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更多……
退出局域网络之后，刘尹难得失眠了。
虽然身体的疲惫已经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锥刺般的锐利疼痛也不断从脑仁里传来，但刘尹却感觉很亢奋，耳边似乎还在不断回荡着机器人的那句话。
RealDeath——从机器人手中得到的东西，虽然看上去是个坚硬的金属方块，但那只是局域网络内的一种表现形式而已，刘尹知道，它的真面目是一个程序，和无数游戏、系统、病毒、软件一样的程序。就如同他曾经玩过的某个名为SF的枪战游戏一样，在游戏加载之前，游戏模块在局域网络内的表现形式是一把流线型的银色枪械。
刘尹并没有急着去探索金属块，因为运行陌生的程序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没运行之前，整个局域网络内的防护系统可以保护神经连接装置，一旦运行，七成以上的防护都会失效，稍微有点网络入侵技巧的黑客都能通过程序入侵进神经连接装置的个人终端数据库里。
虽然刘尹的个人数据库里并没有什么不能见人或者是十分机密的东西，但神经连接装置一但损坏了，以他的财力，短时间内是无法再去配置一台的。
翻来覆去，刘尹犹豫着要不要冒险，冒险的结果十有八九会让他付出沉重的代价，但剩下的一成——那是未知，而未知就代表着机会。
被逼得山穷水尽，还要养活妹妹，刘尹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可能存在的机会，哪怕再虚无缥缈，也想尽力一搏试试看。
在各种各样纷乱的思绪中，刘尹陷入了沉睡，然后做了个非常光怪陆离的梦。
一把一把锐利的刀刃从天而降，划破大气，将刘昕狠狠地钉在地面上，数十个高大的身影带着险恶的笑容，一步步逼近了她，嘴里一边说着「欠债还钱」，然后在她的哀求中撕开了她的衣裙。
更远处，一栋高楼拔地而起，应该被叫做父亲的熟悉男人站在楼顶，痛哭流涕着忏悔，风一吹，他从高楼上直直坠下。
男人摔下高楼的同时，那数十个身影淹没了刘昕，一片漆黑中只能听到她无助的惨叫和呻吟。
一阵如同蜜蜂煽动翅膀般的嗡鸣声突然响起，并且越来越大，逐渐覆盖了其他所有声音，邪笑声、讨债声、忏悔声、求救声……全都被嗡鸣所淹没，刘尹蜷缩在黑暗最深处的角落里，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眼神空洞得像是已经死掉。
还残留的一点点理性之中，似乎可以看见有一只白猫在俏皮摇晃着尾巴，露出虎牙娇笑着向他讨酒喝，不过下一瞬间，白色的毛发染为漆黑，俏皮的姿态变得凶厉，老友见面时的笑容里透露出彻骨的冷意，高高在上俯视他的姿态充满了讥讽。
好可怕。活着好累。
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只希望就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这样就能彻底地解脱了吧？
然后，手心里传来了冰冷坚硬的金属触感。
RealDeath。
这两个单词闪烁着浅金色的光，似乎在呼唤着他。
「——来玩吧，你可以拥有更多！」
这句话一直在刘尹脑海中回荡，像是拥有魔力，让他一整夜都心神不宁。
第二天，老城烂尾楼区，一间黑网吧内，刘尹站在柜台后面，顶着两个黑眼圈，一脸心事重重地样子对着账。
因为「未成年人网络保护准则法」的实施，未满十八周岁的未成年人不允许接触某些虚拟现实沉浸游戏，比如画面太过真实血腥的游戏，又比如十八禁游戏……
沿袭旧制，被人们称为黑网吧的，其实就是出租破译过的神经连接装置，提供给未成年人来玩那些游戏的地方。
在偶尔青黄不接，连饭都吃不下去的时候，刘尹会到这里来帮工。其实虽然说是帮工，但根本还是用他这种小孩顶包，因为虚拟网络彻查力度太过严格，每间黑网吧内都会有一个或者几个小孩子帮工，关键时刻能用来甩给警察顶包。
帮工的工资比普通工作要低很多，仅仅只够兄妹两人勉强不饿死，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工作，所以除非万不得已，平时刘尹是绝不会到这里来的……
周围一个个游戏舱的指示灯闪烁不停，映得刘尹的脸色看上去也阴沉不定。
——现在正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
到了中午交班的时候，和另外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男孩交换，刘尹给自己找了个空的游戏舱，躺了进去。
游戏舱呈现出流线椭圆形，外壳是银白色光滑金属，舱里铺设有符合人体工程学的软垫，十分舒适，软垫内的液压按摩器能够缓解长时间沉潜带来的肌肉疲劳，黑网吧内的游戏舱是一般普通人家也能买得起的标准版，但对刘尹来说依然只能用奢侈来形容，躺在这样的游戏舱内进行沉潜，简直就是最好的享受了。
在游戏舱门关闭的时候，刘尹看了一眼坐在柜台后，继续自己未完成的工作的那个瘦弱男孩，忍不住露出了悲哀的神色。
自从跨入网络沉潜的新时代后，个人精神享乐水平的提高带来社会人文内涵的提升，对未成年人需要保护的呼声也越来越强烈，但在光芒照射不到的角落里，黑暗滋生，像刘尹这样的孤儿数之不尽，他还好，虽然有个妹妹需要照顾，而且欠下了巨额外债，但至少家还在，若是有一天连家也失去了，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Direct Link」
指令输入，五彩的加载光中，世界变换成了另一个样子。
这是一条黑暗潮湿的地下通道，从如同蜘蛛卵般沾满黏液的莹绿色舱内站起身来，刘尹往通道尽头的光亮处走去。
即使是在虚拟局域网络内，也能看出现实世界中的一些影子。
就好像自己家那栋危楼，在局域网内是一栋燃烧着地狱火焰的斑驳大楼，而这偷偷摸摸做着蝇营狗苟勾当的黑网吧，体现出来的就是如同老鼠窝般脏乱不堪，听说，在魔都的局域网络内，连铺大街的地板都光可鉴人。
这真是太嘲讽了，一边说着要人人平等，但不止是现实里，哪怕在虚拟局域网内也充斥着不公。
通道外有一片开阔的空地，周围是荒芜末日的场景，视线所及之处，大楼只剩下残垣断壁，脚底是无边黄沙，金海两个大字悬浮在天空中，像是历经百年的建筑物一样摇摇欲坠。
传闻说，金海省准备在这几年彻底改建老城，将这早就该退场的上世纪遗产翻新一遍，划入金海省第十二区的范畴。
从现在局域网内的情况来看，这并不是什么空穴来风的虚言。
残垣断壁中还有其他一些和「Bad Luck」一样浑身笼罩在阴影或者长袍中的虚拟角色，刘尹无视他们，快步绕过几条街道，潜藏进废墟的阴影之中。
抬起手，拉出系统列表，从仓库清单里找到「RealDeath」，微光闪过，几丝数据线条构成物体的雏形，随后手中一沉，金属块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就是这块看上去平凡无奇的金属，这个不知道真面目是什么的程序，却让刘尹几乎半晚上没有睡好，昨天在「零度」中的所见所闻折磨着他，也勾引着他。
「不管你是什么，哪怕是病毒也好，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低语的同时，他伸手点在金属方块表面。
叮咚！
窗口弹出音效中，黑色金属质感边框的提示信息出现在眼前。
「RB7228.exe是否运行？YES/NO」
凝视着短短的一行提示，黑色的信息边框似乎散发着漩涡般的引力，刘尹缓缓开口，同时，一股迫切改变的激流在心中回荡。
想起了昨晚的梦……
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没有可以相信的人。
在这满怀恶意的世界里，唯一不会背叛的就只有自己。
「——来玩吧，你可以拥有更多……」
让软弱无力的自己也能拥有更多！
想要得到。
宁愿伤害别人也不想再受到欺负和压迫。
然后——
「YES！」
他坚定的声音在废墟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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