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退！所有人迅速撤出去！”
军靴踩踏着矿洞中潮湿的地面，溅起的泥浆沾染上了洛原的裤管，开始进行缓慢的凝固。
吸入肺里的只有硝烟，他感受不到有氧分被心脏汲取的舒畅感，在这窒息之中他向着小队里还能够活动四肢的成员们吼着。
“快去出口！”
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
至少在全军覆没之前，得有人能活下去。
一个也好。
枪口迸裂火焰。
他咬着牙，冷汗从额角滑落。
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常识无法帮助他解决这个问题。
能做的只有向这群步步逼近的岩石怪物们射出一颗颗无力的子弹——几乎，不，是完全无法用子弹来阻止它们的前进，这一种持续了许久，自欺欺人的行为让他深深的理解了比钢铁还要坚硬的岩石是什么样的。
人类最引以为豪的武器在它们的躯体上留下一个个不痛不痒的凹痕，那些崩落下来，细碎的，完全不起眼的岩石碎屑难道就是最大的杀伤力了么？他简直不能相信这个事实。
而它们——
“呜——！”
血液开始在他的眼前飞溅。
从被撕裂的伤口中喷涌出来，暗红色的血珠落到地面上与泥水们相撞击，变得愈发浑浊。
还有那只披上了血液做成的外衣，再次抬起的巨掌——以及在巨掌之下被刺穿腹部和脊椎，面朝着自己倒下的人。
自己小队的成员——进入矿洞七人中的第四个，倒下的人。
“——！”
肮脏的泥水和从口中溢出的血液让死去之人的脸庞变的狰狞，他的双目因为惊恐而圆睁，嘴巴开阖着——几秒之前，这还是一个生命。
就这么在眼前，被轻易夺走，带往另一个世界。
毫无反抗之力的。
接着，视线中的岩石巨兽昂起上半身的同时迟缓的抬起了自己的右脚掌。
在洛原的眼前，对着已经死去之人的身体重重踩下，没有任何怜悯也不会有——让那张脸在他网膜上形成最后一秒不到的残影。
咔嗞——
骨骼爆裂的声音是那么清晰。
阴冷的空气仿佛渗透进了洛原的每一根骨髓。
——而它们，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的，毁灭人类脆弱的肉体。
“混蛋！”
洛原被触怒了，他狂嚎着，声线颤抖。
枪刃的子弹用尽了，在枪械部分的下方，宽大的半刃剑是现在能够使用的武器，这本就是考虑到为了在非正常情况下与敌人短兵相接时的情况而做出的设计，枪与剑各占一半的结合体。
扳动把手，双手握紧，洛原向着身前的岩石巨兽冲了过去。
就算不能击倒，那也要拼尽全力为能够活下来的人争取足够多的时间，不需要再无谓的牺牲了——哪怕是用自己这个小队队长的命，他也不能犹豫，这个觉悟早该准备好。
“咿——！”
用出最大的力度将剑刃狠狠劈在它们可以称之为右爪的岩石聚合体上，清脆的金属摩擦声。
真的，就如同钢铁一般。
在剑刃触及的一刹那，碰撞传回的作用力让他握着把手的双手虎口几近撕裂，甚至还能瞥见火星跳跃而出的身影——但是他看不到在对方的躯体上，留着自己这一击造成伤害的痕迹，完好无损。
这种剑刃至少一击可以整齐切割开二十厘米的钢板，洛原在军队中服役之时便知道。
——怪物。
洛原能够用来称谓它们的词语，也只有这个最为妥当了。
“后面的人！赶紧到出口去！”
向着在他身后小队中剩余的两个人发出命令，他对着面前的‘岩石’不断挥击手中的剑刃。
终于可以造成伤害，即便能够留下的最多也是一条微不足道的白色浅痕。
“可是！”
冰绮不甘的向着他吼道。
她明白洛原想要干什么。
三十分钟前，作为第一分队的他们进入了矿洞，在深处遭遇了从者的袭击。
猝不及防。
四名队员丧生，与外部指挥处的凌波失去了联络，先进的通讯设备现在毫无用武之地。
没有来自外界的支援，唯有在这幽暗的地底深孤军奋战。
而现在——
这家伙，想要用自己来做后盾掩护他们剩下的两个人撤离么？
不可能的。
她很明确的知道，单纯的人类无法撼动它们。
手指颤抖着，再度扣紧了扳机。
如果一定要做出牺牲这个选择的话——她宁愿放弃这个选择。
为什么不拼尽全力一起逃出生天呢。
不想看到有人会为了自己留下鲜血了。
“可是什么可是！给我快走！”
眼角余光扫向身后的两人，洛原竭声嘶吼。
剑刃徒劳无用的继续挥舞。
“这是命令！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师傅的话——！”
举起枪刃准备做出下一次劈砍动作，刚刚开始的时候。
岩石巨兽也终于在他的攻击下产生了反应——不是因为伤痛做出的后退。
相反，这没有双目，仅有着一条参差不齐的裂缝绽开的头颅在朝向洛原之时——扑面而来因为厌烦而产生的杀意。
双手在半空中握着枪刃停顿了一秒。
下一秒，是那只岩石巨掌与腹部撞击所引起的翻江倒海。
双腿强制性的被带离地面，身体一并携带而出的失重感。
接着，背部在巨掌的挥动下开始摩擦矿洞阴冷粗糙的墙面
不用想也知道，这刺进心房的灼烧感，恐怕厚重的防护衣之下已经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了。
岩石巨兽的手掌就这样卡在他的腹部。
这一击的重量，肋骨也怕是尽数断裂，还有内脏。
就这样被夹在岩石与岩石的中间，离开地面，动弹不得。
枪刃从痉挛的五指中滑落。
“咳啊——！”
口鼻中一片腥甜，洛原无法控制的从翻滚的喉头喷出鲜血。
“洛原前辈！”
冰绮急急调转枪刃的方向，试图攻击那只巨掌迫使它离开洛原的身体。
从身边陡然爆发的惨叫。
她连扳机都没扣下就被不适时宜的打断。
“什——！”
不可置信的看向了身旁。
最后一名同行队友的位置。
没错，是他的惨叫——带着绝望与奔溃的，惨叫。
来自头顶上方的石壁。
锐利的岩刺，从上至下，从右胸开始，准确扎破心房，将他贯通。
鲜血从他身体的各个角落被毫不吝啬的挤压出来，临近生命线时从血肉中迸发出的剧痛让他屈服，也粉碎了他最后的意志。
不住的颤抖着，双腿突然的失力，跪倒在地。
死亡开始爬满他的全身，潮湿的空气中血腥味变得浓重。
“救、救救、我……！”
做出最后的努力，但那朝着自己僵硬着转动过来的脑袋却让冰绮心寒。
血与泪，占据了那人布满血丝，向外异常凸出的眼球。
就这么看着自己，断断续续的吐着不清晰的音节，呼出的气息逐渐冰冷。
“我、还、不、想、死——！”
这声音让她颤栗。
接着，从矿洞顶部崩落下来的岩石随机变掩埋住了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和那人开始在鲜血中逐渐冰冷僵硬的身体，怜悯般的，为他在葬身之地堆砌了一座坟墓。
压抑找到了阀门，冰绮找回了一点自主。
该说幸运么，在见证死亡之后的恐惧中。
根本谈不上——它们依然如影随形，没有一丝一毫避开的可能性。
顺着那夺走‘坟墓’中队友生命的岩刺，从顶部落下的碎石，发生了变化。
蠕动着，开始进行聚合一般的行为，每一块小小的岩石仿佛得到了生命——就像是，在吞噬了生命之后获得的新生。
它们聚集，合拢，爆发着类似与骨骼生长在肉体之内的声响。
慢慢的成长。
先是粗壮的双腿，接着是弯曲的脊椎，然后开始堆积上岩石的血肉组合成身躯。
节节衍生的尾巴，和一起摔打在地面上的双掌。
最后是头颅，扬起的同时在上面张开的裂缝。
“——！”
从者，在冰绮的视线里缓慢成型。
三步不到的距离内。
它们无处不在。
“嘎——”
刺耳的摩擦声，新生的从者最终得到了意识。
它的头颅迟钝的拧动着，裂开的缝隙——也是它的口器内，向外喷吐着带有灼热感的气息。
不好——
但双腿在自己想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任然拖慢了她向后退去的节奏。
即便没有双目，从者也早已察觉到了她。
察觉到了已经被锁定的猎物，包含着活力。
右前肢的关节开始转动，朝着冰绮所站的位置，巨掌从正面扬起，拍下。
“呜啊！”
躲闪在这一瞬间绝对无法成功。
双手本能的在这一掌即将轰碎面门之时，将手中的枪刃最大限度的横档在胸前，但也仅仅是让受力方换成了枪刃。
巨掌没有成功的命中，它与枪刃擦身而过。
但冰绮也切身感受到了，这股力量，是那么的绝对。
仅仅是擦过——从手中钢铁向着身体各处传来的作用力已经超出承受范围。
还未在地面上站稳脚跟，这冲击便让她离开地面，向着后方摔去，整个倒在地上。
这只是拖延了一会儿自己粉身碎骨的时间。
猝不及防的——从者再次逼近。
留给倒在地面上的她，做出对策的时间不足一秒——
同样是向着自己挥下的手掌，同样是仓促横在胸前的枪刃。
相同的剧本，结局也是相同的。
正面向下碾压的一击。
首先接触到的，是枪刃。
钢铁在这一刻输给了岩石。
宛如泰山压顶。
这不可阻挡的力量不费吹灰之力的就让试图抵抗的枪刃乖乖投降——想要挡住是几乎不可能的，冰绮没有时间来聚集力量。
才抬起的枪刃转而向下，重重的压在了她的胸口上——没有折断，而是在巨掌的覆盖之下，带着百分之百的冲击力，一起压在了她的胸口上。
这股难以忍受的疼痛让她的世界一瞬间天旋地转，仿佛全身的骨骼都要被挤裂出血肉。
身前死死压着的枪刃和巨掌，背部在冲击中向下凹陷的大地。
两者的挤压让冰绮周身神经短路般的麻木。
恍惚中能感觉到胸臆中的残存的氧分正在尖啸着迅速的被抽离，紊乱的呼吸找不到节奏。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就这样把它推回去，但这显然是最不切实际的妄想——枪刃变成了她的枷锁，在她拼命保持着清醒的同时，让她无法动弹。
巨掌纹丝不动，也撼动不了。
但似乎这头已经擒住猎物的从者有那么一点放水的意思，因为如果真的想要让她粉身碎骨，这一击的威力完全成立。
相反，此刻处于作用力之下的冰绮能够清晰的听见自己身体临近极限向着耳膜做出的轰鸣——刺耳的哭号。
气血翻涌不息。
这里是这些怪物的主场，而它们，也似在享受这一种，狩猎的乐趣。
以人类的平庸体质与能力，来与它们正面抗衡，无理取闹的可笑。
这不是硬着头皮就能进行下去的事。
做着咬紧牙关的无用功，根本没有办法从那如同千斤坠般压在身上的岩石手掌下轻松的做出任何一种细微的动作，哪怕是挪动一寸，代价恐怕也要让手臂断裂。
冰绮的身体正在往下缓慢的嵌入地面。
嘴角品尝到了泥土和涌出喉头的血液组合成的混合味觉，是痛苦的甜腥。
从者的头颅凑近了她。
那条裂缝之中透露而出的，是无尽的黑暗深渊。
要将她整个吞噬，成为养分的深渊。
咕叽——从畸形的头颅中发出了略带玩味的摩擦声，是它在嘲笑么？
压在身上的手掌有着分明的五指，准确的说是爪，它们伸展开来，然后将冰绮的身体包裹起来，攥紧。
力量开始一分一分的加大。
胸腔在挤压下几乎无法吸入氧气，窒息的眩晕感开始侵袭。
紧缚感让她连痛呼也只能变成嘶哑的，几近无声的短促音节。
马上就会崩溃——在这样的折磨下。
绝境。
人力不可逆的绝境。
——所以。
——这种时候，他在那里呢。
另一只巨掌在冰绮即将失去一切光泽的眼眸中抬起。
这是必死的一击了吧，当这只手掌向着自己的脑袋拍下的时候。
冰绮似乎已经看见，骨骼碎裂，血液飞溅，身躯被撕扯为碎片的画面，这让她窒息。
不可能有更多的力气了。
能够撑到现在，冰绮已经没有再多的力气来对抗两倍的压力，或者说根本谈不上对抗，没错，她根本没有对抗，这是单方面的碾压。
——他，在哪里呢。
阴影笼罩全身。
——拥有对抗这一切恐怖生物力量的他。
——能够轻松扭转这困境的他。
——被自己稍稍的，当作救世主一般的他。
——在哪里呢！
双眼彻底陷入黑暗之时，巨掌终于挥下。
接着。
银白色的光芒刺痛了她的双眼。
不是身体被碾碎时向着大脑回传来的最后感觉。
是让这幽暗深渊撕裂，带来久违的光亮的——银白之光。
“不好意思！”
这是——在绝望之前，期待着的声音。
她有些不敢相信。
为了辨别，也为了确认，冰绮拼命的让自己模糊的视线再次变的清晰。
首先，看到的是悬停在自己上方的手掌。
还有那道银白的光——来自，浮生巨剑所散发而出的威严光芒。
耀眼的金属将巨掌从中间贯穿，剑刃轻而易举的穿透了在他们手中犹如壁垒般坚固的岩石，然后深扎进了那头从者胸口。
就像是命中了它的动力枢纽，那一切施加在身体上的力量灰飞烟灭，这让她痛苦不已的身体被释放出来，耳中奏响着的悲鸣渐渐停息。
——来了啊。
不需要再多的确认了。
是听到自己的话了么。
冰绮咳出积蓄在喉头的血浆。
轻轻的转动脖子。
“我们来晚了。”
手臂发力，将浮生抽出停止一切动作的从者身体。
于此同时，从者刚刚才生长完成的身体开始崩裂，融合成一体的岩石们开始碎裂，分离，化为砂土在沉闷的空气中悉数散落。
它已经死了——或者说，它被剥夺了赋予的力量，再度变为死物。
这是必然的，如果浮生连这一个从者也消灭不了的话——钢羽也没有必要做出这一击，更不用来到这里。
“还好我记得你说过，今天你们会来这儿。”
钢羽将浮生斜插在地面上，俯下身。
无视掉身前那群向着他统一转过头颅的从者，他将冰绮快要散架的身体从地上扶起。
“尽是些无意义的举动。”
豪炎低叹。
空气中飘散着的，人类的气血味道告诉了它这里发生了多么愚蠢的事。
“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以你们的力量根本不能对抗从者。”
这是它心中谙熟的定律。
“跟不用说魔神了。”
“那……人类……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吗……”
冰绮没有办法调整呼吸的节奏，视线暂时找不到焦点。
她断断续续的反驳着豪炎，即使它说的是已经被亲身验证的事实。
人类与魔神之间的差距，哪怕存在的那么确切仍然可以拼死尝试的吧。
她是这么想的。
“还真是不要命……”
看着在怀里急促呼吸着的女生，他皱着眉头。
他有预感，这种预感，冰绮在旅馆中向自己说明了他们今天的行动之时便已产生，只是没想到应验的还挺快。
不，不能说是还挺快，这本就是必然的结局。
人类不该接触的境地，踏入了，必然要接受惩罚。
这个代价，他已经支付过了。
“你……能不………能……严肃点……”
救星再次从天而降，但冰绮表示他的态度依然还是那么让人厌烦——尤其在这种时候。
“前面……还有……人——！”
她没有忘记掩护自己而作为盾牌上前与从者对抗的洛原，只是刚刚得到解放的身体强制性的让她闭上了嘴，在钢羽的怀里剧烈的咳嗽着。
“哎行了行了，这一次你还是乖乖呆在这里吧。”
几乎相同的台词。
第二次救下这货了。
钢羽有些烦躁的龇着牙。
双手用点力就抱起了她，带到矿洞的岩壁旁让冰绮能够靠着墙壁慢慢恢复些许元气。
伤不算重，不过也够她受的了。
现在的她是一个伤号——还是一个普通人，这对于钢羽接下来要进行的工作没有丝毫帮助可言，所以还是呆在一边看看风景最为妥当——不过这矿洞黑漆漆的，也没什么好看。
但至少。
在他解决眼前这群缓步逼近的家伙的时间内，看看风景吧。
从者们来到了他的眼前。
只是这通道狭窄，原本能够放下两只从者的空间内，它们迟缓的向前挪动着步子。
只是做着向前，向着钢羽前进的动作。
它们丝毫察觉不到因为身边同类与自己一同向前，而因为挤压摩擦碰撞的身体——没有真正意识存在的家伙们。
哪怕有些家伙的身体已经快被挤裂，细碎的岩石从表面之上掉落。
他们也只是向着钢羽站着的位置发出喉头愠怒的嘶鸣。
一个打乱了他们捕猎节奏的家伙。
钢羽可不管这些。
他只希望，这些家伙不会把矿洞弄塌就可以了。
“你又欠我一条命哦。”
左手把浮生抽离地面。
剑鸣之中，这台机械正在咬合着它的每一处构造，为着即将到来的厮杀做着热身。
“准备好了？”
剑身中央的罗盘中，魔神低吟。
“嗯。”
钢羽回答。
他的右手也握上了剑柄，五指一根一根慢慢包裹上左手。
巨剑平举在一侧，剑尖对准进犯者。
身体下盘放低，积蓄力量。
“就先从这些家伙开始。”
他对着自己这么说着。
浮生在手中侧转的剑身，静谧的银色光芒再度闪耀而起。
——就先从这些从者开始吧。
——然后，就该去找那家伙算总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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