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秋离开美术馆后，小结也准备离开了。
这一次画展中她想要看的画已经看过，差不多也心满意足了。
林洛还因为缺氧躺在一边的长椅上，丢下他不管，继续沉浸在绘画的世界里什么的。作为女孩子，小结理所当然会不好意思。
花花公子在迈出美术馆大门的瞬间满血复活。
在美术馆时的丑态被林洛抛到脑后，各种追女孩子的花言巧语一股脑地从他嘴里蹦出来。
最后，他还发起了共进晚餐的邀请。小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应允了下来。
于是一切变得顺利了起来，至少林洛本人这样觉得。
他带小结去的店，是一家装修考究的咖啡屋。
店内的墙壁上贴了隔音海绵，海绵外又贴了一层深褐色的墙纸，不管声音还是光线仿佛都被这几堵墙壁吸了进去。
吧台前坐着一名少年，在他身边一闪一闪的烛光格外显眼，虹吸壶里的咖啡正在微微沸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属于咖啡的浓郁香味。
在这里的话，不管说情话还是告白都不会被第三者打扰。
小结发现，室内摆放着好几盆她没见过的植物，明明处在缺少光照的环境下，却长得很好。
林洛领着她在吧台边的一处情侣座位上坐下，然后擅自帮她决定了晚餐的内容。
服务员拿着单子离开了，一直坐在吧台前的少年忽然从自己的座位上跳了下来，走到两人面前。
“这位美丽动人又傻到可爱的少女哟。”少年开口的称呼让林洛皱了皱眉头， “有兴趣让我手中的牌为你指引未来么？”
“我叫死神，是这里的驻场塔罗师。”少年仿佛变魔术般掏出一副塔罗牌到手中。
“噗！”林洛嗤笑了一声，心里想着：“这样一个奶油小生也配叫死神？”
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少年顿了顿，然后解释道：“这世界的万千变化，其实只是阴阳生死的交织，死神能断言你的生死自然也能断言你的命运。”
林洛笑了笑：“阴阳生死？你这家伙到底是东方算命先生呢，还是西方的占卜师？我不信命。”
“所以我这不是对你说。”少年的话还算礼貌，不过语气有点变冷了。
微怒中夹杂着些许不容挑衅的傲气，这让林洛有点生气。但他还没来得及发作，小结已经从少年的牌里抽了一张出来。
少年取过那张牌看了看，然后笑道：“你会在一个意料之外的地方和命中注定的对象偶遇。”
然后他又带着戏谑的目光看向林洛。林洛更加恼火了，他当然知道少年所谓的命中注定的人不可能是在说他。同时他也迁怒文秋，如果不是那家伙搅局，他就会是今天与小结巧遇的人。
他和占卜的少年干瞪着眼，咖啡屋里瞬间变得一片寂静，只剩下正在熬煮的咖啡还不断发出“啵啵”声响。
“林洛。”最后是一直不说话的小结打破了沉默，“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
街道上，文秋提着两只箱子，拖着步伐。
他走得很慢，就好像吃了败仗的将军。
他记得自己的手机已经欠费好久了，而且就算有话费时候，也从来没人给他打电话。
小结听到的铃声不过是他预先设置好的手机闹钟，如果它没有在小结面前响起文秋还会重新设置一次。
这只是借故脱身罢了。
但虽说是借故，要去拜访长辈这点却不是骗人。
谎言永远都是以某种程度的真实为基础诞生的。文秋深谙这个道理，更知道只有真假掺半的话才更容易惹人相信。
都说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擅长骗人，从这点来看，如果自己变成女人一定会很漂亮的。
脑子里满是这种消极的念头，他提着糕点和酒，按照信上写的地址去拜访林绘生了。
在地址指明的目的地附近，他看到的是一座别墅式的洋楼，花园围墙的铁栅栏下种满了蔷薇，耸立而起的铁门有三米多高。
里面的建筑似乎是用花岗岩堆砌的，明明造了没多久，却用一些人为的手法为其增添了风吹雨打的痕迹，一面甚至还种满了爬山虎，在翠绿的叶片的衬托下，有种说不出的古色古香的味道。
文秋按响了门铃，然后在外面站定。
大约几十秒后，伴随着一阵轻微的电网通电声，文秋面前的铁门缓缓洞开。
他沿着柏油路一直走到洋楼前，林绘生带着一脸笑容从里面走出来。
“很长时间没看到过你了，你这个可恶的小骗子！”
“我也好久没见林爷爷了，快三年了吧？”
“现在还会抽时间画画么？”
“没有，已经很久没画了。”
“那钢琴呢？有在练吗？”
文秋又摇了摇头。
“韩老头知道了会很伤心的。”
“我已经好久没听到过韩老师的消息了。”
林绘生笑了笑：“那家伙自从出了国就一直没什么消息，但哪一天回国了总能见到的。”
“可严爷爷他说过……”
“是啊。”林绘生叹了口气，打断文秋没再说下去。
“这几年，你有回去看过你爷爷文人吗？”
“每年都会回去一次，今年还没去过，两个月后学校放假的时候我会回去……不过家里已经不一样了。”
“物是人非了啊。”林绘生叹了口气。
就在几年前，他们几个朋友还经常聚在文人的家里喝茶聊天，彼此间一边说着要给哪两家的小娃娃定亲之类的混账话题，一边嚷嚷说世界是年轻人的，他们这些老家伙差不多可以隐居起来安享晚年了什么的。
那时候他甚至还想着在文人家附近安置一座宅邸，可计划还没落实，大家却又各奔东西了。
文秋也觉得鼻子一酸，险些掉出眼泪来。
这之后他们又扯了几个话题，只说三两句就发现并不是什么教人愉快的事。
于是到最后索性什么也不说，林绘生拆开糕点盒把它推到文秋面前，又把红酒放到藏酒架上，打开一瓶，倒出来醒酒。
他们一老一少，一个吃着糕点，一个举着酒杯。
沉默一直笼罩着会客室，直到玄关处的门铃声忽然响起。
林绘生脸色变了变，他掏出遥控器打开了大门，然后把整盒糕点塞到文秋手上叮嘱道：“接下来我要见一个客人，你去那个房间里呆着，把手机电池取出来，别发出声音，也别出来。”
文秋有些疑惑，但还是听了林绘生的安排。
不过紧接着他就发现，林绘生让他进的似乎是某个女生的卧室，空气里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房间的床单和窗帘用的是浅蓝色，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头的墙上钉着两个钉子，似乎原本挂过什么东西。
写字台上放着画夹、台灯、碳棒和橡皮。画夹里夹的是几张速写，构图饱满有序、线条干练轻盈，至于最基本的抓形自然更没话说。
那些纸张没有破损褶皱，画面也很干净，在这点上文秋一直很羡慕女性，能够画出这么干净的画来，画完还能保存得那么完好。像文秋自己以前画的几幅画不是破了就是丢了，反正活不过几个月。
正这样想着，他忽然意识到乱翻别人的东西不是什么好习惯，于是合上画夹放回去。
写字台边上的书柜里放着的书有一半以上是关于绘画的，剩下的是占星学和天文学方面的书籍。
与书柜相邻的柜子应该是衣柜，文秋还不至于变态到打开看看。
这样大致扫了一遍房间的布置以后，文秋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把手里的糕点盒放到自己眼前，然后像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
门外和交谈声渐渐变得清晰了，林绘生和他所谓的客人讲话的时候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不过他们讲的不是中文，所以文秋听不懂，渐渐地也就失去了听的兴趣。
门外两个人的交谈就好像天书一样，一个个音节从文秋的左耳朵进去又从右耳朵出去，把他的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
就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一个词的出现让他像触电般打了个激灵。
**！
这个词在中文中本来就是音译，林绘生在说出口的时候发音的音调有些古怪，大概是他正在说的语言中的发音。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聊到这种东西？
文秋百思不得其解。他开始仔细听门外的对话，大脑好像过载的处理器一样飞速运转，只有完全集中精神，才能避免因为听不懂而保护性走神。
文秋就这样听了大约十分钟时间，门外忽然传来门铃的声响，两人顿了一下，林绘生小声嘀咕了一句，交谈继续。
片刻后，玄关的门传来开合的声音，然后是一阵脚步声。
“你先回房间里呆着吧，安静一点。”林绘生对来人这样说。
然后，还不等文秋反应过来，房间的门就被人打开了。走进来的，是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小结。
不知道为什么，文秋忽然感觉自己的脸在一阵阵发烫，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
小结看到房间里的文秋也愣了愣，但随即她竖起食指做出噤声的手势，镇定自若地转身关上门。
小结径直走到自己的写字台前坐下，取出纸笔“唰唰唰”地写了起来。
文秋呆在原地，心跳不受控制地越变越快。
忽然，他发现小结写字的声音停了下来，抬头一看，只见少女不知何时坐在了自己正对面。
她的脸离得很近，两个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了一起。
这……这是什么情况？
一股淡淡的香味扑面而来，在这个距离下文秋甚至能数清女孩的睫毛。他这才注意到小结的脸上很用心地画了淡妆。涂过唇彩的嘴唇，吻上去的感觉一定很柔润吧？
想到这里，文秋感觉自己脸上滚烫的感觉更加强烈了，热气一直蔓延到耳根，好像随时会喷射出去一样。
“你的脸好红哦！”小结手上的字条是这样写的，眼里满是狡黠的笑意。
别捉弄我啊！文秋很想这样使劲瞪回去，却总觉得气势不足。他的肩膀本能地向后缩，然后就发现小结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少女笑看着文秋，然后把另一张纸连同写字的笔一起放到他手上，身子也向后挪了挪。
文秋松了口气，低头一看，只见纸上写着：“你要拜访的长辈是指爷爷？”
想明白小结说的爷爷是指林绘生以后，文秋点了点头，然后写下：“你怎么会在这？”
“这是我家。”
“但你不是在看画展吗？”
“你走以后林洛就呆不住了。”
“一点不意外。”
“他带我去了一家不错的咖啡厅，不过我告诉他我心有所属了。”
“心有所属？什么情况？”
“就是我已经有其他喜欢的人了的意思。”
“是谁？”
“画出了很棒的画的人。”
……
当然，这也不是多让人吃惊的事实。
小结是林绘生的孙女，从小接触的人中肯定有许多懂画的，会喜欢上其中之一也很正常——这是多合理的解释？
从小结家离开的时候，文秋已经连失落和难过的力气都没了。
他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他眼中的世界总那么合理，为什么对那些千奇百怪的事情，他不用一秒钟就能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是一个讲道理的人，既然正常的世界在合理地运转着，他又有什么立场抱怨，又何必为什么东西感到难过呢？
当自家的玄关大门合上时，文秋终于不再为这件事纠结了。
他从储物室里翻出了好久不用的录音机，拿到自己卧室按下了录音键，自己则躺在床上，轻轻合上眼。
记忆随着时间线飞速倒转。
片刻后，文秋的嘴开始缓慢张合，一个个音节以相当迟缓的速度从口中响起，并一点点接近正常的语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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