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最后的光芒泼洒在这片氲氤，泛起了层层鳞光，将整个帝国最繁荣的地区照了个遍。格里姆城上空翻滚着的无尽的云烟。那逐渐暗淡的光幕形成细剑般锋利一一从沿海地区插入格里姆繁荣的大街。
从天空向格里姆海岸看，可以看见各种样式的海帆。咸腥的海风也从格里姆沿海地区缓缓吹入，将海岸边界的船帆们吹得猎猎作响。即使在一万多米高空依然能听见港口人声鼎沸。
此刻，已经将半个身体浸入大海的太阳，也变得鲜红深邃而难以直视。
巨大的夕阳犹如幕布，一艘“飞鲸船”在云雾中变得清晰起来——以鲸鱼为原型的浮空艇“博格二型”。作为工业革命的代表工具之一，飞鲸船几乎推动了整个革命的进程：体积大，可搭载量极巨，造价便宜，速度不俗，单单这几个优点就足以将它排上“十大世纪性发明”的排行榜。
这架鲸船似乎和普通的客船有些不同，它的体积更加纤小，和运输公司运作的庞大客船相比，这艘船只能算是小孩子。这架特殊的鲸船船体构造也显得更加奢华，颇有贵族气息。在船体上刻着鲜红的猎鹰图案，红得仿佛在滴血。
……
端着红酒的侍者不急不缓地走着，皮鞋与木制甲板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临近黄昏，飞鲸船上的照明系统一一打开，阴影相交颇有情调。从厨房到甲板最前端并不远，端着红酒的侍者也显得游刃有余。
绕过迎面而来的军装男子，侍者笔直地站定在一侧。他礼貌地向军装男子点头致意，然后将两只盛着浅浅的红酒的高脚杯递给对方。
“今晚入月之前可以到达，我们出发的时间……是红月之前。安德鲁将军……这是船长的原话。”将红酒送入对方手中，侍者前倾身体附耳低语。
军装男子安德鲁将军微微颔首。他皱着岁月的脸庞犹如寒冬的坚冰般难以消融，左眼的眉毛上刻着赫赫战功，将他原本凶恶的脸庞衬托得更加可怕。黑色的军装简单笔直，显得精神，即使是最容易折叠的腋部也显得极其平整，配合他不怒自威的气势颇有沙场雄鹰的风范，佩在腰间的军刃更是衬托威严。
安德鲁端着红酒目送，直到侍者消失在拐角处时，他才转身向瞭望台望去……鲸船在一万米以上的云层中平缓前进，太阳已经没入海面，仅存的一丝暖色涂抹在瞭望台前方的云海上，随着不规则的风此起彼伏。那混乱的风也卷起了瞭望台上那一抹耀眼的金色。
一位少女，站在鲸船的最高处的女孩，她犹如成熟麦田的微卷长发在夕阳最后的光辉下闪耀夺目，身着易于行动的贵族裙装，单手不失优雅地攀扶在栏杆旁，另一只手则握着一顶圆帽，是贵族少女最喜欢的款式。少女的身后站着一位全副武装的大汉，似是这位的护卫。
安德鲁并没有刻意降低自己的脚步声，皮鞋和木制扶梯磕碰很快便吸引了护卫和少女的注意……护卫向安德鲁将军行了抚胸行军礼，表情随之更加坚毅，站姿也显得更加笔直雄伟。而金发少女看了一眼来人，便再次将目光投入到翻滚的云海中。
“殿下，马上就要到了。”安德鲁微微欠身，将一只高脚杯放在金发少女面前的栏杆上。鲸船飞得很稳，红酒在酒杯中几乎不会起伏。这位雄姿英发的将军在金发少女面前显得有些恭敬，像是蜷着利爪的狮子，他面色有些浮动，用劝诫的口吻道：“……殿下，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鄙人的忠告。在确认无危险之前，不要妄自行动……”
“同样，亲爱的将军大人，我也再次的告诉你，此行是经过父皇和最高审判官签署同意，”金发少女擒起红酒杯，不客气地打断了安德鲁将军的后话，她神态倨傲地侧视对方，站在高处显得睥睨而有些敷衍，“合盟军的铁蹄已经兵临城下，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无关对错，我只是看中了她的能力……”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将军，”少女转过身，带着危险的微笑将酒杯里的红色液体一丝丝倒入对方的杯中，这个举动简直无礼极了，“对方是什么样的危险人物，恐怕我比你更清楚。既然我有能力将这条拽着狂犬的绳索系开，那么我也有这个能力看管‘它’。”
“如你所愿，殿下。”将军抚胸屈身，低头遮掩目光。
“相反，安德鲁将军，”少女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胸前，仅有一枚展翅之赤鹰挂于胸前。
金发少女放下酒杯，浓密的睫毛相互交错，翡翠般瞳孔细密地注视着安德鲁。少女缓缓开口道：“比起您的教导，我更想知道的是您此行的目的。释放罪犯的程序似乎并不需要一位上将的签署，也不需要一位上将的陪同，那么，将军您的目的……”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之后，安德鲁突兀地开口说出了一串暗号般的诗句：“灰河之水尽染红。”
“嗯？您的意思是……？”在一番等待以后获得了这句不似回答的回答，金发少女一脸疑惑地看着对方。
“……殿下并非知情者，失礼了，鄙人此行乃是军事机密，怒难告知。”安德鲁目不转睛地说道，瞪着带有伤疤的眼睛有些可怕，“仅仅和殿下顺路罢了。”
似乎被对方不怒自威的形象吓到了，金发少女翡翠瞳略略偏离，顺势侧过身避开了对方的锋芒，攀扶在了栏杆上嘀咕，“嚯……顺路啊，那可真是巧呢。”
空气再次注入了尴尬的气息，安德鲁本不善言辞，他眼前的“殿下”又似乎没有心思攀谈下去。就在两人快被尴尬淹没时，鲸船上的广播适时响了起来……
“鲸船还有十分钟进入监察港，请位于甲板、瞭望台、出仓台，飞行井的人员进入船舱，避免着陆事故……重复一遍，鲸船还有十分钟着陆……”
沉默的空气突然注入声音，本以为双方的谈话到此为止，安德鲁却突兀地开口道：“鄙人此行还有另一个目的……”
一丝不苟的将军顿了顿，从军大衣内袋取出一枚印章——刻着赤色雄鹰的金色徽章，“奥西格罗尼陛下，您的父亲私下嘱托鄙人，此行作为普蕾妮雅殿下的护卫和引路人。”
此时看着安德鲁凶恶冰冷的脸庞，似乎也流露出了长辈的关心之意，那道丑陋的伤疤为了尽可能表现温柔而显得有些滑稽。
被称为“普蕾妮雅殿下”，似是一国之公主的金发少女微微动容，面色复杂，略微缓和道：“我始终认为和她打交道不需要担心性命安全……既然是父皇大人的委托，那么我也不会拒绝和将军您同行。希望我们互相有一个愉快的经历，安德鲁叔叔。”
“快到目的地了，鄙人去着陆准备，先行告辞。”安德鲁收回徽章，面色不变地行礼离去。
“……”瞭望台重归静默，重复着的广播回响在耳边。海岸线最后的余光被大片深蓝吞没，天幕的另一侧，第一轮蓝月开始升起，随之浮现出星辰诸神斑驳的色彩。普蕾妮雅目视着日月轮转，斗转星移，细纱似的金发随着狂乱的风飞舞。
那挂着虚假的高傲和局促微笑的脸庞逐渐被冰雪覆盖，普蕾妮雅流转碧色瞳孔，望向逐渐从云层中浮现的宏伟建筑……
月色拨开层层云雾，巨大的山体出现在鲸船正前方。这座悬浮在格里姆城沿海上空的柱形山体群，是自亘古便存在的，曾经被称为“天堂山”的信仰般的存在。这座悬浮山并非仅有一座山体，刀削般的峭壁并行排列在两侧，犹如天然的通道形成一线天。在这条“天空之路”的尽头，帝国最大的监狱镶嵌在最大的山体之上。复古的墙柱设计，巨大耸立的古老雕像，无一不说明着这座监狱的悠久战绩。
鲸船沿着空中航标缓缓驶入“天空之路”。冰蓝色的月光被峡谷挤压成华美光幕，光幕细密地落在鲸船上，恍如行驶在天上星路般。
“前往人生最灰暗的地带，却是如此璀璨夺目的华彩大道，将监狱选址在这里的人，想必也是带着绝顶的讽刺。”普蕾妮雅颇为轻蔑地自言自语，鲸船的出舱室四周是透明玻璃设计，只有脚下是一层冰冷钢铁，站在此处更有银河漫步的感觉。
“或许应该称为，‘灵魂之洗涤’更为恰当。”安德鲁不置可否。作为帝国的军务大臣和忠实的西格威尔教徒，对于这所圣洁和罪恶共存的古老建筑，表现得既不感兴趣也没有太过轻视，只是自顾自地整理腰间的配枪，显然不是第一次到访此地。
靠近监狱建筑的月色被三束刺目的探照灯光线无情划裂开。一艘被涂盖成黑白两色的“箭鲨”级快艇从裂缝中飞出，它绕着鲸船飞了两圈，终于在舱门前停了下来。
“殿下，请退后。”安德鲁上前一步，在确认公主的安全以后，将手搭在气阀上——“嗤！”喷涌的水汽随着夜风吹拂在安德鲁精炼老干的脸上，那一丝不苟的发型并没有因为高空强风而变形。
普蕾妮雅探出半个身子，狂风将她那一头柔软的金发揉碎。“为了天空的荣耀！”正对舱门的快艇上，一位全副武装的士兵从驾驶舱站起来抚胸行礼，“警卫部第三支队队长卡俄斯，欢迎您的到来，尊敬的第二皇女殿下！同样欢迎您，尊敬的歌瑞尔伯爵大人！”
安德鲁跳入船舱坐在最右侧，普蕾妮雅只是高傲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坐在后座最中央，最后坐到公主殿下左侧的是一位同样军装的男子，沃德姆，普蕾妮雅的近卫。
“虽然就私人而言，这是不必要的程序，但是毕竟是在下的职责……”
表情坚毅的近卫沃德姆从怀中取出文件，“这份是皇帝陛下的签署书，这份是最高审判官的签署书。”
接过文书，卡俄斯依然是一副热忱至极的微笑，热情地像金店推销员大于一名警备队长，“那么，第二皇女殿下，请系好安全带，我想我们还有一段耐心的时间需要度过。”
随着由小至大的引擎旋转声，“箭鱼”发出起步之前的清亮啸声，宛如脱缰的野马飞向监狱大门。
快艇在钢铁铸就的监狱大门前，仿佛一尾幼鱼懵懵懂懂游向巨鲸的血盆大口。“嘟嘟嘟……嘟嘟嘟……”随着不绝于耳的警报声，钢铁大门缓缓爬升到一个足以让一艘快艇通过的通道，狭小地不由让人担心是否会发生不必要的事故，卡俄斯以一个漂亮的侧翻，险之又险地穿过那条缝隙。就像是特级飞行员一样让人惊叹。
“帝国狱警都像你这样惊险又刺激吗？”被吓到的皇女有些薄怒，口中讥笑道。
“不殿下，这里只有我才能如此熟练。”
“这不是赞美，亲爱的警卫队队长，你需要知道坐在你身后位置上的是帝国唯二的公主，那么你可能会把你那澎湃不已的心稍稍摆在正确的位置，而不是让它显摆在将它置于危险的境地。”
“是的，殿下。我为我的鲁莽道歉。”背对着普蕾妮雅的卡沃斯似是露出为难愧疚的表情，微微低下的声音不像是军人而是一个淘气的孩子在向母亲认错一般。
坐在皇女普蕾妮雅左右的两个军人表情不变，就连双手拜访的位置都没有一丝变化，表情严肃地像两块毫无生气的雕像，散发着军人独有的方方正正的冰冷气息。正常人只是坐在在这两块冰块中间就早已颤抖不已，然而这位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却不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侍卫，然后咕哝不该带这块冰块一起来，好让这两块一大一小的冰块凑在一起散发冷气。
穿过一个昏暗的通道以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柱形的巨大庭院。一颗巨大到让人难以置信的橡树从最底根部一直延伸到庭院穹顶，郁郁苍苍的橡树叶将整个玻璃穹顶填满。那穹顶似有聚光的效能，蓝色的月光被汇聚起来，却有被橡树叶剪得粉碎，纷纷扬扬犹如碎雪散落在庭院每一个角落……
——静谧感。
明明是将一切罪恶汇聚起来的地方，普蕾妮雅却体会到了这种特殊的感觉。仿佛置身于森林般，呼吸的顺畅，光线的柔和，以及将一切笼罩的静谧……越是觉得舒服，普蕾妮雅却越是心惊，她将这种不适感默默隐藏在身体最深处，只是咬着嘴唇默默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就是……‘天空之冠’么……”
快艇缓缓上升，途中可见同款的快艇从旁飞过，卡俄斯向自己的同事打了招呼。圆环的庭院每一层都有通向四方的通道，根据所犯刑法的严重性，囚徒被安置在不同的层次，越是往上，其罪越难赦。安置在最上层的，大多是死刑犯，他们不是那些丧心病狂的恶魔信徒，便是罪恶滔天的政治犯，即使被判死刑也只不过是给予他们最好的恩惠。
快艇经过第十层，经过十一层……当皇女殿下瞪大眼睛，保持不住那贵族的微笑时，快艇终于在最顶层停了下来。
安德鲁看了一眼普蕾妮雅纠缠在一起的眉毛，对方还在强作镇定。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殿下。”
“后悔？我的个人记录里，从来没有后悔两个字。”普蕾妮雅挑了挑眉，这样没品的神情换来了她之前的平静，她向警备队长道：“继续带路吧，卡俄斯队长，我可不希望最后的最后，我的成果只是一封已被判处的死刑宣告书。”
卡俄斯沿着树冠绕了大半圈，最后在一条幽深的通道前停下。
“请跟我来，殿下。我想对方已经等候多时了。”卡俄斯向普蕾妮雅绅士地笑了笑，抄着手走下快艇，“请不要擅自离开随意走动，这所原先是修道院的监狱，充满了魔法符文和神术法阵，稍有不慎就会死于非命。”
普蕾妮雅冷哼一声，跟着沉默的安德鲁和侍卫走下快艇。
每一条通向监狱深处的通道，都被一样不可探查的黑暗所笼罩，和翠绿色与蓝色幽光笼罩的庭院不同，恍如分割的两个世界彼此紧挨在一起。普蕾妮雅抿着骄傲鲜艳的薄唇，眉心却纠缠在一起，她能清晰地闻到通道深处传出的，毫无遮掩的腐败气味——即是粉饰的再怎么光鲜亮丽，监狱终究是监狱。
“这边请。”卡俄斯倾身示意，动作优雅地像一位高级餐厅的侍者。
越是深入通道，普蕾妮雅越是感到不适。这里光线昏暗，空气沉重难闻，虽然不至于完全看不清路，但是挂在墙柱上的昏昏沉沉的鹿角灯，所散发的光幕一闪一闪，以至于完全看不清隐藏在铁栏杆黑幕后的存在。贵为一国公主，普蕾妮雅本是不需要到这种污秽之地……
“我们还有多少路要走，卡俄斯队长？即使是最恶臭的垃圾场，也比这里清醒好闻的多。”只是走了几步，娇贵的皇女殿下便不自禁地抱怨起来。
“殿下，还请耐心。”安德鲁出声道。
“这是我一生中，最糟糕的一次出行了，我不希望会有第二次。”普蕾妮雅厌恶地撇过头去，却正好看见在栏杆后，黑暗中隐藏的一对血色瞳孔……只是对视不到一秒，普蕾妮雅便感到一阵腥风伴随铁链磕碰声飞至她面前——沾满了血渍的利爪，爪尖在昏暗灯光下散发冰冷的光泽，“锵”一声砸在了铁栏上。
卡俄斯闻声回头，看见第二皇女发白的脸色，笑容不变道：“这是翻下了大名鼎鼎的‘血肿之月’事件，连续犯下杀人罪的杀人鬼李赫斯，仅仅是一个夜晚就连续残杀了上百个像殿下一样芳华的少女，真是不懂怜花惜玉的野兽呢。”
相比于普蕾妮雅的不适，侍卫和将军的表情显得一尘不变。
“同样，他活不过下一个周了，”安德鲁面不改色地绕过疯狂砸着栏杆的利爪，“殿下，这里每一个被关押的，都是犯下了重罪的罪恶之徒，无论是谁都罪大恶极不容挽回……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陛下和审判官阁下那边，我会帮忙……”
未等安德鲁说完，普蕾妮雅便挥手打断了对方的话。尽管面色不适，普蕾妮雅语气依然强硬异常：“卡俄斯队长……请带路。”
“您的意志，殿下。”
那回响在整个通道的声音——疯狂而偏执的声音逐渐远去，挂在岩壁上的鹿角灯愈来愈暗。不过一杯咖啡的时间，在一个拐角以后，眼前出现了一扇血红色的铁门。
“‘那位’就在这扇门后面，”卡俄斯从怀中取出一枚圣徽，嵌入到铁门上一个小小的凹槽，随着齿轮**的机械声，凹槽将整个徽章吞没进去。眼前闪过弧形的光芒，空气仿佛被扭曲了一般……原本静谧的空气也沸腾了起来，从四周隐隐传来热闹的声音。
普蕾妮雅眼中流出对未知的恐惧，更多的是好奇，然而皇家贵族的礼仪守则让她保持着面部表情的骄傲。
铁门缓缓打开，室内明亮的光线流了出来，热闹的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普蕾妮雅可以断定，这些声音是从这个房间里传出来的。当门打开一个缝隙时，室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一个不长不断的沉默之后，其内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真是好久不见了呐，侯爵大人，哦不，真是失礼，应该叫……伯爵大人了。”声音纤幼脆嫩，犹如清风拂面，俨然是一位妙龄少女的声音。
铁门大开，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普蕾妮雅眯起了眼睛，她微微遮掩光芒，细细打量着这个不像牢狱的牢狱内，那个让她好奇的声音来源——少女，一位年龄似乎比自己小得多的少女……
（未完续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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