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怜走后，客厅理所当然地陷入沉静。
先前的喧闹仿佛不复存在，一切都沉浸在泥沼之中，没有发声的契机，好像一张口就会喝下泥水般压抑。
与叶晚瞳各坐沙发两端，由于时间实在太过难熬，我百无聊赖地想象着自己与她是置身于同一座迷宫的逃亡者。
——我们时刻在这座错综复杂的迷宫里奔跑着，偶尔擦肩而过却谁也不打算停步，哪怕从未交谈过也并不打算停步，因为目的相同的我们始终在这座迷宫里迷着路，这就是给予对方疑问的回答。
直到某天一方再也遇不到另一方，那才有停步的价值，可那时候也没有机会停步了。
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就是这么矛盾。
但事实证明叶晚瞳想得并没有我这么多——
“为什么不说话。”
我沉吟了一会儿，试图用俏皮的方式回答。
“跟税金超过两千万的纳税大户相处，让我觉得压力有点大。”
“……”
话头又被我一句话掐死了。我早该发觉自己并不是什么幽默风趣的人。
趁着沉默尚未散布得太彻底，我连忙开口——
“我应该制止顾怜来家里的。”
叶晚瞳颇为意外地看了我一眼，眼中的色泽如深夜的苍穹那般，泛着微光的青黑色。
“你应该不想让任何人打扰你吧。”
“我只是不想浪费没必要的口舌。”
对于她不冷不淡的回答，我不禁摇了摇头。
“其实顾怜有句话说得倒是没错，你的说话方式真是一点也不像个小学生。”
“没人规定过小学生就必须说什么样的话。”
“这倒也是……不过你这样说话不累吗？”
我已经做好听到她说“关你什么事”后一声不吭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她会用略微疲惫的声音回答——
“习惯了。”
她微垂着眼眸补充。
“不能准确回答，会给别人带来困扰。接受到明确的指示，就该回以明确的答复。久而久之，就习惯这样说话。”
她没太多情绪的声音落进我心底，却像叩响某扇脆弱的木门，心跳的声音分外明晰。
这种心动与情爱无关——毕竟对一个小学生产生情爱也是很严重的问题。我只是单纯对她身上的职业素养感到敬佩，就像她先前对顾怜说的那些话一样，她是个真正拥有社会经验的工作者。
这与年纪无关，她所拥有的素质十分优秀，所以她无法接受别人将她当成孩子。
“暂且不论说话方式，你掌握的词汇量也远超一般的小学生了。”
“因为经常能接触到优秀的剧本，还要背很多台词，所以很多词汇都有印象。”
“会背跟能理解并应用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在这一点上你绝对算是天资聪颖。”
“或许吧。”
早已获得无数褒奖的叶晚瞳自然不会对我的赞美有多大反应，与电视里总以纯真模样示人的她相比，现实里的她性格相当深沉。
叶晚瞳饰演过不少性格深沉的角色，并且都演绎得相当成功，现在想想这对她来说反倒是本色出演，而平日里能够伪装出让人毫无违和感的天真模样才叫演技精湛。
“开始后悔了么？”
她没由来的一个问题令我有些发愣。
“把我带回来这件事。”
“……”
看样子她是曲解我沉默的理由了。于是我摇了摇头，可她似乎不大相信。
“对你来说，我应该很麻烦才对。”
“为什么这么说？”
“没有为什么，事实如此。我是受害者，你是相关者，我是那起事件的遗留问题，所以我的存在对你来说应该很麻烦。虽然法律上判断你不需要负责，但你心里却依旧有愧疚感，你做不到若无其事地生活下去，所以才会找上我。而我……那些做法，也恰好给你提供了借口。”
叶晚瞳冷漠得像是在说别国间的军事冲突，分析得十分冷静，口吻却事不关己。
但事实跟她说得也相差无几，我的动机与目的全都被她看透。
“可我唯一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会要我当你……妹妹？”
似乎觉得这个词汇很难以启齿，她相当艰难地吐出“妹妹”二字。
“一开始我怀疑你想要借此来为自己进行炒作，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叶晚瞳沉默着，我与她之间相隔的空间仿佛一条水流湍急的河。她站在河岸那头揣摩着我，我站在这头无言地望着她。
然而无论她怎样揣摩都不可能得出答案，毕竟连我都觉得自己那时说的话很不可思议。
“其实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这是实话，如果一定要问理由的话，只能说是气氛使然。”
“气氛使然？也就是随便说的？”
她似乎能接受这个理由，可我却立即进行否认。
“绝不是随便说的，虽然那时的想法已经记不太清，但那绝对是我认真思考得出的答案。”
“所以你是真心想让我当你的……妹妹？”
“嗯。”
我坦然点头，而叶晚瞳似乎有些局促，脚趾与手指稍稍蜷缩着。
半晌后——
“我果然不明白。但总之不管什么理由，你只是想让自己好受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我也学着她不置可否地说了句“或许吧”。
“但我确实不后悔把你带回来。”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知道你肯定很讨厌我。”
“……”
这回她的语气十分坚定，仿佛有着充分的事实可以证明这一点。
“不然的话你也不会一直跟我作对。”
“我和你……作对？”
“没错。”
叶晚瞳的眉头皱得很紧，仿佛是在忍受天大的迫害。
“你明知道我不吃胡萝卜，为什么还非要往饭菜里放？”
“……你说的作对，就是这事？”
天地可鉴，我这段时间可是在处处迁就着你啊！就连顾怜都说我像是佣人一样在伺候你，而你还说我在跟你作对？你良心不会痛的吗？
“这还不过分吗？”
“你才叫过分！我怎么看都是为你好！你总该知道自己有夜盲症吧？我放胡萝卜还不是为了让你摄取维生素！”
“这……这种事不需要你来操心。”
被我戳穿事实后叶晚瞳似乎觉得很尴尬，就连反驳的话语都失去了力度，这样看就像是我在欺负她似的。
果然以后还是偷偷往西红柿蛋汤里加胡萝卜汁比较好吗？
在胡萝卜的问题上，我陷入了新一轮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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