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出生那年,我哥哥唐离刚满四岁不久,我们俩兄弟的生日只相差了不满三天。
我是个早产儿,比预产期早出生了整整一个月,还差点因为难产和大出血而害死我母亲。不过好在父亲选来的医师足够优秀,硬是将我和母亲从死神手中硬生生拉了回来。
可一直到现在,我都坚信着一个事实:也许在当时死掉才是最好的,虽然可能会连带着我母亲也一并害死。不过相比起后面发生的种种噩梦,死亡都算是一种喜剧了吧。
我小时候身体一直不是很好,经常会往医院跑。我父亲是那里的神经外科主任,在医院里的地位也蛮高,听说院长也对他青睐有加,这倒是为我在医院的问诊和治疗提供了不小的好处:谁都想借此讨好我父亲,如果真能达到目标,等于是间接讨好了院长。
但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医院。医院里总是飘荡着难闻的消毒水气味,有些地方还会有病人伤口化脓腐烂而散发出的恶臭。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在走廊里来来往往,到处都是一片繁忙,喧哗和噪音几乎快要将头顶的天花板掀翻。
但这只是门诊部的景象,住院部则与此大为不同。为了能够给病人营造出一个良好的疗养环境,住院部内禁止喧哗或是打闹,因此那栋比门诊部还要大上一些的米白色大楼从来都是一片沉静,只有偶尔响起的几声咳嗽或者是低声交谈,在那里人们就算是走路都会不由自主地将脚步放轻。
我经常生病,小时候大部分时间要么是在家,要么就是在医院度过,至于公园、操场一类的地方,我则是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虚弱的体质不允许我像同龄人那样又蹦又跳。于是我除了回去医院之外,其他时间基本都是待在家里。
人们总是说,我和我哥哥唐离比起来,简直就是两个极差:唐离体质健康而强壮,整天就在操场上疯跑疯闹,而我则不得不乖乖待在家里,喝着医院开给我的中药。由于长时间闷在家中,我很少和人交流,导致我小时候的性格极为腼腆和内向,除非是自己的亲人,否则我绝不会和他们说话。
于是我每天都会坐在窗边,趴在窗沿上看着外面。我家是一栋三层楼的小洋房,屋外就有一大片空地,每到周末或是节假日,空地上就会聚齐起一大堆孩子,在那里尽情的撒野,我哥哥当然也在其中。
每当到那个时候,我只能坐在屋子里,看着屋外一群同龄人们玩闹,欢笑的声音透过敞开的窗户飘进我的耳朵里。我看着那群能够自由自在奔跑的孩子们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还有我哥哥脸上的笑容。
可是每当我看到他脸上的笑容的时候,我都会感觉到一股寒意沿着我的脊梁一路溜下。尽管哥哥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和其他孩子一样天真而可爱,可我总觉得那副笑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真实,透着诡谲与一股子寒气,像是有异伪装出来的一样。可其他人好像都察觉不到这一点,他们将假面当成了真心。
在我观察我哥哥的时候,有时候他会转过头来,然后恰巧与我的视线相对。每当那时哥哥总会暂时停下脚步,对着我灿烂一笑。
可我却不感觉那样的笑容有什么好看的,反而令我感到毛骨悚然:那份笑容哪怕看上去如此灿烂美好,也只是没有丝毫温度可言的冰冷面具。
我害怕我的哥哥。
(2)
从我有记忆起,哥哥带给我的映像就要比常人多出太多。
我的父母很忙,经常都是出门在外,经常都是连续好久都不回家。父亲和母亲都是单位里的中流砥柱,他们俩也都是工作狂。父亲都还会隔个两三天回家一次,母亲一出去就直接是一个月两个月不见踪影,除了经常往家里的卡上打钱之外,甚至连和家里通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于是,家里就只剩下我和哥哥。哥哥大我四岁,身高比同龄人要高出半个头,因此他在十岁的时候看上去就和十二三岁的孩子差不了多少。比起我病殃殃的样子,哥哥则显得阳光太多,人们总是习惯于将哥哥拿来和我对比,似乎是想要激励我努力变得健康起来,然后成为像哥哥那样的人。
可我一点也不想要变成哥哥。即使我很希望自己能够变得健康,变得活泼而开朗,没有那么阴郁病弱,但我从来没有期望我变得像哥哥一样。
在外人面前,我哥哥也许是个阳光活泼惹人喜爱的小男孩。但在我的眼里,他却是一只披着羊皮的恶狼,表面天真而无害,下一秒就会用染血的利齿的撕开你的喉咙。
“哥哥”这个词语,对我而言只是无尽的束缚和制约。
也许是因为他比我要大上四岁,于是一种奇怪的责任感便将哥哥的身心占据:父母不在家时,他就承担起了家中所有的责任,哥哥好强的性格不会允许有谁帮助或是怜悯他们,于是他便一手操办了家中的一切事物。
他对我的管束也相当的严格,很多时候我觉得他反而更像我的父母。为了让我早日康复,更为了不让我的病情恶化,哥哥在我的饮食、日常活动方面都制定了极为严格的条约。他不准我多吃哪怕一点多余的吃食,甚至连每天喝多少水都有明确的规定。有时候我觉得他简直就是一个规则狂魔。
既然吃食要求都如此严格,对于日常活动的安排相比也是好不到那里去。我在哥哥的安排之下,一天的时间被分成几份,每一份中有包含几个项目,项目进行的时间甚至精细到了分钟。哥哥为了不让我在家里憋出病来,还特意为我安排了每日为期一个小时的外出活动时间。说是外出活动,其实也就只是坐在一旁看着其他的孩子们打打闹闹而已。
在旁人眼中看来,我哥哥是个规划明细、行事谨慎而又开朗大方的孩子,没有父母的陪同也照样能够将自己照顾得很好。也有很多人都说羡慕我有这么好的哥哥,羡慕我有个能替自己安排好一切的人。
可我却不这么想。
哥哥替我安排好了一切,我不用去想每天吃什么、做什么,只管时候到了做该做的事情就好。可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我生活在完全受人支配的环境之中。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时时刻刻处在他人的支配和监视之下,我无法凭借自己的意志行动,也无法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我只能按照那张薄薄白纸上规划出的一条条精细项目来机械地重复着我每一天的生活。没有变化,没有新意,一切都只是昨日的重复。
我感觉我没有自由,这栋漂亮昂贵的小洋房就是囚禁我的牢笼,而哥哥就是看守我的狱卒。我甚至无法感到自己是个真正的人,我的所有行动都在别人的控制之下,我不过只是一个大号的木偶。
(3)
无趣的生活日复一日的重复,我像是一台预先设定好了程序的机器,准确而顺从地执行着哥哥输入的指令。尽管我对此有诸多不满,也不想就这么被一直操纵下去,但我却没有做出任何反抗,仅仅只是一直顺从的执行哥哥口中发出的指令。
我不能反抗,也无法反抗。哥哥总是带给我一种莫名的压力,明明他从表面上来看友善而活泼,可我总觉得那副阳光的皮囊下隐藏着一个可怕的灵魂,隐藏着一个噬人的恶魔。
然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想法在短短几天之内就得到了印证。
我记得是在一个和平常无异的早晨,哥哥照例外出购买需要的物品之后回到家中,手上却多出了一盒在平常绝不可能出现的东西——一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
放在平时,糖果或者甜食一类是基本不可能出现的,因为过高的血糖会对我的身体造成伤害,于是我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吃过糖果。相比于其他同龄的小孩子,我的童年简直就是悲惨而毫无色彩。这也是为什么我看到哥哥手上提着巧克力时会如此惊讶的原因。
面对我惊讶的眼神,哥哥只是报以一个淡然的微笑,我尽力强迫自己正视这个微笑,哥哥的笑容总是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然后他将巧克力提到桌上,转过头来看着我说:“这是给你的奖励,不过每天只能吃一点哦。”
就算只是吃一点,我也一定是极为满足了。于是我像是生怕哥哥下一秒就回心转意一般,赶紧点点头。
“喏,吃吧。”哥哥将巧克力盒的外包装纸一层一层的拆开,露出里面的一个个用金黄色彩纸包裹着的圆形巧克力。我迫不及待的走过去,抬起手接过从哥哥手中递来的巧克力。
我用冰凉的手指拆开包裹在巧克力外面的金色包装纸,然后在哥哥的注视之下将巧克力含入口中。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在我口中散开,我只觉得我整个人都快要在这份说不清的其妙感觉中融化。
哥哥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从此我原本平平淡淡的生活突然就多出了一点和以往不一样的期盼:期盼着第二天的到来,然后冲向放置着巧克力的小柜子。
在一天的晚上,天气状况很糟糕,暴雨和狂风肆虐,硕大的雨珠敲打在玻璃上发出难听的噪音,搅得我心烦意乱,在床上翻来翻去睡不着觉。正当我禁闭着眼试图以数羊的方式来入睡之时,脑中却突然浮现出巧克力的口感,起初只是一点点微妙的感觉,最后一发不可收拾的越扩越大……直到占据了我整个大脑。
这也难怪,我在那天之前从来没有吃过糖果,甚至连甜食都很少触碰,自然也就会在尝过几次后对巧克力的味道恋恋不忘。
我在床上裹紧了被子,蜷缩着身体想要赶紧睡着,可是巧克力的味道却不断在脑中浮现,无论怎样都无法将它从我脑中赶出去。这种想法刺激我的唾液腺加速分泌,于是我想象着巧克力的样子,咽下一口空气。我将被子扯过头,把我整个人都罩在里面,告诫着自己一定要忍受。
可是事实证明,我的意志力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坚定。
我最终被心中的欲望所打败,于是我悄悄的下床,穿上一件保暖的外套,蹑手蹑脚的走下楼,在经过哥哥的房间时更是将呼吸和脚步都放到了最轻。我自以为悄无声息的下楼,走到客厅,在拉开装着巧克力的柜子,放置在里面的红色巧克力盒准确无误地出现在我眼中。
我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尽量不弄出一点声响,然后取出里面的一块巧克力,拆掉包装扔进嘴中,一边品尝着味道的同时也不忘将拆下来的废弃包装藏好。
要是第二天早上哥哥发现少了一颗怎么办?我突然开始担心起来,不过这份担忧随后又在巧克力带来的奇妙口感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管怎么样,我都想要吃啊。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巧克力很快在我的口中完全融化,我一时控制不住自己,伸手又拿了一颗,在一边拆掉包装的同时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颗。
可是我依然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在每一块巧克力融化完之后,我都会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拿下一颗……直到我现在已经不知道现在正在吃的巧克力到底是第几颗。
“你在干什么?”低沉中隐约夹杂着些许愤怒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我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嘴中还含着一块只化了一半的巧克力。我蹲在地上,两眼惊恐的睁大,瞳孔中倒映出站在身前之人的身形:哥哥。
哥哥站在我的身后,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也许他已经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我太沉溺于巧克力带来的微妙感觉之中了,以至于完全没有发现身后有人靠近。
“哥哥,你怎么……”我有些慌乱的站起来,将紧篡着包装纸的手藏在背后。当我看清哥哥清秀的脸上带着愤怒的神情之时,我更加惶恐地低下头。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哥哥垂下头,紧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纯黑色的瞳仁仿佛无底的万丈深渊。他迈开步子,像是要故意给我施加压力一般缓慢地像我走进。
“我……”我一时陷入一阵恐慌,大脑一片空白,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看着哥哥一步一步像我靠近,心中的恐惧感也在跟着他的脚步声膨胀。我惊慌的向后退开,却撞在了柜子上。
我无路可退。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哥哥将他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趁着说话的空隙已经走到了我的身旁。比同龄人高出半个头的哥哥更是比我要高出一大截,在他面前我这个小他四岁的孩子简直就像是侏儒一般渺小。
我惶恐地垂着头,语言一片混乱。我不知道要如何解释,我不知道要怎么说哥哥才会原谅我——或者他根本不会原谅我。
我的背后开始渗出冷汗。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黑暗中突兀的响起,哪怕是有外界暴雨的轰隆作响也依然是显得如此的清晰。我伸手捂住刺痛的右脸,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我身前的哥哥,哥哥的右手还保持着向上抬起的姿势。
我茫然地看着哥哥的脸,他淡漠的表情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做过一般。他刚刚是打了我吗?
我从来没有想过,即使哥哥是个可怕的人,可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哥哥会打我,而且还是因为我偷吃而打我。
我心底的恐惧突然无限制地疯狂生长起来,迅速就占据了我的整个内心。眼前的哥哥突然变得陌生起来,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感提醒我这并不是什么玩笑。我惶恐地想后退,背后冰冷的柜子却无情的将我的退路全部阻断。
“我在问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哥哥将手放下,依然是紧紧盯着我。我只感到哥哥的视线是如此的冰冷和可怕,仿佛是不属于人类而是属于野兽的视线。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哥哥。
“我……我想吃,所以就……”我捂着红肿起来的右脸,感到温热的液体从我的眼眶中溢出,然后顺着脸颊流下。泪水划过被打到的皮肤,我只感到一阵刺痛。“对不起,对不起……”我垂着头,从喉咙里挤出几声微弱的呜咽,像是一只哀嚎着求饶的小兽。
“……”哥哥什么也没有说,而是突然伸出手拽住我的胳膊,然后将我往旁边狠狠一扯。他的力气出奇的大,我脚下失去了重心,往旁边栽倒下去,头撞到了桌角,桌角尖锐的边缘在我的额头上划出一道血痕,又是一阵刺痛袭来。我捂着额角,蜷缩在地上不敢出声,只觉得喉咙一阵发紧。
哥哥走到柜子旁边,弯下腰将装着巧克力的盒子拿出来,然后毫不犹豫地就扔进了垃圾桶。我眼睁睁地看着还剩下一半的巧克力被倒掉,只是缩在地上什么也不敢做。手臂刚刚被哥哥捏住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脚踝因为刚刚的跌到似乎有些扭到。
哥哥面无表情地将空了的盒子放在桌上,然后走到我身旁,抓着我的衣领一把将我从地上拽起来。我瘦弱的身躯根本无法和他抵抗,于是只能被动地被他拽着往前跌跌撞撞地走,尽管我在奋力挣扎,可抓着我的那只手却依然纹丝不动。
我低声的啜泣,哀求哥哥原谅我的过错,可哥哥像是根本就听不见我的话,只管拽着我往前走。他将我拽过一条走廊,走廊的两旁堆积着杂物,我被他拖曳着撞到这些杂物,一个堆的老高的一沓盒子被我撞倒,纸盒哗啦啦全都掉在了地上。
我挣扎着被他往前拽,直到到达位于走廊末端的一处紧闭着的房门前才停下。我看见那扇门的瞬间心里的恐惧就放到了最大,我哭着大喊出声,哀求他饶了我,同时用尽全身力气挣扎,想要挣脱那只魔爪。
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我的这些举动在我哥哥眼中也许就像是小兽在捕食者面前无谓的垂死挣扎。他从铺在门前的地毯下掏出一把红褐色的钥匙,**门锁之中。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异响,这扇铺着厚厚灰尘的房门缓缓洞开。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引得我打了一个喷嚏。
哥哥不打算再给我反抗的机会,他上前一步,然后拽着我的衣领将我往门后那间一片漆黑的房屋中用力一扔。我失去平衡的同时惊呼出声,下一刻就跌落在冷冰冰的地板上,灰尘的气息和一股来源不明的恶臭瞬间将我包围。
我强忍着四肢百骸因被摔倒而产生的疼痛,从地上爬起来惊恐地看着站在门外的哥哥,满是泪痕的脸上沾满了灰尘。
“待在这里。”哥哥看着我,只是冷冰冰地吐出这一句话,然后他拉住门把手,在我的惊呼中重重关上了门,随后就是一阵上锁的声音。
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与寂静,就连屋外的暴雨声也被完全隔绝。
我恐惧地跪坐在地面上,抱着身子缩成一团,。我突然感到冷,背后传来一阵阵令人发疯的寒意。
仿佛没有边际的黑暗将我包围,我的视野范围内看不见任何东西。我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像是整个世界都将我抛弃了一般。恐惧如同海啸一般朝我涌来。
我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子,直到触到一个冷冰冰的硬物。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背靠在那个东西上,冰冷的触感让我浑身都在发抖。
我蜷缩成一团,将头深深地埋进臂弯中,温热的眼泪打湿了我的一片衣袖。
原本看上去和善而活泼的哥哥,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对我实施惩罚。那一刻我脑中忽然浮现出哥哥的笑容,那种在旁人看来完全就是天使的笑容,在他眼里却显得冰冷而恐怖。恍若恶魔的微笑。
我害怕我的哥哥。
他是一个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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