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还是世界,但却已经不是原本熟悉的那个世界了。
少女走在街道上,抬头望着天空。
天空的颜色是深蓝色,上面没有朵朵云彩飘荡,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黑黢黢的窟窿。
然后,说少女是走在街道上也不对。
毕竟她的脚并没有触碰着地面,更没有做出行走的动作。
她只是看着某个方向,然后风景变换,她就来到了她想要去的地方。
就好像刚才她正想着街道,然后他就穿过水泥的墙面,从屋子里来到了街道上。
少女有些疑惑,她想着飞上高空,于是就真的飞到了空中。
她望着这个世界,但是目之所及,连一个人都没有。
她身处在城市里,但是城市中空无一人。
她来到湖边,望着湖里的倒影,却只看见了一抹虚幻烟气。
那抹烟气隐隐有着人形。
那就是少女眼中的自己,不知道是男是女,或者连人都算不上。
可不知为何,少女觉得自己就是少女无疑。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远方。
莫名的,她知道那里有她要找的东西。
于是她穿过树林,越过高楼,从玫瑰花丛上方掠过。
然后她进到一间别墅式的洋馆里,在一幅油画的背后取出了她要找的东西。
然后醒了,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东西在自己的手里。
……
醒过来的时候,文秋发现自己正趴在床边。大概是不正确的睡姿的缘故,所以尽管自己应该已经睡得足够久了,疲惫却一点都没消除。
他揉了揉太阳穴,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来,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他试着集中精神的时候,脑心就会传来一阵阵针刺般的疼痛。
明明是六月,房间里的气温却低得像深秋一样。文秋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好像被掏空了,又如在旷野里狂奔过后一样疲软无力。他从地上站起来,不正确的睡姿让他浑身肌肉酸痛麻木,他试着迈动脚步,脚掌接触地面传来了轻微的震动,这样的震动在平日里都难以察觉,然而此刻就好像雷神的战锤一样,一边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一边敲击着文秋的脑海。
好几次,文秋都差点以为自己再走几步就会昏过去,可是这样的事情最终没有发生。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走过几步路后气血也渐渐顺畅了起来,除了精神依然疲惫以外,身体没什么异常。
文秋从自己的房间出来,然后走到胡睿的房间门口,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然后他终于想起来,Divine&Café的店庆就在今天。
胡睿丢下他自顾自地出了门,这让文秋感到些许懊恼。然后他来到客厅里,发现一直放在茶几上的塔罗牌不知何人被人打开了,一整套牌被胡睿翻得乱七八糟,顿时心中的不爽又平添了几分。
他盯着桌上乱糟糟的一堆纸牌,看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嘛,无所谓了。”
至于究竟是什么无所谓了,文秋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指胡睿弄乱他牌的事情,也许是指胡睿丢下他先走的事情,诸如此类的很多事情都让他觉得无所谓了,但他又隐隐觉得不止这些。
文秋弯下腰,小心仔细地把桌子上的牌一一收好,随手叠放在了桌角上。然后他走进卫生间放开水龙头开始刷牙。
一时间,屋子里一片寂静,只剩下了牙刷摩擦牙齿的声音。文秋刷牙刷得很慢,也刷得很仔细,他先是刷干净口腔深处的臼齿,然后再转而对付外侧的门牙。刷牙齿表面的时候是轻轻地来回推动着牙刷,而触及牙齿根部的时候,则是用毛刷沿着牙龈生长的方向刮几下。然后他还刷了牙齿的内侧,以及舌苔,再用水漱了漱喉咙。
然后他才一脸满意地洗干净亚刷牙杯,开始洗脸。这相对于刷牙就简单了许多,文秋的皮肤本来就好,也不会分泌太多的油腻,用温水打湿,轻轻抹些洗面奶打匀,然后再仔细洗去。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发现自己的脸色很苍白,连一分血色也没有,因为睡眠影响,好像还有点浮肿,就好像躺在殡仪馆的尸体的脸一样,死气沉沉,好像一个滑稽的小丑。
文秋伸出手,慢慢向镜子里的自己摸去,而镜子里的自己也同样向自己伸出了手,两只手隔着一片玻璃的厚度,最终抵在了一起,一瞬间,文秋难以自制地哭了出来。
一阵风,忽然吹起,卫生间的门“呯”地一声重重关上,余音在屋内回荡不息。
客厅里,紫色的塔罗牌随风飞舞,好像一只只紫色的蝴蝶,翩跹凌落。
文秋感觉脑海深处,传来一阵剧痛,就好像有一千根针,一下子刺进了他的脑心,他感觉眼前一黑,然后蓦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竟然在笑。
既不是强颜,也不是嘲弄。只有确实发自内心地喜悦着的人,才能展现出那般笑脸。
文秋忽然感觉精神一松。他继续保持着那样的微笑,缓缓地收回靠在镜子上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嘟……嘟……嘟……”
电话的那头,忽然接通。
……
Divine&Café,咖啡店的里外已经人山人海了,比起平时,店庆当天店里的工作人员至少是平常的三倍,店里原本相当宽敞的空间也早早就已经塞满了客人,临时搭建的舞台上,一支不知名的乐队,正竭力演唱着一首蓝调歌曲。
林洛找到羽落弦的时候,羽落弦正为了应对客人和赶制咖啡忙得焦头烂额,一边转动着手里的杯子调制着咖啡一边对林洛说道:“啊,林洛么?你总算是到了,现在就差文秋人就到齐了,赶紧到更衣间里换好衣服,然后来这里接我的手。今天白天可有得忙了。”
林洛点了点头,张嘴欲言又止,踌躇了片刻之后,转身向更衣室走去。
“对了,文秋人呢?让他过来一下。”羽落弦叫住了林洛。
“他刚刚打来电话,说他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小雪和小冰似乎也因为家庭原因抽不出时间。”林洛回答道。
“他说他不会来了么?”羽落弦放下手里的咖啡杯,表情显得有些意外。
林洛立刻道勤道:“抱歉,明明之前说好要一起来店里帮忙的,但承蒙了您这么多次招待之后,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却突然出现这种情况,真的很对不起,但是我们会努力工作的。”
羽落弦摇了摇头:“不用道歉到这个份上啦,这又不是你的错,再说只是一次咖啡店的店庆,如果实在来不了了,不来也没有什么关系嘛。”
“对不起。”林洛又一次郑重地道歉。
羽落弦已经转过身,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手中咖啡的调制上。
林洛站在边上一阵踌躇,正打算离开柜台去更衣室的时候,咖啡店里的迎客风铃却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
“羽羽在吗?”一句轻细的话语声,就好像放进沸水中的一瓢凉水,让咖啡店里原本热闹非凡的声音一下子沉寂了下来。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长相绝美的少女,身上穿着清凉的夏装,脖子上戴着一个十字架造型的银饰,青黑色的发丝柔顺地披散在肩头。
她穿着白色的花边短袜,以及暗红色的女式皮鞋,手上提着一只精致的小包,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从门口走到柜台边。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羽落弦笑道。
“我这边也有各种各样的麻烦事,但是答应过的事情,我什么时候爽过约了?”
咖啡厅里,客人们忽然不约而同地压低嗓音讨论了起来,诸如“恋人”、“死神”、“菩萨”之类的字眼不时地传进林洛耳中。
林洛有些失神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脸忽然“噌”地一下,红了起来。
“对了,林洛,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家的闺女,也就是之前说的‘恋人’,她的名字叫右夜明,夜尽天明的夜明。”
“啊,你好,我叫林洛。”林洛干巴巴道。
“羽羽你又记错我的名字了!”少女微微生气地鼓着脸抱怨了羽落弦一句,然后转向林洛,“你好,我叫右夜鸣,猿啾啾兮又夜鸣的夜鸣。”
“啊,抱歉,是哪两个字?”林洛茫然地追问了一句。
少女笑了笑,摇头又进一步解释道:“夜是夜晚的夜,鸣嘛,是鸣叫的鸣,悲鸣的鸣,如果需要恋爱占卜的话,尽管来找我。”
“这样啊。”林洛点了点头。
然后,羽落弦用力一拍手:“林洛,你还不快点去换衣服?”然后他又转向夜鸣:“来,闺女,过来帮我调几杯咖啡,下午的客人还会变多,老海他们也会过来。”
“我知道了。”夜鸣点了点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在柜台边的点单上,“抹茶拿铁、美式咖啡,还有热可可对吧?”
然后她也不等羽落弦回答,熟练地接过羽落弦手上的咖啡杯,然后,又顺手架起了边上的滴滤壶。
羽落弦笑了笑,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从柜台后面钻出来,正准备去招呼咖啡厅外面的客人,但是女子更衣室的门却忽然打开了。小结穿着连衣裙款式的女侍制服,走到羽落弦边上:“请问我该做些什么呢?”
羽落弦看了她一眼,然后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结果你偏偏选了这套衣服啊?那就到柜台去帮夜鸣打下手吧,就是那边的女孩。”
小结顺着羽落弦所指的方向看去,然后点了点头,走到柜台后面。
“请问,我该做些什么呢?”她这样问,然而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夜鸣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的咖啡杯,密切注意着咖啡表面白色花纹的细微变化,全然没有理会小结的提问。
于是小结站在边上盯着夜鸣一言不发。
夜鸣轻轻地抖动着手腕,时不时地又用手指叩击咖啡杯的杯壁,在她细致入微的操作下,原本浑浊不堪的液面上,黑与白的分隔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白色的奶泡汇聚成一双棱角分明的眼睛,周围还点缀着一圈手写体字母。
然后,夜鸣轻轻地把咖啡放到柜台上:“basilicus……这款拉花就这么受人欢迎吗?”她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拿起滴滤壶转过身道:“小结,帮我拿一罐曼特宁过来。”
“曼特宁?”小结一脸疑惑地问道。
“是咖啡豆品种的名称,罐子上有贴标签,你在后面的柜子上找找。”夜鸣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清洗手里的滴滤壶,明明是咖啡店里的机器,却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尘封多年未曾使用的老古董一样积满了灰尘。
夜鸣小心翼翼地让水淋到壶身上面,再仔细地用手擦拭。当她把清理干净了的滴滤壶重新放回柜台上的时候,小结正好将一罐曼特宁咖啡豆递到夜鸣面前。
夜鸣打开玻璃罐的金属盖子从里面舀出一勺咖啡豆,想了想之后又去掉一些,将剩下的放进机器里研磨成粉以后倒进垫好滤纸的滴滤壶里加以冲泡。
然后她又着手去做最后那一杯热可可,制作饮品的全部工序几乎都由夜鸣一个人完成了。
小结羽落弦被喊来帮夜鸣打下手,实际上却也没什么她能帮倒忙的地方。小雪和小冰过来取了做好的咖啡,然后转身又去招呼满座的客人去了。
“小恋,好久不见了!”在坐的客人中,忽然有一名少年站起身,走到柜台前向夜鸣打了个招呼,而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少女。小结隐隐记得,那两名少女是他们去游乐园的前一天来咖啡店时见过的两人。
“啊……我记得你是Rikka?”夜鸣看着少年回忆了一下,“西刀和七君也在,好久不见了。”
“一消失就是整整两年也不和大家打声招呼!”
“给你们添麻烦了,真的是万分抱歉。”
“开玩笑的!先给我来一杯拿铁咖啡吧,拉花用‘basilicus’就好了。”
“真是的,为什么你也要‘basilicus’?这个拉花有那么受欢迎吗?”
“毕竟是由你首创的图案嘛!”Rikka笑道。
“但是我一点也不喜欢,决定了,给你来一个恋人的‘恋’字吧。”说着,夜鸣便着手煮起了拿铁咖啡,转身向Rikka身边的女孩子问道,“你们呢?要喝点什么?”
“黑咖啡,给七君一杯牛奶。”西刀微微笑了笑,“另外再来一份健康占卜。”
“唉?为什么是健康占卜?我明明是‘恋人’,恋爱占卜才是我的本行工作。”夜鸣得意地挺起了胸膛。
“你还好意思说?Rikka两年前因为你的恋爱占卜和女朋友分手,至今都还是单身。”
“那明明是Rikka不听从我的建议!”夜鸣赌气地鼓起嘴,但还是从随身的垮包里掏出一副淡紫色的塔罗牌,从里面抽出三张牌,看过之后又重新放回挎包里,“我说,黑咖啡也换成热牛奶怎么样?”
“夜鸣你忘了我乳糖不耐受吗?”
“那蓝莓汁如何?”夜鸣歪了歪脑袋,把手中已经完成的拿铁咖啡递到Rikka面前:“西刀你最近应该注意一点睡眠,虽然现在没什么大碍,再这样下去是会积劳成疾的。”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要写自主招生的材料,开学还要跟我母亲去参加学术交流会。”
“那还真是辛苦,但不管怎样你都要重视自己的身体,晚上熬夜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唉?年轻人熬一下夜也没什么吧?”
“才不是那样的,如果仗着自己年轻,身强体壮而乱来,报应可是来得很快的。”
“那也是占卜的结果吗?”
“是过来人的经验!”夜鸣笑道,“喝点味道酸酸的饮料,再吃一点甜食,然后就在我家店里好好补个下午觉,其实你已经很累了,不是吗?”
“这样哦。”少女点了点头,然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么吵闹的环境,也不知道睡不睡得着呢?”
“没事,我会让客人们安静的。”这样说着,夜鸣笑着向店里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原本一片嘈杂的咖啡厅里,忽然安静了下来,连舞台上的乐队的乐音也变得轻柔了许多。
西刀接过夜鸣递过去的蓝莓汁,向她竖了一个大拇指,然后和Rikka一起回到座位上。
“好厉害。”小结赞叹了一句。
“你是指什么?占卜吗?”
“不,我是说你一个动作就让客人们统统安静了下来。”
“啊,毕竟我是个咒术师,啊,不过所谓的咒术实际上是类似心理暗示一样的东西。来帮我洗一下咖啡杯?”
“好的。”小结点了点头,走到夜鸣身边。
两个人把客人们用过的杯子用水洗干净,擦干后逐一倒扣在放杯子的柜子上。
“夜鸣很像是男孩子的名字。”
“常常有人这么说,所以咖啡店里的不少客人都用塔罗牌称呼我。”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恋人、小恋、夜鸣,三者选一。”
“那我称呼你为小恋吧。”
“嗯。”夜鸣点了点头,“没问题,那我就称呼你为小结吧。”
“basilicus。”
“你说什么?”
“basilicus,羽先生说它代表着皇室的意思,但我始终搞不懂皇室与眼睛有什么联系,刚才的男生说这款拉花是小恋你首创的,但你却好像很讨厌它。Basilicus……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夜鸣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咖啡杯:“羽羽也真是喜欢卖关子,basilicus确实有皇室的意思,然而传说中著名的怪物‘蛇怪’的名字也是由这个词汇衍生出来的。杯子里的双眼是蛇怪的双眼。和蛇怪对视的人会死,我当时也是年轻,觉得那些隐喻‘死亡’的事物都很帅气,现在想想还真是可笑。”
“死是很痛苦的。”
夜鸣笑了笑,没有说话。她打开挎包,从里面的一组塔罗牌中抽出一张递给小结。
“这是?”小结犹豫着接过牌。
“这是送给你的礼物。第十七张塔罗王牌,星星,在各地的传说里不都有向着星星许愿的说法吗?星星是一张能实现人愿望的牌,把它作为护身符的话,不论怎样的愿望都能通过努力得以实现。”
这样说着,夜鸣抬起头看向小结,却看见小结看着手中的牌微微蹙着眉。然后,夜鸣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紧接着她捂住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你还好吧?”小结问道。
“没什么,”夜鸣摇了摇,“你能先我帮我站一下柜台吗?我想去一趟厕所。”
小结点了点头,目送着夜鸣向卫生间的方向走去。然后她又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牌,心里泛起一丝困惑。
夜鸣从牌堆里抽出的那张牌绝不是什么星星,牌面正中偏左的位置上画着一颗参天大树,树的顶端搭建着一座西式风格的塔楼。天空中电闪雷鸣,紫色的闪电击中塔楼,使他断作两截,摇摇欲坠。
然后,牌的正下方标记着这样的字样【XVI.TOWER(十六王牌,高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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