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阅几页古簿记录后，阎王从办案桌上抬起头来看向我们这边，眼神锋利得就像一把寒光刃。
“为何，拖到现在才到？此人阳寿早已耗尽，却足足在阳间滞留到现在，你们难道还不懂规矩吗？我教人三更死，你们是收了什么贿赂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留他到五更？！”
阎王没有拍下惊堂木，可还是很恐怖，我让他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好在马面及时上前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事实上，这也是我第一次听到它们迟迟没有出现拘我下地狱的真正原因。
“禀告大人，此事……的确属于我同牛头的错，与此人无关。本来按照《录鬼簿》上所记载的指令，我们之前护送那位十世修行的大善人荣登天堂接受封仙的，但，但是……”
“但是什么？从实招来！”
“但是那位准仙却拿出家族令牌来。那信物好生厉害，见牌如见人，以我和牛头的道行连那位大人的分身之力都是在承受不了啊。百般无奈之下，只得、只得……”
说到这里，那位在我眼中已经强大到无可撼动的马面，它的声音中居然夹杂着代表恐惧的颤抖！只是不知道它究竟是在害怕那个令牌召唤出的存在还是眼前这位主宰地府的阎王……
“我等只得遵从那位准仙的命令，将他的一众爱妾，捎、捎带上天堂……”
听到这件事，我震惊了，我傻眼了。我，我，我，我竟然无言以对！我找不到可以用来修饰此时此刻我内心的想法。哦，是嘛，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哈，这，这就是我被丢在天台苦苦守候的真相啊。
很好，很好，非常好。好到我他妈已经想要摔东西，我他妈日他仙人板板！我￥%￥#@￥%￥#@%*！@……
呵呵。想不到，就算是地府也有着那些肮脏的利益勾当啊，是我太天真了。果然实力决定一切，后台有实力，就算是鬼魂也能得到优待呢。这就是十世行善的好人呢，还有很多女人啊，不愧是主角呢。死后还能带后宫升天成仙，呵、呵。
我倒想看看这位阎王怎么处理这件事。
“好大的面子！”
阎王脸色看上去很平静的样子，他接着冷冷问道：
“我倒想听听，是哪位大人物有这么大的本事，连我堂堂地府都不放在眼里！”
牛头和马面默契十足，异口同声禀告阎王：“回大人，是昊家。”
听到这个貌似很厉害的姓氏，坐在公堂上的那位十殿阎王之一也沉默了。
我反倒内心很平静，没什么好说的，哦，堂堂阎王不过如此。人吃人的社会造成鬼吃鬼、神吃神的现象，很正常不是吗？只不过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举一反三，有靠山的家伙就算死了也能投个好胎，说不定还能重生穿越到异世界成为勇者呢。而所谓的勇者啊，就是可以随便进别人屋子里拿东西，看上哪个女人就能弄到手的“大人物”呢。
我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微笑。
然后我发现阎王居然也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很好！又是哪几个老不死的给他们子孙保命是吧？”
我听出来也看得出来，阎王这摆明是怒极反笑了。
“真是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啊，当我地府处理鬼魂的规矩是开玩笑的。”
空气趋于凝固，我能感受到阎王内心深处的愤怒，他的手放在桌上，把那本《录鬼簿》抓成一团，他仰起头，仍在冷笑。
“顺便让我猜猜——”
他将那本几乎抓烂的古簿狠狠砸在地上！
“那个什么狗屁的‘十世行善’，也是那帮老不死的家伙让你们给添上的，是不是？！！！”
牛头和马面没有勇气承认，但也没有否认，然而这无异于默认的节奏。暴怒的阎王将公案上的御赐印章捏得发出开裂的声音，就连脚下，这座地狱都随之剧烈摇晃，仿佛地震末日一般。但到最后，他还是忍住怒意松开手，地府的晃动也重归平静。随即“噌”地突然站起身来，从公堂走下来。
“那么他呢？”
这毫无疑问是在指我的事情，等着投胎的时候遇到阎王发飙，想必绝大多数人（或鬼）都会认为倒霉透顶吧？但我不这么想，哼，地府的至尊阎王也好，天堂的神仙首领也罢，都是一丘之貉。大不了拿我出气啊，只会让我更加鄙视他们。反正我没有什么后台靠山保我，也不是什么盘古伏羲的转世，连祖宗都不知死哪去了。尽管来，我会后悔算我输。但是，我在此发誓，有朝一日我若能翻身，不只是这虚伪的星空，我要将这个病态的世界一并操翻。
“回禀大人，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幽魂，因为我等的过失在阳世逗留超过时限，但当我们找到他时，发现他并未滥用鬼魂之力，反而自始至终留在原地等候我俩前往指引他来此地狱。”
阎王的眉头似乎舒展了几分？还是单纯我的错觉而已？
他没再看我，只是在大厅来回踱步，嘴里念叨几句意味深长的话语：
“哦……是吗？那倒很有意思，一个没有作恶的无名亡魂……”
大部分时间保持沉默的牛头这时上前捡起地上的那本《录鬼簿》，拍去上边的灰尘，擦干净后捧在手掌心，毕恭毕敬地递给阎王，后者脸上看不见丝毫高兴的意思，但还是接过手随即丢回桌上，看起来仍然非常不满，然后牛头突然补充一句：
“大人，我已查明，此人的记录没有伪造的痕迹，本是属于非正常死亡的怨灵。”
虽然不明白牛头为何会这个时候替我说话，但感觉是个很有价值的助攻，只是我不明白阴曹地府的规矩，并不懂这句话会起到什么作用。不过因为这句话，我发现阎王的嘴角出现几分转瞬即逝的笑意，我可以确定那肯定是在笑！
这位脾气捉摸不定的阎王停下往返的步伐，只感觉眼前一闪，他的身影不知何时重新坐在办案桌后，瞬间移动还是相位闪现，我不懂，我不是，我没有。想不到堂堂一殿之王也这么喜欢装逼，有实力了不起啊？就算真了不起我也不怎么看得起，就目前他的表现来看，我实在无法生出敬畏的，至多不过是畏惧的程度。
他修长的手指毫无规律地敲打着桌面，脸上没有露出反映内心情绪的任何表情。明明刚才愤怒到整个地府都在晃动，现在却能心平气和到这种地步，到底是地府的阎罗天子，心胸真宽阔。若按吴承恩的《西游记》中所写的，阎王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个欺软怕恶、糊涂平庸的家伙（注①）。
那么，眼前这位阎王，心里又究竟是怎样打算的。比起现在对神仙鬼仙之流官场的失望，反倒是打脸更能让我舒服点，只希望我是“低估”他的水平了。他像是在自言自语说些什么，我沉下心尽可能专注于他的声音：
“这么说来，一个被欺压致死的游魂没有破坏规矩，反而是那些生前享尽荣华富贵，过着荒淫无度生活的福人不满我地府的安排，得寸进尺所求无度？！”
阎王似乎在做着心理斗争，我从他的话语中听到一丝丝希望。我知道自己肯定是难得善果，就算阎王真的网开一面我也不屑，我发自内心对这种勾当厌恶至极，绝不会同流合污。但是，我前面说过，如果有什么可以用来报复那帮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的方法，我可是来者不拒。就算魂飞魄散也无妨，只要能拖几个下水，我这辈子就赚了。
所以必须鼓起勇气做点什么，或者说些什么，让阎王动心。如果他能参与到我的报复计划中来，那把握就大大提高了。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在的局势很明白，我的敌人是那群天上的神官，他们官官相护，徇私枉法，包庇宗族……我不是什么正义的执法者，可我就是看不过眼。不是因为我没享受到那种待遇才这样愤怒，而是从根本的“道”这一方面的水火不容；而坐在我面前的阎王以及他所代表的地府，明显也和天堂上那群家伙合不来。只不过还没完全撕破脸面，薄弱的合作关系岌岌可危。地狱是天上的神仙潜在的敌人。
我的脑子（如果那玩意还有的话）飞快地运转起来，仔细思考怎样说话才能争取到他。从阎王目前为止所说的话的做的事来看，他对天堂地狱现有的合作现状极其不满。天地人三界都在腐败的官场制度太坏了，而这次事件无疑触及他的底线。
我尽可能不带偏见地正视阎王，说道：
“回大人……”
我的声音略微在颤抖，这不是装出来的，而是有点压抑不住出离的愤怒。
“我一直是个老实本分的普通人，不敢犯罪，不求关照，只希望得到公平的判决，让我能明明白白地受罚。刚才无意听到几位大人的交谈，我才明白自己早已牵连于其中。您有消除我关于此事记忆的本领这点我深信不疑，诸如孟婆汤之类的民间传说纵然不可尽信但也有几分根据。但请您相信，我从来没有产生过对抗地府的想法，但在天界于这件事的做法上，我和您，都很不满……如果您需要，我愿意成为工具。”
感受得到阎王的视线，我就像孤注一掷的赌鬼，抬头和地府的最高执政官正面对视。他的眼镜似乎具有窥视我灵魂的魔力，而我没有畏惧他层层剥离魂魄的目光。我将自己报复的愤怒统统展示给他。
我在赌，我赌这个男人和我一样，对天堂诸神厌恶到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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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指《西游记》第三回《四海千山皆拱伏 九幽十类尽除名》中，孙悟空大闹地府甚至擅自修改花果山众猴阳寿而阎王丝毫不敢违抗；以及第十回《二将军宫门镇鬼 唐太宗地府还魂》中，崔判官偷偷修改唐太宗的阳寿而是地府十王浑然不觉，送唐王还魂阳世多出二十年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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