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是人的五感,亦是人类认识世界的方式。
人可以看,可以听,可以闻,可以品尝,可以触摸,五感构造了人们的感知世界,人们的世界,便是由这五感得到的反馈组成。与之相反的,无法被这五感感知到的物质存在,则不属于人类的感知世界。也就是说,人眼中的世界很可能不是真实的世界。
那么,如果人拥有的不是五感,而是四感呢?那么人的认知世界将会是怎么样的?
突如其来的黑暗包围了白守,他茫然了。
这是真正的黑暗,连一丝光线也没有。不如说,是本身就感觉不到有光的存在。
他想移动,他想大喊,但却发现他没有可以移动的身体,也没有可以喊叫的口鼻,他似乎成了一个单独存在的思想,一个脱离肉体的意识。
又一个白守无法理解的状况,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等待转机。
他能感觉到有风拂过他的皮肤,带来阵阵花香,还有身子坐在椅子上的触感。
真奇怪,明明没有身体,却有触感。
“是谁?”
“他”突然说话了,白守能感觉到嘴唇的动弹,但是白守没有想说话,他甚至没有感觉到有人。但是“他”不受控制地说话了,而且声音似乎是一个女孩。白守已经猜到这么什么状况了。
这时仔细倾听声音的白守才听到轻微的脚步声。
“我只是一个路人,正巧经过此处,没想到被小姐发现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了,光从声音判断应该是一个中年人,白守刚刚这么想,“她”的声音便的出了同样的结论,在白守的耳边响起。有意思的是,这次“她”并没有张嘴,声音却在白守的脑海响起了。
这是“她”的心理想法吧。
“这里是我家屋顶,你是怎么上来的?你是小偷吗?”
“不是哦,虽然你家看起来有许多值钱的东西,不过那些都比不过你的美貌啊。”
啧,轻浮的男人,白守想,但“她”似乎觉得很有趣,咧嘴笑了笑。真是的,面对一个陌生人“她”似乎没有一点紧张感。
“那么,路人先生,不自我介绍一下么?”
“哈哈,失礼失礼。我的名字是......告诉你也没什么用吧,叫我钢狼就好了,我的朋友们都是这么叫我的。”
“你好,钢狼先生,我是巫依云。”
果然,白守的猜测没有错,这是巫依云的记忆。
“那么,钢狼先生,你到底有何贵干呢?”
“嗯,我就实话实说了,因为我感觉到这里有我的同类,就过来看看了。”
“同类?”
“我啊,其实是一个巫师哦?”
沉默,巫依云在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还有,你也是一名巫师,准确来说,应该是沉睡者。”
(在说些什么呢?)(括号内表示巫依云心理活动)
“我还是没懂。”
“嗯,一下子也懂不了啦。简单来说,你是拥有魔力却不会魔法的人,这种人被我们称为沉睡者。”
椅子拖动的声音,男人似乎坐下了。
“如果你的父母不是巫师,那么你大概是初代巫师吧。对了,有个简单的方法可以证明我的身份,这个你拿着。”
(一本书?)
“拿着它,想象一下将你全身的力气注入到这本书里。”
大量吵杂的声音出现,仿佛一群人在极其近的距离说话,其中,一个男人的声音异常明显。
这就是那本书,白守知道了。
“你比我想象中冷静呢,感觉如何?”
“相当有趣的东西,这是读心术吗?”
“是啊。现在你将书举起来,正对着我,没错就是这样。”
世界不再一片漆黑,光明一丝丝地入侵,将黑暗驱逐开来。
夜空下,一个女孩闭着双眼,有些紧张地举着一本书。
“这是......我?”
“没错,你现在应该在用我的眼睛来看吧。这算是记忆读取能力中的一部分,如果想要还能读取更多记忆......不过请你务必不要这么做,有些东西不好意思给你看呢,”
“我明白了。能请你走动一下,多看看周围吗?拜托了。”
“哦,没问题。”男人马上就理解她的意图。
视野开始移动,男人在被弄成小花园的屋顶上走了一圈。
“原来,触碰不到的天空是这么辽阔,芬芳的花朵是这么鲜艳,拂面的清风没有形体......原来我是这个样子的啊!”
“你不知道这些东西的样子?”男人显得兴趣盎然。
“当然。我能触摸,但我也只能知道一个东西摸起来是怎么样的,对于它看起来怎么样,甚至连概念都没有。能有看到世界的机会,实在是太好了,真的很谢谢您。”
脸上有泪水划过的感觉。
男人看到意料之外的泪光,陷入了沉默。
一段时间后,男人似乎下定了决心。
“......本来想着证明自己是巫师而已,没想到你这么喜欢那本书呢。那么,那书就送你好了。”
“不行!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拿!”
男人靠近巫依云,一只手伸出来,抚摸着巫依云的头。
“留着吧,你比我更需要它。你还想再看看这个世界,不是吗?”
“是啊,不过......”
“没问题的,老实说,这东西倒是给我带来困扰了呢。有些时候会忍不住使用它,导致出现了一些相当微妙的问题,也许失去它对我而言也是解放了我......你也要记住不要过度使用它啊,有些东西还是不知道的好。”
“啊,但是.....”
“最后,给你一个提醒。你在使用这本书时,对我这种人效果特别明显,刚刚你自己应该也感觉到了。”确实,刚刚白守也感觉到男人的声音异常明显。
“不要去接近他们。他们是巫师,记住,不要接近他们,这边的世界尽是一些扭曲的人,你不会喜欢的。那么,再见,美丽的小姐,愿你的世界从此色彩缤纷。”
男人说完,不给巫依云说一句话的机会,便翻过围栏跳下屋顶。很快,视野便断了。
“谢谢。”
在重新陷入黑暗的世界里,巫依云紧紧抱着那本书,低声感谢着那个男人。
“依云,你感觉怎么样?”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响起。
“我很好,妈妈。”对了,似乎是巫依云母亲的声音。
“那就好,妈妈等会有个会议要去开,不能一直陪你了。”
“去忙吧,我没问题的,还有护士们呢。”
听对话,似乎是到了医院。躺在床上的感觉,右腿上有明显的痛感,估计是那次事故没错了。
记忆主人的感觉丶思想和心情都能感受到,书的效果令白守相当吃惊。
简直是在亲身体会着记忆主人的人生一般。
巫依云的母亲离开后,她拿出了那本书。
(久违地来使用一下吧。)
声音一股脑地涌现,充斥着大脑。
(唔,这个声音......)
白守也“听到”了,一个独特的声音,就像是一片和声中突然出现的高音,在上百个声音的吵杂下,也显得异常突出。
(这就是巫师的声音么?)
活着,好累啊,那个声音说。
巫依云皱了皱眉头,她没想到听到所谓巫师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一句。
虽然被书的原主人警告过,但巫依云还是好奇地关注起那个声音。记忆读取开启,其余人的思想被屏蔽,巫师的所见所想直接投射到巫依云脑中。
(巫师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呢?)
于是,在住院期间,倾听那位神秘巫师的心声便成了巫依云的每日任务。
不知道做这些有什么用,巫师这么想着,做着对其而言困难无比的训练。尽管这么想着,却没有停下,汗水浸湿病服,身体累得不听使唤,他还是坚持着。手抓着扶手,就像溺水者抓着浮木。
也许没有什么比徒劳的抗争更令人痛心。亲身感受了他的痛苦后,巫依云不由自主地为他而忧伤。
巫依云就这么一直看着,听着,感受着。巫师像婴儿般蹒跚,艰难前行;巫师低声哼着歌,在黑夜辗转难眠;巫师仰望着天空,回首自己单薄的人生,思考着生命的意义......短短几天,巫依云便陷入那位巫师的世界中去了,浸入骨髓的孤独包围着她。
(多么不幸,多么悲伤,多么孤独的人哪。)
巫依云自己也被那股悲伤与孤独感染,即便在没有使用那本书时,也在想着那位巫师。简直是过着两份的生活。
(他的思想,又是多么地纯净啊,简直就不像是人类的思想。)
巫依云在使用书的时候,看过各式各样的思想。基本上人们的思想都是混乱而又充满目的性的,但那位巫师,他的思想就像是无月无星的黑夜,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只有最纯粹的忧伤与孤独。
想要活下去啊!想要被人关注啊!不要就这么孤独的死去啊!
这些单纯而充满力量的想法一遍遍冲击着巫依云。
(我在这儿啊!我在看着你啊!你并不是孤身一人!)
巫依云从未如此希望书有双向的能力,这样,他就不会如此悲伤,不会如此孤独。
(好想要见他,接近他,告诉他自己的存在,但是)
“记住,不要接近他们,这边的世界尽是一些扭曲的人。”那个男人的叮嘱,巫依云不敢无视。
(我该怎么办?好想见他,真的好想见他。)
巫依云竟哭泣起来,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一个可能带来危险的人。
不知犹豫了多久,不知挣扎了多久,她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才不管什么巫师不巫师,他只是一个悲伤而孤独的人!想要在他康复训练时,为他加油鼓劲,想要在他读书时,与他畅谈文学,想要在他悲伤时,抱住他,告诉他,我在这里,我会陪着他,他不是孤身一人。)
那一天,那位巫师也十分凑巧地独自出了病房。
巫依云利用书的能力,借用别人的眼睛,勉强向着那位巫师走去。
(我该如何向他搭话?我会显得奇怪吗?他会接受我吗?)
很近了,拐角过去,他就在那里。
巫依云一步一步慢慢向前挪着,因为紧张而微微喘气。
(就在面前了!我该说些什么?)
已经到了那位巫师身边,却不知道说些什么,紧张之时,重心失衡向前摔倒。
“痛痛痛。”
(糟糕!)
“抱歉,我不小心摔倒了,你还好吗?”
透过他的眼睛,巫依云看到狼狈的自己,有些尴尬地笑了。
“啊恩,我没事我没事。”他回答。
他似乎没有警戒或排斥心理,看到一个突然出现的女孩,显得相当友善。
(这个人,我一定要将他从孤独的深渊中,拯救出来!)
在这一刻,巫依云下定决心。
阳光穿过窗户,照射进病房内。
在温暖的阳光中,两人默默看着书。
但是他不知道,其实她正与他看着同一本书。
他看完了一章,抬头看了看身边的女孩。
这样的日子,感觉真是不错啊,即使没有交流,只是一起看书,感觉也十分开心。他想着,嘴角不觉微微上扬。
“呀,白,你笑了!”
“嗯?有吗?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啊?”
“我能感觉到,没错这就是少女的直觉。”
“挺厉害的嘛。”嘴角上扬的角度更大了。
她也笑了起来。
“呐,白。”
“怎么了?”
“今后,你也要笑哦。人生除了苦难,还有许多值得我们欢笑的事情。”
“嗯,我知道了。”
(终于,他终于笑了。)
她合上手中的书,他的视野消失了,但他嘴角上扬的感觉还十分清晰。一股强烈的情感涌入她的内心。
(此刻内心涌动的这种感觉,大概就是幸福吧。)
(此刻,我很幸福哦,白。)
黑暗慢慢散去,白守又回到深渊之狱之中,又回到昏迷的巫依云面前。
原来。
一切都明白了,白守以为自己了解的巫依云,此刻他才真正理解她。
“那一天原来不是偶遇啊,没想到你还会耍些小计谋呢。还有啊,你也太狡猾了吧,原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一直在偷看我的内心。你实在是,实在是太过分了啊。”
隔着帷幕,白守注视着昏迷的巫依云。
“谢谢你......”
谢谢你,一直看着我。
谢谢你,一直为我着想。
谢谢你,一直支撑着我。
白守慢慢站了起来。
“我啊,拥有的东西很少,重视的人同样如此。但我重视的人,我不想放弃。即便是徒劳,即便是送死,我也要拯救你。因为,你已经拯救了我。”
双拳紧握,以至于几滴血从手中流出。
“千万不要再发动你的能力,那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塞西莉亚这么说过。
“抱歉了,塞西莉亚。如果我此刻退缩了,你也会看不起我的,对不对?”
大量的魔力在手中聚集,深蓝色的冰块将他的一只手臂包裹起来,形成一个冰之巨拳。
(总于让我等到这一刻,我知道这一刻总会到来的,谁能抵挡住力量的诱惑?)在白守体内的怪物又苏醒了,与此同时,一阵狂暴的冲动袭向白守。
“你好啊,怪物!”白守咬着牙,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喂!你在干什么?”一名守卫注意到了异常,快步向白守逼近。
“破碎吧!”
用尽全身的力气,冰之巨拳将蓝光帷幕破开,同一时刻,震耳欲聋的蜂鸣声响彻深渊之狱,阶梯纷纷断裂,向石壁并拢,那位注意到白守的守卫只能勉强保持平衡。
冰之巨拳破碎,白守轻轻地将昏迷的巫依云抱在怀中。
这一次,换我来拯救你!
两片纯白色的冰翼在白守的背后展开,在守卫与囚犯们的注视中,白守奋力振翅,向着上方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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