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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美好的夜晚

在这个美好的夜晚

2018.09.24,中秋节,阖家团圆的日子。

若是在古代,不能在今天与家人团圆,必定会饮上二两酒,举杯望月,泪洒衣襟。

可是放到现在,通讯设备这么发达。不在家也可以通过手机见面,听到家人的声音。因此节日的意义,除了那个团圆美好的象征外,其他的都没了。

江河家的中秋节,记忆中一直是和母亲两个人过的。偶尔那个男人会过来,来的时候手上从不空着。不是给母亲的衣服饰品,就是给他的玩具书籍。母亲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不开心,脸色还是淡淡的,去厨房又拿个碗,添了双筷子。

他那个时候还小,不会下厨,母亲做的料理也难吃,只有蛋炒饭可以下咽。所以这种节日的时候,菜都是从饭店里打包回来的。

那个男人会抚摸他的头,说一些他又大了,越来越像他之类的话。亲切的好像他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看着他长大一样。

然而吃几口菜,板凳还没坐热,那个男人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拎上他上好的西服,穿上名贵的皮鞋,关上了门。

江河跑到阳台上,楼下是他炫酷的跑车,闪烁着刺眼的灯光。

“江河,吃饭。”母亲无悲无喜,那个男人来或不来她都不在意的样子。

江河看向角落里的礼物,又回到了餐桌上。

装修豪华的现代公寓,坐落在市中心的高档小区。这里的单价就足以让人扼腕叹息。

江河一直都懂得,自己是什么,母亲又是什么。

所以像中秋节这种的节日。

他最讨厌了。

“林姨和我们一起过?”

中秋节的当天早上,江河穿着围裙从厨房里端出早饭,问道。

母亲从沙发上起身,走过来,“是啊,她自离婚后一直都是一个人,家人又在乡下不方便回去。”

江河放下煎好的鸡蛋饼,从冰箱里拿出豆瓣酱和辣酱,说:“是你邀请的吗?”

“嗯,多个人也挺好。”母亲拿起碗,喝了口粥。

豆瓣酱和辣酱都是搭配鸡蛋饼的绝好搭档,江河喜欢吃辣,可惜母亲口味清淡,他就切了点黄瓜和生菜,卷进鸡蛋饼,再抹上一勺豆瓣酱,递给母亲。

“谢谢。”母亲双手接过,放进嘴里。

“我都可以,既然你已经邀请了,那我晚上多做点菜就是了。”江河取下围裙,放回厨房后再回到餐桌开始自己的早饭。

“辛苦你了,我会给你帮忙的。”母亲说。

“算了吧,你不适合厨房。”江河一口回绝。

自从告别了被圈养的优渥生活,江河就开始学习如何做饭,母亲的手艺实在是令人难以恭维,长期的外卖也叫人作呕。当别的男生连碗都不会刷的时候,他已经能够炒出一两个小菜了。

母亲放下鸡蛋饼,神色有些失落。

江河将她的表情收在眼里,端起碗吃饭没有说什么。

小的时候,他以为母亲是没有表情的,对什么都不在意的,她心中只有自己的画,无论是江河自己还是那个男人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生活的久了,才渐渐感觉到,母亲不是没有表情,她的表情太细微了,不仔细观察绝对看不出来。

就比如现在,乍得一看母亲还是面瘫的模样,其实眉毛稍微有些往下,这个时候她就是有点失落或自责。

和这样的母亲相处,江河才对人的神情这么敏感。

简直就像Lie to me的Dr.Cal Lightman。

“刷碗就拜托你了,我等下去超市,妈妈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江河放下碗,站起来问。

“都可以,你做的我都喜欢。”

江河走到卫生间查看一下自己的仪表,额前的刘海似乎有点长了,大概下个月就会遮到眼睛。

临走前,他想了想,问:“买几个螃蟹蒸着吃怎么样?”

“我不太会吃螃蟹。”

也是,母亲那双手,只有拿画笔的时候很灵活呢。

“尝尝鲜呗。”

“你决定就好。”

江河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手机,自行车钥匙,都在。拿起挂在脖间的耳机,戴在头上,他踩上球鞋,离开了家门。

自行车是普通的代步自行车,不是现在男孩子们想要的山地车或者公路车,这是江河在二手市场花了80元买回来的,除了破旧之外,其他的部分都是完整的。

“江河,怎么起这么早?”

一楼的大妈隔着窗户看到了他,问。

看样子这家是才起来,江河看到了从厨房里飘出来的缕缕白烟。

江河坐上自行车,回答:“去买菜。”

“真是好孩子呢,我家孙子以后要是有你这样懂事就好了。”

“哈哈一定会的。”

充满人情味的社区,老旧的建筑,长满青苔的墙壁。

比起之前崭新现代化的公寓,江河更喜欢这里。

超市离这里有段距离,需要经过一个街区,出了小区门,右拐直走就可以。他踩着自行车,耳机里播放着节奏强烈的流行旋律,顶着热烈的阳光向目的地出发。

宽敞的马路上,一辆黑色的奔驰刚好驶过。

安洛一个人坐在后排。真皮座椅上的少女安静乖巧,双手十分淑女的放在腿上,双腿并拢斜向一边。水蓝色的裙子只到膝盖,刚好方便展示小腿优美的曲线。

她一直看着窗外,视线里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

啊。

安洛张开嘴,没发出声音。

“每年中午都去你家过,就不能去我家一次吗?”母亲坐在副驾驶上,双手托胸,语气十分不满。

“一天就三顿饭,早上去你家吗?”父亲手握方向盘,视线笔直。

“你也太霸道了吧,为什么不是晚上去我家?”

“元宵节一整天都在你家待着,我有说什么吗?”

“大年三十不是在你家待着吗?”

“在孩子面前,能不能别这么斤斤计较。”父亲语气严厉了点。

安洛缩了缩脖子,可以的话,她想戴上耳机,什么都听不见。

“哼,回去这个我们需要好好谈谈。”母亲也熄了火。

“回去再说吧。”

每年到重大节日的时候都是这样,父亲和母亲两家都是大家族,且都有德高望重的老人,于是正餐去哪家吃就成为了不可避免的话题。

母亲虽然是嫁到安家的,但是姥爷那边非常疼小女儿,根本没把她当嫁出去的外人,而她也被姥爷当成孙女一般疼爱。

爷爷这边对父亲倒是没那么表示过,可是父亲尊重敬爱爷爷,不用他说,节日必回家团聚。

有时候安洛恨不得有个分身,两边同时跑。

不过如果硬要安洛从中选择一个的话,安洛会选择爷爷家。原因很简单,爷爷这里。

能看到楚林。

安洛第一次见到楚林的时候,也是在爷爷家。

那是城郊的别墅,建在西山的半山腰上。

父母工作繁忙的时候,司机叔叔就会把她送到爷爷家,那里孩子多,可以让她稍微不那么孤单。

爷爷60岁生日的时候,来了很多客人,曾经的同事,以前的友人以及教出来的学生。

楚林的父亲,楚世雄叔叔,听说还在学校的时候就深受爷爷喜爱。爱屋及乌,他的长女,爷爷也很喜欢。

那个时候的楚林和现在完全不同,或许是第一次出现在这么多人的场合,十分怕生,紧紧抓住她父亲的手不愿意松开,也不愿意和其他的孩子接触。

但是长得很可爱,柔软的头发扎成两个羊角辫,眼睛像黑珍珠一样闪烁,胆怯又乖巧。在长辈之间很受欢迎,父亲都说完全不输给以前的自己。

“哇,叔叔这么夸我的嘛?”楚林捂住脸,“好害羞,叔叔你也好帅的,完全不输金城武。”

“当他面去说啦。”

别墅的后花园里,有一座用玻璃制成的花房,里面的花都是安洛奶奶精心养育的。安洛的奶奶也是教师,年轻的时候就喜欢种植花卉。

花房里有个双人秋千,楚林和安洛坐在上面,沐浴着阳光闲聊着。

前屋里是大人的寒暄与聚会,她们小孩子和长辈打个招呼后就溜了出来。

“嘻嘻,叔叔太帅了我不好意思。”楚林吐出舌头。

“是吗,明明刚才打招呼的时候那么成熟淡定。”安洛吐槽。

“大庭广众之下犯花痴多么不好。”楚林义正言辞。

“少来。”安洛转向别墅,窗户内人来人往,每逢这种日子,清冷的别墅总是热闹非凡。

“阿姨也来了?”

楚林的笑淡了几分,“嗯。”

因为要见长辈,楚林没有穿喜欢的宽松休闲的服饰,和安洛一样也是长裙,只不过颜色是深邃的暗蓝。

她玩弄着自己的裙摆,嘴角是嘲讽的弧度,“以前明明只会带我一个人的。”

“男人才是欲壑难填的生物不是吗?财富,名誉,地位,都得到了还不满足,不,正因为都得到了才不满足。”

“这个时候身边必须要有一个配得上自己的女人。”

“不是那种......”裙摆被狠狠握住,再松开时,留下斑驳的痕迹。

“在家里老老实实相夫教子的......”

“没有学历也没有家教的......”

“带出去给他丢人的.....”

“农妇。”

林雪猛地抬起了头。

店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人来过的迹象。

梦?还是错觉?

她不知道,柜台上的电脑显示已经是下午5:57了,赵老师通知她六点过去吃饭的。

糟糕,她好像越来越老了,最近总是心神不宁,连账目也对不好。视力因为熬夜也有所下降,看样子过不了多久就要去配个眼镜。

林雪连忙关上店门,拎着早就准备好的上门礼物,去赵老师家。

“林姨你来啦。”开门的是江河,他穿着围裙,林雪再看一眼桌子上的盛宴,明白了这个孩子才是主厨。

“江河你这么会做菜啊,明明才15岁啊,好厉害。我还以为是你姐姐做呢。”林雪放下礼物,换上室内鞋。

江河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腼腆的笑笑。

赵老师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红酒和三个高脚杯,林雪看到,立刻表示自己不能喝。

“一点点都不行吗?”赵老师有点遗憾。

“抱歉啊,我酒量不太好。”

赵老师不再勉强。

菜很丰盛,素菜三道,硬菜三道,有鱼有肉,正中间是红彤彤的螃蟹,旁边还有一碟蘸料。

“谢谢你们邀请我。”

林雪有点感动,这么多年,终于不是自己一个人过中秋了。

“林姨不要客气。”江河打开椰汁,给她倒了一杯。

餐桌上气氛很好。老旧的二居室内仅仅多了一个人,就显得热闹,有人气。

江河默默的吃饭,没参与两个女人之间的话题。只不过他发现了,平时寡言的母亲意外的能和林姨聊许多。

明明两个人基本上没什么相同点的,不过他还是为母亲感到开心。

最后,理所当然的,两个女人的话题回到了孩子身上。

“诶?林姨有孩子的吗?”江河话说出口,才发现不太好。

“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都在前夫那里。”林姨神色黯淡的回答。

“全判给前夫?起码一人一个吧?”母亲问。

“没有走法律程序,是协议离婚。”

“那孩子你没要?”

“要了......”林姨很悲伤,“他们不愿意跟着我而已,前夫能给他们更好的。”

江河放下碗筷,相同的记忆冲了出来。

“江河,你要不要跟爸爸回家?”

“那妈妈呢?”

“你妈妈不可以,她没有能力负担你,爸爸这里有另一个妈妈,她会好好疼爱你的。”

那个时候,母亲什么都没说,就在旁边看着。

他懂母亲的意思,想走想留都可以,只要是他的选择,母亲都会接受。

“跟着妈妈的话,以后就没有玩具和零食了,也不能去游乐园和迪士尼。跟着爸爸,你想要什么,爸爸都给你买。”

十分诱人的条件。

但是。

“我拒绝。”

他现在还记得,父亲走后,母亲一把把他抱进怀里的激动,和从她脸颊流下的,滚烫的热度。

烧的他也想哭。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孩子都跟着我的话肯定少不了吃苦。”林姨抹掉眼泪,换上了笑容,“我女儿今年已经高一了,两年后就是大学,光是学费我就承担不了。”

“但是,还是不甘心,也想她们。”

母亲问:“哪个高中?”

“和江河一样,西京高中。没准江河认识呢。”

面对着两位长辈的视线,江河摇摇头,“我在学校认识的人很少的。”

母亲点点头,“他在学校里没几个朋友。”

“哪个班的?”江河问。

“我不知道。”林姨遗憾的说。

关于孩子的话题就以此告一段落。一顿中秋团圆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母亲喝了不少,到最后已经晕乎乎的了。

还是林姨把她扶到了床上,让她直接休息。

饭后的打扫,江河说了几次不需要林姨动手,可是她还是撸起了袖子帮忙,看样子对家务很熟悉。

将近八点半的时候,林姨离开了,走的时候带走了两袋垃圾。

尽管如此,家里面还有两袋,江河刷完碗后,换上鞋下楼倒垃圾。

转念一想,明天就是开学,母亲这个样子明天肯定没办法好好上课,遂决定去附近的药店买瓶解酒药。

夜幕中的月亮大的不可思议,简直就像是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团圆。

他和母亲两个人就够了。

这样想着的江河,感觉到了口袋里的震动。

是一个熟悉的号码,没有任何备注。

说来也是惯例,明明当时说不会再联系他们,之后还是会时不时的电话打过来,以及银行账户上定时出现的生活费。

母亲说要带他走的时候,那个男人发了疯一般的在家里生气,温尔文雅的外表被撕的破烂,他叫嚣着只要他们敢走,以后他绝对不会付一分钱,任他们娘俩自生自灭。

可是在他高中开学的前一周,账户上多了一笔数额,刚好和他的学费一模一样。

第二天又来了另一笔金额。

江河想,或许这就是他唯一能关心他们的方式了。其他的他想给也给不了。

他接通,手机放在耳边。

“喂。”

记忆中的声音传了过来。

江河赶在药店关门之前买好了需要的东西,顺着路往家的方向走。

经过林姨的蛋糕店的时候,看到了认识的人。

她的身影和黑暗融为一体,江河凭借明亮的月光看清了她的脸。

“楚林?”

他走上前,“你怎么在这?”

楚林的家和安洛的家在同一个小区,离这里起码二十分钟的车程。

近距离看,楚林的手上还拎着个袋子,里面装着什么。他想辨别清楚,楚林却放在了身后。

“江河你住在这里?”楚林问。

“自己不回答别人的问题还要提问吗?”江河手插在口袋里,“前面那个小区就是我的家。”

“所以,你怎么在这?”江河问。

其实他也没那么想知道,中秋节晚上女生不回家跑到陌生的地方转悠,怎么想都有隐情。

隐情=麻烦。

江河不想招惹麻烦。

“啊你不说也没事,早点回去吧。”看着楚林犹豫的神情,江河改口。

“嗯,也是,看来这家店不会开了。”楚林低下头,声音有些寂寞。

“你就这么想吃这家的面包吗?”江河叹口气,“店主已经回家了,明天再来吧。”

楚林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因为店主之前在我家吃饭啊,她吃完饭就直接回家了。”

“在你家吃饭?”

楚林再怎么尽力掩饰,江河还是从中听出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怎么了?”

“不,没什么,原来你和店主认识啊。”

“妈妈认识。”

“啊,赵老师吗。”

江河内心因为这一句轻飘飘的话而掀起惊涛骇浪,他和母亲的关系是绝对不想暴露在学校的。

明明谁都没有说,连林姨和小区里其他的人都认为他们是姐弟,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他掩饰的这么好!

“你怎么知道的?”江河上前一步,“谁和你说的。”

楚林这才自知失言,她后退一步,“没什么。”

“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等一下!”江河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他不能忍受楚林就这么离开,他必须要问清楚,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得知美术老师赵菲就是他的母亲。以及,母亲曾经在班级公布过年龄,那么她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是个私生子。

她会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其他人。

“先回答我的问题。”

江河拉住阴影中的楚林,用力一扯,她的脸就逐渐暴露在清冷的月光下。

两个人距离十分近。

近到,江河可以看到她红肿的眼睛。

江河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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