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几乎在同一瞬间，奥娃的撬棍抢到了前头，截住了火焰。克诺亨发出咕哝一声，抱着头蹲了下来，浑身颤抖不已。
甬道里一下子变得亮堂起来了。被史莱姆喷出来的火焰黏在洞壁上，居然没有立即熄灭，而是噼里啪啦地烧个不停。
奥娃垂下撬棍——高举圣剑的时候，黏在上面的史莱姆火焰会沿着棍身一路烧下来。
“这是什么？”奥娃大为不解，“以前的史莱姆明明就是一团泥巴。这火焰是怎么回事？”
芮明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积攒起来的火焰，眯着眼睛观察不远处的金属史莱姆。那只魔物喷完火，立即安静了下来，皱成一团。
“我觉得这是白磷的火。有毒，极度危险。”克诺亨从地上哼哼唧唧地发出声音。“这东西能把铁都烧熔。”
芮明皱起眉头。“奥娃你这样没问题吗？”
“烫死我了。”奥娃回答，她使劲甩着撬棍，想把火焰甩开，但白磷火黏在了上面，如同史莱姆本体一样死死吃住棍身。
突然，圣剑发出啪的一声，断成了两截。艾森低呼了一声。
从断掉的截面开始，圣剑长出了新的尖端，瞬间恢复成了崭新的撬棍形态。掉在地上、被白磷焚烧的部分则咔咔咔地发出爆裂的声音，冒出一团青烟。
火灭掉了。
奥娃只是盯着手中的圣剑。“好嘛，你还真的很喜欢棍状物嘛。”她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跟谁说话。
芮明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
“艾森，你用飞刀试探一下那个东西的反应——我觉得它不会冲过来了。”
“没有飞刀。”艾森没好气地回答。她想了想，将先前从伊诺克那里偷走的匕首掏了出来，对准史莱姆正在蠕动的表面飞了过去。
虽然没有眼睛，史莱姆的动作却出奇地迅速。它立刻停止了蠕动，表面凝固了起来。艾森的匕首无力地弹了回来。
“漂亮的防御。”芮明叽咕着，“喂，你们在干什么！”
勇者奥娃和她的师傅伊诺克已经冲了过去，一个往左，一个往右，从两个方向向着巨大史莱姆劈砍。
史莱姆明显感觉到了危险，它发皱的表面缩得更快了。
奥娃的撬棍狠狠地击中了史莱姆，发出一声沉闷的铿响。史莱姆的表面顿时凹陷了下去。
伊诺克的攻击更迅猛，狠狠地一下刺击戳中了史莱姆那张“脸孔”上看上去柔软的地方。但长剑只是普通地陷了下去，接着传来奇怪的滋滋声。
伊诺克连忙缩回手。已经晚了，长剑的锋刃已经被史莱姆腐蚀了一半，断在了它体内。
“不行！”芮明懊恼地叫道，“浪费体力。”
奥娃一言不发，举起撬棍发动第二次攻击——不，已经不是撬棍了。圣剑将身子拉得更长，前端弯曲成锋利的弧度，变成一把长柄巨镰。
“我来把它切开！”奥娃叫道。
史莱姆动了起来，整个甬道都在愤怒地颤抖。原先消失在黑暗深处的尾端现在完全浮了起来，但史莱姆的体积并没有变小。它越缩越紧，变成一个圆滚滚的大球体。
奥娃的镰刀在球体表面滑了过去。连一道划伤都没有出现。奥娃咬着牙，又捅，又切、又砍、又刺，但金属史莱姆刀枪不入，完全变成一个大铜球，表面不断冒出火花。
突然，那个球体爆发了，无数支尖利的长刺从身上炸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勇者的众人突去。
伊诺克大叫一声，飞身挡下三根刺向奥娃的巨刺。奥娃一个趔趄，翻过手腕，挥动镰刀将刺向伊诺克的刺全部挡下。
有人使劲拉了艾森一把。一根尖刺堪堪停在艾森的鼻尖上。
艾森惊魂未定，往后连退两步，将芮明和她的灯一起撞到洞壁上。
“撤回来！”芮明叫道。
奥娃和伊诺克挥动着武器退了回来。奥娃的手臂和大腿上鲜血淋漓——伊诺克的长剑断了半截，没办法将全部的尖刺都拦住。
艾森迅速弯下身子，从女仆围裙上撕下一大块，准备给奥娃扎住伤口。突然，她停下了手。
“哇！”盗贼女仆睁大眼睛，奥娃的身上没有伤口。刚才被尖刺穿过的地方已经变得红润白皙。伤口愈合了。
奥娃不自然地笑了笑。
“我的血有治疗作用。不用管它啦。”
跟头天晚上那只食人魔一样的能力。艾森心想。她忍不住又看了奥娃一眼。
和平常乐呵呵、傻乎乎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一旦进入了战斗状态，奥娃变得异常严肃，不再说话，眼睛笔直地盯着敌人，嘴角边露出努力的咬纹。
“我们该怎么办？硬闯的话，大概也没问题。不过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打死它，万一再次喷出那种毒火——我的问题倒是不大，其他人可麻烦了。”她说道。
芮明嗯了一声。
“这个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从你们开始攻击到现在，那怪物还没有做好喷火的准备。”厨房女仆沉吟道，“一喷完火就瘪下去了，看来这东西要重新生成那种白磷需要些时间……哦不！”
史莱姆形成的圆球膨胀了起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原理，这只魔物的表面维持着金属化，忽左忽右地晃动着，利用它庞大的体积，将前进的甬道堵得死死的。
但它也并没有立即滚上前来施展攻击。否则的话，凭着这只史莱姆的液态金属化能力或者毒火能力，瞬间就能将眼前临时拼凑的勇者团灭掉一半。
芮明用力打了个响指。
“我明白了。这个东西的任务是堵住出入口——所以必须卡在那个位置上不动。”红头发的女仆分析道，“而且刚才刺艾森那一下暴露了它的问题——延展性有限度，只差一点就能杀掉女飞贼了，可惜就是差这么一点。”
“你倒是很高兴嘛。”艾森不满地嘟哝着。
“抱歉。不过我知道结局了。因为延展性有限，能变钢板时就不会变成钢刺。”芮明毫不在意艾森的情绪，转向了仍然抱头蹲防的克诺亨，“剩下的事情我得依靠一下我们的魔法师了……”
克诺亨从裤裆里发出一声抗议。
“我是科学家……”
“一样的。我问你，白磷很容易烧起来吗？你刚才说，这东西连金属都能烧熔，为什么这史莱姆就会没事？”
克诺亨终于将头骨从身体里探了出来。
“是的，很危险。不过对那头怪物应该是没用的。白磷一般是半固态的蜡状物质，只要接触到空气，104华氏度左右就能迅速爆燃，甚至能够融化人的肉体。如果这家伙胃里装的是这东西的话，它的胃应该非常牢固。”
“也可能是因为胃里没有空气和引火物。”芮明说道。
克诺亨想了想，耸耸肩。
“没错，没准儿是这样。”
芮明邪乎地微笑起来。“那么，我们牺牲一点东西，就能将这个拦路虎干掉。”
克诺亨又缩了回去。
“骨头没有用！用骨头对付燃烧弹是没有用的！”
芮明呸了一口，转过身对着奥娃和伊诺克。
“伊诺克师傅，我看你似乎有盾？”
伊诺克举起手上的臂铠。
“不是盾，只是简单的胸甲和护臂。”
“足够了，脱下来，交给奥娃。你的断剑交给我。”
伊诺克疑惑地看着眼前不起眼的红发女仆。
“可以是可以，不过有啥用……”
芮明根本不予理会。她凑过身子，对着奥娃的耳边低语。艾森不满地哼了一声。
“借问一下，这个计划我也能参与吗？”
芮明回过头，露出一脸假笑。
“当然，首先，你把你的胸甲让给我。然后，你负责背起这个累赘的白骨乌龟。听我的号令，一旦发现前面出现了缝隙，立刻冲出去，第一时间跳进后面的地下河里。”
“地下河？”艾森叫道，“为什么？”
“原因你马上就知道。”芮明说道，“伊诺克师傅，你的任务是在奥娃行动的时候负责和她一起推动怪物，造成适合飞贼闪过去的缝隙。然后，跟着艾森，一起跳下河去。”
“河？”伊诺克挠挠脑袋，“我知道。”
艾森嘴里嘟囔着，还是老老实实地交出了缠在身上的胸甲，将克诺亨绑在身上。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个背着娃娃探亲的还乡女仆，心里老大地别扭。
芮明看着众人做好了准备，满意地点点头。
“干得好。哦，不，动手！”
眼前的史莱姆已经膨胀到了极限，眼见它马上就要猛烈地收缩——随后就会跟刚才那样喷出剧毒的火焰……
但奥娃已经冲了出去。她手里的圣剑迅速变形——变成了一面巨大的盾牌。
史莱姆的一部分已经突了出来，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
奥娃的盾牌毫不留情地砸在那个突起上。艾森紧紧跟在后面，注意到史莱姆一下子缩得更紧了。
龙女仆没有停手，她手里的大盾牌如同重锤一样，不断地砸在史莱姆表面的各种地方，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
突然奥娃大吼一声，使出最大的力气，猛地砸在史莱姆身上。史莱姆受了巨大的力量，用力收缩，露出一个空档。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芮明冲了上去，甚至比艾森动作还要快。她使劲将伊诺克的断剑捅向史莱姆。
对奥娃的圣剑盾击，史莱姆显然深有顾虑，连发出钢刺的工夫都没有，只是任凭身体刚化来抵挡圣剑。相比起来，对伊诺克的武器，魔物一点犹豫也没有，再一次吞噬了断剑。
但艾森看见芮明松开了手，剑柄上系着她一直拎在手上的防风马灯。
史莱姆吞噬了整支长剑——外加马灯，突然僵住了。伊诺克冲了过去，用有力的肩膀扛住史莱姆，而奥娃继续不停地使用盾牌敲打着。
她的动作越来越快，脑门上也冒出滴滴汗珠。史莱姆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防御着圣剑，持续刚化着被击打的表面。
白磷完全没有机会喷发出来。史莱姆的体内发出一声爆响。
芮明就势一个空翻，从怪物露出的空隙中钻了过去。艾森没有闲着，看准机会一把攥住芮明的脚踝，两个人一起翻了过去。
几乎在同时，史莱姆爆发了，剧烈膨胀了起来。奥娃和伊诺克借着推势，倒退着冲了过去。
史莱姆后面的下方果然是暗河。艾森深吸一口气，扎入了冰冷、黑暗的水面。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水面不再黑暗了。
即使闭上了眼睛，艾森的魔眼还是感觉到了发生在水面上的异变——金属史莱姆爆炸了，体液形成的白磷如同千万朵烟花，缓缓地从半空中沉降。
刚才勇者团站立的地方变成了一片火海。
白磷火焰落在暗河的水面上，仍然持续燃烧着，往下游漂去，就像无数支蜡烛一样照亮了前方。
艾森不敢探出水面，缓缓地随波逐流着。
周围安静极了，被绑在背上的克诺亨磕牙的声音因此显得格外响亮。
其他人都死了吗？艾森没有感觉到他们的气息。
就在这时，河流突然涌入一个狭窄的入口，磷火同时灭了大半。
艾森冒出头，用力呼吸了一下污浊的空气。
活着呢。艾森想。在不远的地方，奥娃和伊诺克相继冒出了头。芮明呢？
身边一声溅响，芮明也钻出了水面。
“咳，咳，”她叫道，“总算干掉了第一个怪物。但是没了马灯，这下我们可什么都看不见了。”
奥娃、伊诺克一起转过头。
“看不见？”奥娃皱着眉头说道，“可我觉得这光线还凑合。”
“勉强能看见。”伊诺克补充，“大概相当于午夜十一点的光线。”
克诺亨哼了一声。
“我也能看见，不过，我是髑髅，视觉和你们人类不一样。”
芮明生气地叫道：
“胡说，我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
艾森转过头，盯着芮明。
“哦，芮明。我觉得……”她小心翼翼地选择词句，“……你最好先拉着我的手，到了干地方，我们先让眼睛适应一下。”
“告诉我，你不是那个意思！”芮明意识到了什么，惊慌地叫道。
艾森盯着她看上去已经失明的眼睛，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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