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正常时间线的总督室。
冰绮已经说完了——或者说是编完了。
凌波思考了一会儿她说的话,也终于想起了自己刚冲泡的那杯咖啡,拿起杯子刚小抿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头。
真是可惜了,不怎么温热的苦涩无法还原咖啡本身的风味,也没有让她喝下去的欲望,随即又把杯子放回原地。
待会儿在重新泡过吧,她这么想着,目光再次审视着冰绮。
“照你这么说,那小子在斯芬克斯还有同伴?不是一个人?”
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击打。
“嗯,是的。”
冰绮尽量保证自己在说谎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接着从腰上的枪匣里将自己的枪取出。
“我追了他们好久,中间也朝他们开枪示意过,用掉了两发子弹。”
就用这个理由来解释那些大半夜听见枪声的居民的事吧。
也的确是开了两枪,不过真实情况并没有追击的一部分——逃命的时间占的更多。
“不用给我看了,收回去吧。”
朝着她挥挥手。
“同伴……能够将大门和拘留室破坏成这样,携带了爆破用的工具,或者是炸药?”
“我不知道。”
继续瞎编着。
“那时我正在办公室里休息,差不多是十一点吧,突然就从外面传来爆炸声。”
“我也被吓了一跳,跑出去看看情况,就看见那个叫钢羽的人,已经出来了。”
“不,这个先放一边。”
察觉到什么了么?
凌波忽而变幻的语气让冰绮心头一颤。
“洛原,那小子我记得在带回来的时候”
把视线转投向在沙发上坐着静静旁听了好一会儿的洛原。
“你应该是检查了一边的吧,除了那把已经没收的重型剑,应该是找不到其他可疑的物品了吧。”
“那么,你说,他在拘留室里,是用什么东西跟在外界的同伴取得联系的呢。”
——糟糕。
冰绮暗叫不好。
她把这一点给忘了。
钢羽在拘留室里,是完全与外界隔绝的状态。
不说通讯设备,就连消遣打发时间的东西都不可能会给他提供。
这是一个疏漏,说不定也可以变成她这计划里的一个致命漏洞。
心跳又加快了,太阳穴附近的血管也跳动了起来。
但是直觉告诉她现在可是连大气都不能出——让人担心改变节奏的呼吸都会出卖自己。
“这个嘛……的确啊。”
洛原歪着脑袋苦思冥想着,手指伸向口袋里的烟盒又马上收了回来。
很想借用尼古丁来帮助自己整理思绪,但在凌波面前还是算了吧。
“那小子身上,应该是没有什么能够和外界通讯的设备了,他连手机都没有。”
难道说是意念?这玩笑让自己都觉得不好笑。
“嗯……?”
他摸着自己的下巴,参差不齐的短硬胡茬与手指表面慢慢摩擦。
等等。
下巴?
脑子里灵光一闪。
手指顺着下巴向下摸索——到了喉咙所在的部位停下。
对了。
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在送饭时被钢羽用饭勺极不友好的抵住喉结,现在抚摸着,似乎还能回味起一点饭勺带上饭菜温度贴紧皮肤的粘腻感。
而造成这一举动的原因——
“罗盘……”
“什么?”
凌波没有听清他一个人的喃喃低语。
“难道是,那个罗盘?”
现在这么一想,还说不定有可能。
“罗盘?什么东西?”
“一个在教科书和博物馆里出现的航海罗盘,古董货,在那小子身边。”
“我当时觉得挺新鲜的,还想拿来看看的,结果那小子碰都不让我碰还险些要了我命。”
“现在想想,的确很可疑。”
在洛原的话语中出现的这个词汇——明显指的是豪炎寄宿的罗盘。
竟然能够联想到这一点,说实话连冰绮自己都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还帮忙补完了自己的漏洞,该说是捡回一条命了么。
“看来,那古董货还真有可能是个通讯设备——是我疏忽了。”
殊不知他第一个被冰绮成功绕了进去,但也足够冰绮幸庆一阵子了。
“……现在再后悔也没用了,人都已经跑了。”
凌波也似乎暂时相信了冰绮这套路完全不对的剧本。
“再来说说你吧,冰绮。”
“既然你都追出去了,为什么不尝试抓住他们?就这样让他们跑了?”
“呃……”
这问题让她楞了会儿。
好在不是看破真相后的咄咄逼人,所以就厚着脸皮再胡扯一个回答就可以了。
虽然会有种负罪感让自己很难受。
“我追了挺久的,也开了枪,可是我不知道那营救者身上还有没有危险物品……总之有点害怕,就没敢再追了。”
实情则完全相反,‘营救者’用的是比炸弹更恐怖的武器——而自己也不知所谓的冲上去拼命。
“炸药……那小子是来搞恐怖袭击的么?”
洛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暂且先不谈让不明身份的人,在你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进入警署。”
凌波显然对冰绮所说的想法和行为十分不满意。
“如果他们的目标换成了达斯特城——或者是整个斯芬克斯,你还会选择放弃么。”
“那后果会有多严重,你应该是那个站出来的人,而不是临阵脱逃。”
“是……”
尽量把头埋低,装出很羞愧的样子。
姑且先挨了这顿批吧,也尽力掩盖了某些不愿让他们知晓的事。
“即便是新上任,但这种失误也是不被允许的。”
警署的监视系统也在昨天晚上被刻意的破坏,现在也没有办法真正轻言目睹记录下的这一切。就现在而言,也只能相信她。
叹了口气,她从桌上的文件夹里取出一张纸,示意冰绮拿着。
“这是——”
一大片空白的表格还没被填写,从零零散散标好名称的信息栏里可以看出是一张资料单。
“原来是打算今天就把收集好的信息交上去的,现在稍微拖延一会儿——这是后天对格兰多鲁城近郊矿洞探查的参与人员资料表。”
“给你半天时间,填好了,交给我。”
“你来真的?”
这让洛原惊讶。
他记得人选基本都定下,大多都是在警署中工作了许久,对各种情况都可以从容应付的老成员——再加上这次行动还会有格兰多鲁警署的人员一起参与。
而现在再带上一个新人。
“喂喂,这不需要吧?”
“多多益善。”
已经下定决心。
“而且,就当作是对你徒弟的一次小惩罚。”
“当做磨炼的话,也可以这么想。”
“……”
回到办公室,冰绮看着这张交到自己手里的表单怔怔出神。
格兰多鲁城的矿井,两天之后的行动。
握着的钢笔一动未动,笔尖在标记着姓名栏的地方渗出墨水,小小的化开一片黑色的斑点。
格兰多鲁城,矿井,调查。
这是——为了查明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的穴居狼暴动而做出的决策么。
她掂量着,现在也只有这一种能够理解的说明。
这也意味着——斯芬克斯的治安网络,或者是更高层的军方,甚至是再往上自己所不能触碰的阶层人士,可能意识到了,这场暴动的不正常。
那么他们所察觉到的不正常——冰绮并非不知道答案,只是不能确信,或者不敢确信他们会意识到这一点——也许这次的行动就会让他们彻底的看清这迷雾后的世界,一切都将大白于天下。
来自另一个世界——蛰伏于这国家之下,存在于常人理解范围之外,名为‘魔神’的事物。
与正常相对而立的,异常。
无人知晓的异常。
豪炎,同样作为魔神的生物说,穴居狼的暴动是魔神的杰作,为的是让从长眠中醒来的身体获得养分,然后真正的苏醒。
而在这一目的达到的那一刻,便是斯芬克斯灭亡的时候。
穴居狼只是它送给这国家的一场舞台剧的开幕式,谁也无法预料接下里的时间里——所剩下的时间里,将有多少次同样的场景再度上演。
右臂结疤的伤口内,新生的血肉在日光下呼吸着,利爪撕破皮肤之时的触感似乎又回到了身体中,呼唤着不安分的血液向着伤疤之外骚动。
“……啧。”
左手用力的按压,这让她觉得舒服了一点。
在停滞了许久之后,右手握着钢笔终于开始进行书写的工作,笔尖欢快,又流畅的在表格内一笔一划填上工整的文字。
——不能再迟疑了。
不会有太多的时间。
凌波亲自给了她这一个机会。
能够接近真相的机会。
能够阻止,改变将来既定命运的机会。
不过,如果这次行动真的可以改变命运,那么她极力想要隐瞒的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冰绮自己都有些疑惑了——新人,魔神。
一个是曾让世界为之颤抖,另一个则是完美隐身的定时炸弹。
但是其他生活着的人们,凌波,洛原,晴岚,伯父伯母……他们会理解么?
他们不会理解,冰绮也不希望他们能够理解——她只希望他们能够就这样安安稳稳的继续生活,不会有被粉碎的那一天,因为这真相实在太脆弱。
不想让这些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他们生活里的东西,破坏他们接下去要行走的道路。
那便是她的奢求。
陷入这个沼泽的人,她一个就够了。
——所以。
——所以,选择与他。
——与钢羽一起并肩而行的话,一定能够守护好这个虚伪,美好的梦境。
——在不用打破这虚伪的前提下,静静的守护。
笔尖离开纸面,她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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