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赵老师吗？你在哪里？”
“我在体育馆门口。”
“好，你等我一会儿，我就出来了。”
“嗯。”
还没三分钟，赵菲就看到了朝她走来的林雪。她迎上去，两人一起向校外走。
“文化节怎么样？”赵菲问。
“挺有趣的，虽然我不怎么看得懂......现在的高中生已经比我厉害了。”林雪微笑着回答。
“时代不同，现在他们要学的东西很多。”
“嗯，赵老师这就回去吗？”
“三点了，也没课了，可以直接回去。”
“对了赵老师你知道吗？我女儿和江河一个班！”
“哦？是谁？”
“林......楚林，楚林是我的女儿。”
“......居然是她，这么巧吗。”
“你也知道？她是你的学生吗？”
“嗯，她在五班，是班长，和江河关系好像不错。”赵菲回忆了一下。
“是班长啊！我都不知道，小楚都没和我说。”
“可能不想在你面前炫耀吧，那孩子总感觉低调得很。”
“今天难得见一面，感觉越来越稳重，不像个孩子了。”
“不是挺好的吗？很多家长都在愁自己的小孩不懂事。”
“......但是这样想就觉得错过很多，她的蜕变，她最重要的成长期，我没在她的身边，我没有看到.....”
“......要纸巾吗？”林雪的声音越来越哽咽，赵菲及时问。
“我有，谢谢赵老师。”
“不客气。”
“赵老师，你总是听我这样唠叨，会不会觉得烦？”
“不会，林姐你客气了。”
“我真的很心疼，小楚现在瘦的不成样子，脸上一点肉都没有了，以前白白嫩嫩的，我就怕她是不是在那里吃苦了，她的后妈虐待她，或者做的饭菜不合口。”
“林姐你想多了，高中学习压力这么大，科目又多，累一点变瘦了很正常。江河也是这样，怎么吃都不胖。”
“我上一次见她，还是在她初中的时候，她爸爸不同意她们到我这边，只能我私下偷偷去看她们。”
“我在校门口等她，出来的孩子那么多，我一个一个的看，生怕错过了。”
“等到了她，还没喊她，她看到我就跑了。”
“她跑了我也不敢追，生怕吓到她，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爸爸说了些什么，也不敢责怪她，她是个孩子，能有什么错。”
“但是，但是我真的很伤心啊......”
“林姐，不要哭了......”
“自那之后我就不敢去打扰她了，怕给她丢脸，让她同学知道她家庭离异，同情她可怜她。”
“有时候就想，如果哪天在街上能看到她就好了，毕竟生活在一个城市里，虽说住的远了些。”
“我知道她想和她爸爸一起住，我没想把她抢过来，我只是想能远远的看着她，健健康康的......开开心心的......”
“起码......能让我看到她......”
“......”
“那是我的女儿啊......我生下来的......我养大的......”
“她刚出生下来才那么一点点，还是早产儿，轻的简直就像没有重量一样。小时候体弱多病，每次吃药打针都是我陪在她身边，每次吃药她一定会哭，偶尔还会吐出来，我一次次耐心的哄她喝下去，看她哭的实在厉害就拿糖给她吃。所以她爱吃甜的，我以前也是做蛋糕的，经常把店里剩下的蛋糕带回家，她能一口气吃完。结果就得了蛀牙，拔牙的时候还是在哭，叫嚷着疼，明明打了麻醉，不知道她是真疼还是装的，医生都拿她没办法。拔牙几分钟的事，硬是折腾了将近半个小时。”
“稍微大一点了，聪明又调皮，经常在班里惹事。不是男生欺负她了，就是她报复回去。虽然老师对于这点也很头疼，但是对她的成绩没有任何意见。经常双百，期末肯定会拿奖状回来，然后和我要奖励。”
“可是......可是这些都是她小学时候的事了......她现在已经是高中生了啊，已经考上了西京最好的高中了。她的、她的身高也已经超过我了，出落的越来越漂亮了，估计也不缺男孩子喜欢，可能也有喜欢的男生......”
“女孩子大了后一些事，她的后妈会不会和她说呢？月经也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懂不懂如何处理，每个月痛不痛，会不会止痛。自我保护什么的，她知道还是不知道呢？就算有喜欢的男生，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这些有没有人和她说呢？”
“我想到这些，就难受的很，这些本来都是我的，我要去做的事，我也想去做的事。”
“但是......我连资格都被剥夺了......”
“林姐，不要再哭了。今天不是见到了女儿吗？以后还是有机会的。”眼看着林雪哭的快要喘不过来气，赵菲连忙扶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笨拙的安抚着。
“好......好。”
“楚林是个优秀乖巧的孩子，肯定会理解你的。”
“是吗？她不会......讨厌我吗？不会......厌烦我吗？她从来都没有......主动联系过我......”
“或许她也有难言的苦衷，或许......”
这个时候，她想起了和楚林的第一次见面，她和她聊江河的时候，那个孩子脱口而出的，十分有经验的话。
“她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孩子都是胆小的，不知道怎么面对......就干脆选择逃跑......”
“是这样吗？”
“嗯。”
一定是。
“你很开心。”
“嗯！”
“是因为见到了林姨？”
“嗯！”
“真是难得，你这幅天真烂漫的模样。”
“嗯！”
楚林的脸上简直明晃晃的写了“开心”两个大字，安洛看着这样的她，嘴角有一丝欣慰的笑。这幅场景对她来说真的是不可多得。
“不是要和我说今天中午的事吗？还特意来了公园。”
“嗯......我在想从哪开始说。”
“有这么长吗？”
“前因挺长的，后果很短。”
“还请简要概括。”
“江河的妈妈和我的妈妈认识，江河的妈妈是赵老师，她和我妈妈说了文化节的事，所以妈妈过来看了。然后赵老师有事不能接妈妈，就拜托江河，我知道后就和江河一起去了。”
“简要概括还有这么多字啊......”
“真的很复杂啊。”
“赵老师是江河的妈妈？赵菲老师？”
“嗯。”
“赵菲老师我记得是32岁？”
“嗯。”
“江河15？”
“嗯。”
“啊，这样啊。”
“嗯。”
“你早就知道了？”
“嗯，之前偶尔遇到了赵老师，开学前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
“嗯。”
“和我说没关系吗？”
“没关系。”
“江河不会介意吗？”
“我想他相信你的为人。”
“那么见到林姨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就日常的一些事，和弟弟。”
“你有多久没见林姨了？”
“远远的看算吗？”
“不算。”
“那差不多两年了。”
“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
“我在等着哦。”
“......妈妈她，好像胖了不少。”
“噗，什么啊，上来先是这句吗？”
“也黑了。”
“黑眼圈也有，细纹也多了不少。不过会打扮了很多，穿的裙子还是挺好看的。”
“哪有这样评价自己母亲的。”
“是事实。”
“好好好。”
“而且，应该是我长高了吧，总感觉现在的妈妈，很瘦小，和记忆中强大的无所不能的妈妈一点都不一样。”
“还有，妈妈的手更粗糙了，摸我的脸的时候，感觉比爸爸的手还要坚硬，皮肤糙的像是草纸。还有几天就是她的生日了，我打算送她一瓶护手霜。”
“好呀，10月10号对吧。”
“嗯。”
“就这些了？”
“嗯......”
“真的？”
“......”
“楚，你真正想说的，还没有说出来吧？”
沉默了许久后，楚林哽咽的声音响起。
“我好想她。”
“我真的好想她，想对她撒娇，想让她照顾我，想和她说一些无聊的小事。”
“想听她夸我，想听她训斥我，想吃她做的饭，想吃她做的点心，想看见她的脸，无论是开心的还是生气的。”
“我......”
“我！”
她懊恼的抱住头，十分痛恨。
为什么她必须要和母亲分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做错什么了吗？妈妈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啊。
安洛将楚林轻柔的抱在怀里，目含怜惜，对怀抱里这头困兽，这个脆弱的小姑娘，她有着用不完的耐心。
“没关系的，楚，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安洛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楚林的头，温柔极了。
“我想和妈妈一起生活。”
“嗯。”
“但我不可以。”
“嗯。”
“我想向妈妈撒娇。”
“嗯。”
“但我不可以。”
“嗯。”
“为什么我想做的事都不可以？”
“为什么我不想做的事有这么多？”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都不允许？”
“为什么啊啊啊......”
可怜的小女孩再也不能压抑住哭泣的欲望，放声大哭。
安洛的肩膀被狠狠的抓住，衬衫在她的手里皱成一团。痛感在肆虐，不是来自肩膀，是来自内心。楚林心里有多痛，她基本上也就有多痛。
这个时候安洛什么都不想说，楚林抓她有多紧，她抱住楚林就有多紧，不用力抱住的话，不死死抱住的话，仿佛就好像会失去面前这个人。
“没事的，楚。”
她的脸颊贴着楚林的头部，或许只有身体接触才能把她的力量传递过去，或许她也需要楚林的碰触来让她心安。
“我说过的吧，现在我们还小，很多事自己决定不了。”
“但是没关系的，忍耐，在我们有能力之前，只能忍耐。”
“想和妈妈一起生活对吗？等你18岁后，等你成人后，你爸爸就再也不能制止你了。”
“等你大学毕业后，你完全可以搬到林姨那里，甚至还能带走小野。”
“你这么聪明，肯定能找到一份很好的，自己喜欢的工作，到时候林姨就不用这么累了。”
“你现在已经高一了对吗？再有两年而已，楚，你已经忍了两年了，还有两年而已。”
“忍耐是很痛苦的，是很煎熬的，但是没关系，我会陪着你。”
“我会一直陪着你。”
安洛说完这些，楚林的哭泣声明显小了很多，只剩下时不时的抽泣。
“可是、可是我伤害过妈妈......当时，我没有选择她......”
“她会不会怨我......”
“她是不是曾经怨过我......”
楚林抬起头，一张脸梨花带雨，瞳孔无助的闪烁着水光。
安洛抚了上去，“不会的，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
眼看着楚林还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懊悔，安洛把楚林拉到面前，两人鼻尖相对，对方的呼吸都可以感受到。
安洛直视楚林，不允许她有任何躲闪。
“我很喜欢。”
楚林被这句突如其来的告白震住了，连哭泣都停下来了，残留在眼眶中的最后一滴泪顺着之前的泪痕流了下来。
“我很喜欢这样的你。”
“温柔，有责任感，坚强。”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我身上的话，我都不敢保证能比你做的更好。”
“楚，你真的很棒，坚持到现在，没有去怨恨谁，没有走上歧途。”
“把不幸的原因全部归咎给一个人是很简单的，很理所当然的。你完全可以把错推给你变心的父亲，推给你心术不正的阿姨，你可以去怨恨他们拆散了你完整的家庭，怨恨父亲对婚姻的不忠，怨恨你后母对已婚男人抱有感情。但是你没有。”
“比起怨恨，接受才是最难的。你接受了父母的感情变淡，也接受了你后母和你父亲的师生恋。你打心里清楚，这些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没办法控制和改变的事。你也知道，怨恨是没有用的，把气全部撒到某个人身上也是没有用的。”
“所以你一个人全部承担了下来，所有的悲伤和痛苦，一点点消化着，直到承受住。”
“这样的温柔强大的你，我喜欢，十分喜欢。”
“我哭成这个样子，还强大吗？”楚林的声音颤抖着，哭腔明显。
“如果说哭泣是脆弱的话，连脆弱都不敢展现的人又怎么能被称为坚强呢？”
“所以不要再自责了好吗？”
“不要再责怪我喜欢的你了，好吗？”
楚林的瞳孔动摇着，安洛知道还不够，还要继续说下去，直到完全解开她的心结。
“那个小女孩什么都没有做错，连去‘做’都不是发自她的本心。”
“你这么讨厌她，她不可怜吗？”
“我没有讨厌她！”
楚林慌张的反驳。
“但是，你对她要求太高了不是吗？”
“那个小女孩才12岁。”
“她的爸爸和妈妈都在要求一个孩子做大人才应该做的选择，都在逼迫她，让她不得不懂事，不得不成长，不得不独当一面。”
“我......”
“你也要逼迫她吗？”
“你也要站在她的父母那边吗？”
“我......”
“你看到了吧，她只有自己。”
“像放过其他人一样，放过她吧。”
“走过去抱抱她怎么样？”
“说一句辛苦你了怎么样？”
楚林看见了，安洛所说的那个12岁的小女孩。
那张熟悉的略带稚嫩的脸，眼里没有一丝感情，冷漠的盯着她。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每迈出去一步，身上的枷锁就卸下一道。
小女孩近在咫尺，不慌张不动摇，静静的看着她。
是啊，她才不会愧疚，她那个时候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没有错误的。因此哪怕现在看到了未来的自己如此身负重担，依旧面不改色，问心无愧。
“和以前的自己，和解怎么样？”
安洛的声音适时的响起。
楚林抬起沉重的双手，抱住了独自一人的小女孩。
“呜呜呜啊啊啊......”
安洛的身体被楚林禁锢在她的双臂里，没有丝毫的缝隙，她甚至能感受到一丝疼痛。不过她没空去留意痛感，楚林，楚林她在她的耳边放声大哭。
这种毫无顾忌，把一切都宣泄出来的哭法，简直就像个小孩子。
安洛的脸埋在楚林的肩膀上，鼻息间全部都是她独有的气息。
笨蛋。
她回抱住楚林，双手也是紧紧的扣住，和楚林一样。
笨蛋。
耳边不断地传来的哭声，饱含着委屈和无助，这一道道声波穿过身体的阻碍，直达她的内心。平静的湖面也随之掀起微微波浪。
笨蛋，停下啊。
安洛闭上眼，再这样下去，她会也想......
眼角翘起来的眼睫毛微微湿润，不一会儿就聚起了水珠。
她把脸侧过去，紧紧的贴着楚林的胸膛。
眼泪还没落下，就印在了衣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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