一抹笑意。
一抹少女才有的，飞扬洒脱的俏皮。
“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了。”她在少年耳边轻轻吐气。
拥抱一触即离，还没等徐哲回过神来，叶紫已经化作一股风松开了他。
她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这片在她眼中已是虚幻的天空，在所有人疑惑的视线中开口。
“我想，能有这种能力把我困在这里，你一定是和梦有关的幻想吧。“
“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见，但我还是想说，你的梦境设计得很好，刚好抓住了我最不愿触及的一段记忆，如果是五六天以前遇见你，在这种无法辨别记忆真假的情况下，我可能早已像小哲一样崩溃了。”
“或者说就算你遇到的是其他人，即便知道只是梦，他们也无能为力，毕竟觉醒者也只是普通的人类，离开幻想种什么也做不了。”
“我猜想你大概是通过一次次的记忆轮回让我原有的人格印记逐渐淡化，来达到让幻想种零代价现世的目的，”她顿了顿，继续说，“想来，在我做梦的时候，你一定和梅瑟尔达成了什么交易吧，所以他一直拒绝我的召唤。”
“但你漏算了两样东西，第一个，我见过真实者，你改变梦境，改变记忆，却不能改变和他有关的部分，而我只要坚信和他有关的部分，自然能分清哪些记忆是真的，哪些记忆是被你刻意更改过的。”
“第二个，你在梦境中有一样东西是呈现正确了的，那就是我和徐哲确实被028的觉醒光环照耀过，但并没有当场幻想化，而它带给我们的东西想来你是不知道的。”
“你或许算好契约的建立需要觉醒者与幻想种同时同意才能建立，所以事先和它们达成协议，以让他们零代价现世为饵来诱使它们为你做事，可你不知道一件事，”叶紫的笑容有些疯狂，“028的光环给我留下了一些东西，比如说，强制契约。”
她挑了挑眉：“宿主的单向强制契约资格。”
“我在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亲人，所以不必记挂什么，即便契约等同于死，那又有何关系？”
“所以，我是你的克星。”
她下了结论，回头看向犹自一脸震惊茫然的众人，笑容里带上一丝苦涩：“各位，我很想再见到你们，可我想，你们也不愿意小七一直在这里徘徊，所以，”她微微躬身，“我该走了。”
她最后看了看一脸呆样的徐哲，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出声来，右手放在他头上轻轻摸了摸，道：“既然是我带你来的，那么走的时候，也应该是我带你走啦。”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别这么着急嘛。”
这种时刻，她终于有些像她的实际年龄。
无论是十八还是二十五，她都承担了太多不该在这些年龄承担的东西。
太沉重的东西承担得太久会让人心累，而唯有死亡能让一切束缚解脱。
“单向契约成立，交易愿望……”她的双眼微微眯起，“送我和徐哲上路吧。”
这本来是任何幻想种都无法接受的契约，毕竟辛苦一世之后还要被拉着陪葬，这是幻想种宁愿不契约直接消散也不愿接受的结果。
它们想要的是自由，是真正拥有存在后的活着的自由，而非所谓死去的解脱，死去后的自由。
纯白的光辉在这个虚幻的世界中炸开，世界碎成碎片，露出其后无尽的虚空，大天使从世界外飞来，无言地将叶紫的身体拥抱在内。
光焰绚烂中，大天使渐渐融进了叶紫的身体。
叶紫的双目开始重新生成，双脚也微微颤动，被夺去的身体机能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恢复，背后两片光翼撕破衣服伸展开来，激光的战甲逐渐覆盖。
她是新生的天使，不是梅瑟尔，而是叶紫。
激光的大天使，叶紫。
即便她的生命只剩下在送明黄鼠上路前的短短时光。
她的使命是救赎。
救赎某个犯了错的后辈，连带着惩罚将自己后辈引入歧途的坏人。
光翼一震，天使化作一道流光破开虚空。
现实世界里，一直卧倒在地没有声息的叶紫睁开了眼睛，她慢慢从地上爬起，看着天边预示着即将天明的启明星，嘴角微翘。
天使的着装在强盛的白焰中完成，一道白色的流光自地面跃起，去往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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