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不成熟佣兵的培育法
数小时前,悠久之城一家普通的旅舍内。
“一、二——嘿!”
将脸埋入装满冰水的脸盆,瞬间沁入皮肤深处的冰冷刺痛着理智,将早起的困倦驱散得一干二净。
“哈——”
歌利亚从脸盆里抬起头来。水珠顺着发梢滴滴答答地落下,在脸颊上滚珠似地滑落。柔软的金发被水润湿,分成数缕紧贴着额头。
侧耳倾听,水珠的声音渐止,歌利亚睁开了眼。
面前的小镜子里映照出歌利亚的面容:
精致的五官如精灵大师倾尽心血的雕塑,莹润的唇瓣带着浅浅的樱色,纤长而弯曲的睫毛间犹挂着点点细小的露珠,半长的柔顺金发带着三分湿意随性地落在肩上。
——然而是个男的。
就算在这精灵遍地走,美女到处有的悠久之城里,也确乎是难得一见的绝色。而事实上近几天清理莫名其妙就在门口堆积起来的情书与鲜花也已经成为了例行的公事……
——然而是个男的。
“哈……”歌利亚扶着镜子低头叹息。
声音也很可爱,软软糯糯地还带点最近城里流行的少女的酸甜味。
——然而是个男的。
都已经清晨了,窗外枝头上的小鸟有点聒噪,从楼下飘上洋葱汤的香气。
……然而……是个男的。
歌利亚放下了怎么绑都没有男子气概的头发,尽管千万般不愿也只能暂且接受这种设定。
顶着这张脸作佣兵的行当,注定是少不了各种麻烦的吧。歌利亚不由得叹了口气。
罢了,现在也不是感叹这种事情的时候,就算只是为了现在仍在家里等待他的妹妹,也必须鼓足干劲继续下去。
歌利亚想着,用蘸着冷水的手拍了拍脸颊,重新打起精神来。
不信者佣兵歌利亚——今天起开始行动!
简单打扮整备好后,时间已经不多。歌利亚匆匆跑下旅舍的楼梯。
“早啊,歌利亚!今天又有任务?”
旅舍老板的女儿向他招手,标志性的长耳与姣好的面容标志着她精灵的身份。她似乎正在尝试料理一小锅洋葱汤,满堂四溢的香气令人精神一振,不得不说精灵的手就是巧。
“——来尝尝?”
“啊不了,谢谢——时间不多了,抱歉啦——”
歌利亚一边扭头道歉,一边脚步不停地跑出大堂。
旅店女儿:“至少吃过早饭吧——门口桌上有我烤的面包!黄油已经抹好啦,你拿去边走边吃吧!”
“多谢啦!得救得救~”歌利亚捂捂肚子,顺手捎起几片面包。
“不用谢——盛惠三十铜角子!”
“啧!”歌利亚差点噎住,当场就想把那几口还没嚼完的面包吐出来。
“嘻嘻。”旅馆女儿俏皮地一吐舌头,“开玩笑的——就算铜板再重要,任务也不能没日没夜地接啊!——这是精灵的经验之谈哦。”
“知道啦,多谢了。”歌利亚挥挥手,匆匆转身跑出了旅舍。
“结果还是那么急啊……”
旅馆女儿单手托腮,看着歌利亚离开的背影,无奈地笑道。
“算了,谁叫这里是……悠久之城呢?”
悠久之城里的一切都是匆匆忙忙的。
行人穿梭在路边的早市,小贩的叫卖声与主妇的还价声早早地充斥在清晨的薄雾里。
刚通车不久的道路上,装饰精致的马车、冒着蒸汽的机动车,都已经开始拥挤着上路。川流不息的车厢里,每个人都有着自己要去的方向,每个人都有着想在这座城市里实现的梦想。
作为一座高度炼金化的都市,悠久之城的历史却不过数十年,相比大陆自所罗门制历以来四千年的岁月,就如长河中一朵浪花。
然而这朵浪花翻得委实精彩漂亮——应用了人类最新的技术与精灵冠绝的知识,这座几乎是自平地而起的城市代表了民用领域内全大陆最尖端的炼金水平。新的城市意味着新的机会,而它联通东西大陆,毗邻精灵之森的地理位置,也意味着这机会之珍贵,绝非多少金币可以轻易衡量。是以精灵与人类才宣布对外开放不久,街头就已经见惯了狼人、矮人,甚至打了伞的高等血族来去匆匆的身影。
盯上这机会的除了各国政界与形形色色的商队,还有如歌利亚这样以委托冒险为生的佣兵。
佣兵这门古老的行业,可以追溯到两千多年前的动荡纪元,以十二帝乱为始,持续千年的动乱与战争松动了把持于统治阶级的绝对力量,使得兴起于民间的佣兵也有机会登上历史的舞台。
相传当年终结十二帝乱、开启荣光纪元承续至今的关键人物之一——血族皇帝朱利叶斯,最初就是靠着麾下狼人佣兵团的骁勇善战,才从白手起家一路问鼎梵拜雅帝国的王座。朱利叶斯称帝以后,为跟随他一路征战的狼佣兵们赐名“月夜诗咏团”,守卫血族王庭代代相承直至今日,成为了佣兵界最早的神话。
然而在人类统治的东大陆,却没有这样的佳话。
动荡纪元结束以后,东大陆的佣兵就受到了教会的诸般钳制,无论是团体规模、魔像数量、还是行动自由,都被教会颁布的条条框框打压得喘不过气,就连偶尔打算使唤佣兵们去干点腌臜事情的贵族老爷们都浑身不自在。以致于后来脱离佣兵工会而存在的地下佣兵愈演愈烈,终于形成了一个与教会戒律若即若离,游走在利益与道德之间的灰色团体——不信者佣兵。
而歌利亚现在正要前往的,正是悠久城不信者们碰头的地点之一。
悠久之城,北城门附近。
歌利亚叼着一片面包,在人群中飞快地穿梭。不一会就见到了熟悉的转角处。
如果是像话本里演的那样,这会男主角就得撞上叼着面包片的女主角了吧……不过叼着面包片的人好像是我?那可真是抱歉了。
歌利亚暗自好笑地瞎想着,一如既往地冲过了转角处——
——碰。两人双双倒地。
歌利亚叼着的面包在物理法则的操纵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啪地掉在地上。
“卧槽,你怎么看路的?大家快抓住他啊——撞老人了啊!夭寿了啊!”
出现在转角处与歌利亚相撞的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大爷。
老大爷的行李箱被撞翻在地,人也弄得满身灰尘,骂街的气势却豪情不减。
……什么情况?
“嘿别让他跑了啊——我告诉你撞到老人你是要负责任的……”
……怎么还讹上来了!!!
歌利亚的内心瞬间有千万匹羊驼种魔物奔腾。
“……医药费汤药费检查费挂号费精神损失费……你可,你可……”
正精神矍铄又亦可赛艇地数着进账项目的老人突然停住了声音,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歌利亚。
……不会吧……难道又是那种展开?
歌利亚咽了一口口水,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绝大多数人都正以一种“无良老人讹诈可怜少女”的目光向他投来或怜爱或惊恐的眼神。
“姑娘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有时间跟老夫共进一杯茶否?……啊刚刚那些医药费什么的都是我在开玩笑,玩笑,来杯茶就当老夫的小小歉意?姑娘?姑娘?”
……这切口溜的,为什么你会这么熟练啊!
歌利亚银牙一咬,为了趁早脱身决定暂时放下节操。
“不……不了,爷爷您没事就好,我……”
歌利亚没有起身,偏过脸颊,半个身子仍倒在地上,单手以肘支起娇弱的肩膀,另一手轻捻唇尖,作少女羞涩之姿态,怯声道:
“我……还有点事,抱歉先走一步了——”
歌利亚头也不回地匆匆跑开,以免满脸的郁结之色与颤抖的肩膀暴露他内心的动摇。
老人久久凝视着歌利亚消失的背影,不禁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倒是留个电报地址啊……”
摆脱了老人之后,歌利亚急赶慢赶地来到了不凋商会设立的据点。
不信者没有自己的体制与规章,所有委托的发布与受取都依托于各商会的平台,而时常与佣兵打交道的商人们也乐得做这顺水人情,甚至还根据各家记录里佣兵们完成的委托与与赏金详情弄出了什么一位二位的不信者排行,甚是上道。
悠久城开放私人通商的时间不久,目前也只有屹立大陆千年不倒的巨头“不凋商会”在城里安置了据点,据说这还是不凋商会直接出资参与了悠久城建设的缘故,否则教会那边可没什么好脸色给这些商人们看。
歌利亚一进据点,就发现这里的陈设相比过去几日少了不少,一眼望去还有点寂寥,这可不符合不凋商会财大气粗的一贯风格。
“啊,歌利亚吗——你也打算来参加‘那个任务’?”
正指挥着伙计搬运一张桌子的前台接待发现了歌利亚。
“嗯,我几天前就来问过了嘛……人来得怎么样了?我是不是最后一个?”
“不是最后一个,不过也不差了——倒数第二个。”接待摇摇头,“这可不像你。”
“哈……路上稍微遇到点事。”
歌利亚想了想,决定把刚才的遭遇当成黑历史带进棺材。
“要说不像——你们这边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寒酸了?”
“什么寒酸!”接待气的只想捏歌利亚的脸,“今天商业区已经开放啦——我们正式的新会馆也在那里,说到底这小破点地本来就不是常呆的地方……”
歌利亚:“别,别动手……那以后任务之类的……”
“短时间还是在这里,毕竟离酒馆之类的地方近,你们也好活动吧——不过做完任务一定要来商区看看啊,好好瞧瞧大陆第一商会的气派!”接待有点小骄傲地挺挺形状姣好的胸脯。
“好……好的……总之就是在老地方听委托内容吧?我还是快点去吧——”
歌利亚逃也似地跑进了据点深处的房间。
房间装潢得相当粗糙,除了角落里整整一盆格格不入且毫无美感的玫瑰以外就没有了装饰,简陋的桌椅随意地摆放在房间中央,桌椅周围三三两两地坐着佣兵,各自奇葩的造型无一不全。
一位身披白色披风的男子顶着一颗蹭光瓦亮的脑袋,风尘落上披风散发着强者的气息,所以就叫秃头披风侠吧。
又一位白发少年戴着一张仅露一目的面具随性地倚靠在墙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叫独眼之枭了。
还有一名黑发黑衣浑身漆黑的男子,背上背的那是剑吗?姑且先叫黑色剑士——诶手里还拿了一把?那就叫漆黑的双剑使吧……
……
虽然奇奇怪怪的什么人都有,却有着一个共同点。
——都是“人类”。
嗯……这也是预约委托上说明了的要求。
需要用到不信者的委托,偶尔、或者经常会是不能摆上明面的秘密任务。
这时雇主就会发布一个简单的预约委托,说明大概的任务周期与可能出现的情况,以及对佣兵的要求一类。
感兴趣的佣兵会在人数达标后,在商会提供的场合与雇主直接会面,听取任务详情,再决定是否正式接受。但无论结果如何,佣兵都不能再向外泄露任务的内容,雇主也不能强迫威胁佣兵去执行任务。这也算是不信者佣兵混乱的业界里屈指可数的几条行规了。
而这次歌利亚打算接受的任务正是这样一项秘密委托。即使是在这类时常出现高额报酬的委托中也高的出奇的赏金,让进城没几天的歌利亚直接当着接待的面跪倒在资本主义的光辉之下。尽管仅限人类参加的限制多少叫人有点摸不清头脑,但现在看来,还是聚齐了相当的人数。
花香有点刺鼻,歌利亚抽抽鼻子,稍微扫过一眼室内,确认了一下接下来一周的伙伴们。这会总共来了八个人,按照先前接待的说法应该还差一位。
“那个……你也是佣兵吗?——是来参与这次任务的吗?”
突然被搭话的歌利亚一惊,向着身旁看去。
出声的是一名简装打扮的少女,略显纤细的身材让人怀疑她是否真有足以胜任佣兵的能力。
但在这片异族与炼金术横走的大陆上没有人会蠢到用筋肉来作衡量强者的标准——除了某些满脑子筋肉的狼人,而这种狼人混得多半都很惨。
“嗯……算是吧,我看这任务赏金特别高就想着先来看看了,反正接不接听完再说嘛……也不亏……怎么了吗?”歌利亚挠挠头。
“呼——没什么。”少女不知为何舒了口气,随后微笑道,“我还以为除了我就都是男人了呢,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打住——”
数十分钟前不妙的回忆开始在脑海里翻滚,歌利亚脸色苍白地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嗯?怎么了?脸色很不好哦……”少女关心道。
“……我……是男的。”歌利亚咬牙道。
“诶——”
少女发出了歌利亚预料之中的惊呼,为了躲开满屋佣兵诡异的目光,歌利亚含泪将脸转向大门。
——啪。
门口响起了意想不到的响声,最后一名佣兵不期而至。
一捧委托预约书摔在了地上。像心碎的声音。
谁啊……这么重要的文件都乱扔。
歌利亚顺手将预约书捡起,打算交还给刚进门的来人,他的身高惊人,近在他面前的哥利亚不得不仰起脸才能看见他的面孔——
唇上割得利落的一字胡,眼角额头淡淡的皱纹,还有苍然花白的头发,以及复杂又深邃让人……让歌利亚直冒冷汗的眼神。
“……又见面了,还喝茶吗?”
老人沙哑着声音,不咸不淡地问道,玫瑰花香装点着两人之间咫尺的空气。
——啪。
预约书又掉了一次,从歌利亚的手上。
像节操尽碎的声音。
“咳咳……总而言之,之前的都是误会,误会。”歌利亚为了避开老人灼灼的目光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既然大家都到了那就做会儿自我介绍吧!接下来的任务里还要请大家相互照应了——诶……我叫歌利亚,今年……今年17岁,虽然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任务但我会尽量不拖大家后腿的!”
话音刚落,歌利亚就发现除了先前那位少女以外的所有佣兵都向他投来了微妙的目光,眼神中混杂着鄙夷、可怜、悲哀……的复杂情感,令歌利亚一时无所适从。
“不用你说就能看得出来——菜鸟。”老佣兵抬了抬眼皮哼哼道,“有哪个老手会在这种任务里上来就报出自己的真名啊!白痴。”
“诶不会的吗——”歌利亚睁圆了眼睛。
“那边那个打盹的——起来了就是你!一身黑的那个,说说你叫啥名字。”老佣兵随意点了个人问道。
被点到的佣兵A挠挠头思考了一会,回答道:“……佣兵A。”
“什么鬼!”歌利亚差点没喷出来,这是连假名都懒得想了吗?
角落里一名倚墙斜立的佣兵B不由得笑出了声,随后报上了自己的大名:“——佣兵B,幸会幸会。”
“……那这里就是佣兵C咯?”佣兵C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下一个就是自己……等等什么时候开始轮的!
佣兵D:
“大家好,这里是佣兵D。”
佣兵E:
“佣兵E,今后有劳了。”
佣兵F:
“……嘛总之保持队形,佣兵F。”
老佣兵摸摸胡子,不忘记补刀:“……那老夫就是佣兵G咯?”
G什么鬼!话说我才是G吧?——Goliath啊!
在场只剩下之前搭话的少女没有说话了,歌利亚向她投去求救的目光。
“佣兵……索菲娅。”少女犹豫了一会,还是报上了一个像样了点的名字,也不知道是顾虑到歌利亚的感受还是单纯地规避“H”这个字母,“……虽然就性质来说还是假名啦。”
少女吐吐舌头,向歌利亚眨了眨眼睛,再怎么说她也不至于在这种场合下为了初见面的歌利亚报上真名。
“已经很够了……”歌利亚垂头道,“那么容我重新自我介绍一次,我叫……呃佣兵X?总之……”
“没必要了,现在谁不知道你的‘真名’?”老佣兵嘲讽道,“——歌·利·亚?”
“我就知道……你至于这样吗……嘲讽还带停顿的!”歌利亚恨恨道。这老头怎么看都是在报复之前的邂逅吧!
初成集体的佣兵们常以假名相称,尤其是在秘密行动中。既是为了防止走漏信息,也是为了防止来自雇主或所谓同伴的背后一刀。
越多关于自己的真实信息,就代表着越多被人寻上门的风险。没有谁会无防备地将一切信息暴露给初见不久的陌生人,就如他们无法将后背彼此交付一样。
……毕竟不信者就是这样的群体。
“行了,人都到齐了,那么雇主是哪位?”老佣兵挥挥手,停住了佣兵们对歌利亚的嘲笑。
“不是老爷子你吗?”佣兵C惊讶道。
“什么——难道他一直没有出现?”老佣兵皱眉道。
这时老佣兵突然察觉了不对。
一个聚集着大老粗们的房间,为什么要摆上玫瑰来做装饰?这浓烈到不自然的香气……是为了掩盖什么真正的“味道”?
老佣兵猛然省悟,然而为时已晚,身边的佣兵ABC都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地倒下。
可恶啊,没想到会在据点就下手……
老佣兵的视线渐渐开始摇晃,意识也随之消失不见,终于堕入了无边的黑暗。
……
一片静寂的黑暗。
古老典雅的檀木桌上,镂刻着星轨图回路的碟盘缓缓转动,装饰着黄铜浮雕的留声机低沉咏诵。
“我曾如死人那样活着。
如行的尸走的肉,恍恍惚惚地滞留在人世间。
明明知道就算呼吸没有断绝,血液没有停流,希望也已经破灭。
因为此身已不能同她共呼吸,此血已不能为她而流淌。此生已不能践行与她相约的希望。
并不是没有想过要去死。
但内心深处的死灰里,对她、对这个有她在的世界,仍旧保留着痴人样的温度……
明明已经没有了思念她的资格。却还将对她的留恋当成自己苟活下去的理由。
而这样丑陋的思念也只是令自己更进一步地厌恶丑陋的自己。
日复一日地走进熟悉的酒馆,酒保熟悉的吆喝与酒客熟悉的谈笑,都只是令我感到深深的不适与厌倦。即使在脸上装出面具似的笑容,内心也没有丝毫波动,不错……就如死灰那样。
‘听说了吗?又有佣兵跑去北边活动了。’
‘北边?那边可不太平……’
‘不,不是去掺和吸血鬼的破事——精灵们开城了。’
‘什么?那群尖耳朵的老顽固?’
‘是啊,还有更劲爆的——听说月之咏者要嫁人啦,嫁给人类!’
‘月之咏者?——他不是男的吗!’
‘听说是不久前传的位,传给自己的女儿……名字是叫……是叫……’
——留存在死灰内的余火,为何事到如今还躁动不安?
‘啊对了——伊丝特,精灵公主伊丝特!’
——余火化作狂焰,吞噬了心脏,燃遍了血液。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为何要让我在这时分再度听见你的名字!为何要让我再一次经受思念的煎熬!
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吗!这是你对我的问责吗!事到如今!事到此地!
——不。
你不会的。你不会的。
你不会背叛,你不会责难……这是你的温柔,是我痛恨自己的根源,
所以……这是……你的呼救。
啊啊,这是我的救赎。
若此身还能为你所动,若此心还能为你所系。
我会说:
——我愿意!”
……
“——!”
歌利亚猛地睁开双眼,脸色惨白如纸,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
但周围的佣兵们似乎并没有在意他的异动,他们围聚在方桌前,神色紧张如临刑。
“……怎么回事?”歌利亚疑惑地挤近桌前。
简陋的桌上摆放着一款老式留声机,黄铜的装饰有点斑驳,看起来已经经历了弥足长久的年岁。
“……醒了啊。”老佣兵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歌利亚,随后将目光瞥向他的手腕。
“啊……嗯……”被老佣兵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歌利亚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腕——
“这是——什么鬼!”
一只漆黑的金属腕表,紧密无缝地扣合在手腕上。
表盘上只有一根指针,但不知为何好像完全不会动,像是被磁石牢牢吸附在表盘上,丝毫没有前进的迹象。
盘面镂刻着复杂的炼金回路,空洞的蚀痕之下是错综复杂的齿轮。
腕表周围排布着奇异的装饰,不知为何隐隐能感觉到不妙的危险气息。
歌利亚向在场的佣兵们投去疑问的目光,却发觉所有人的手腕上都被戴上了同样的腕表。
“鬼知道——醒过来就在手上了。”佣兵B耸了耸肩。
“……拆也拆不下来。”佣兵C试着往外侧方向推了推腕表,腕表却纹丝不动,倒是手腕疼得泛起了一圈红。
“喂……这不要跟三流话本里学吧……难道是怎样怎样就注射毒药的设定?“歌利亚尬笑着问。
“没那么痛苦……大概。”少女——自称索菲娅小声答道,“看上面的炼金矩阵,应该是引爆式的……”
“所以就是砰得一声然后各种意义地上天?我怎么感觉死相还不如中毒啊……”歌利亚顿时哭丧了脸。
“……是怎么回事听过留声不就知道了吗?”老佣兵伸了个懒腰懒散道,“一醒来就看见这么个诡异东西在桌上,怎么想都有问题。”
“啊……这个吗……”歌利亚伸手打算打开留声机。
老佣兵不客气地拦下了他的手。
“——等人都醒了再开,小子。”
老佣兵的眼神突然锐利得可怕,语气里也没有了之前的轻佻不尊。
不知为何,歌利亚竟觉得老佣兵的话语里带着一股不容反抗的气质,下意识地就缩回了手。
“……很好。”老佣兵点点头,出奇地没有再讽刺歌利亚的不成熟。
过不多时,剩下几名佣兵也悠悠醒转,经过一通大同小异的惊呼后也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事实,都围聚到了方桌前。
“……总而言之,我们应该是被人用气体药物迷晕的。”
尽管歌利亚不太想承认,但停止玩笑后越发严肃的老佣兵确实有着合乎其年龄的沉稳,老佣兵总结了一下现状,眼神如电地扫视过在座众人,“在这之后,第一个醒来的是哪位?”
一个纤弱的声音响起,像是快被风吹折的花枝:“……是我。”
众人循声望去,索菲娅颤抖着声音举起了手。
“——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我还是第一次……”
老佣兵没有在意索菲娅的慌张,例行公事般地问道:“你在醒来之后都看见了什么?干了什么?”
“我……我当时很害怕,没有仔细看房间的情况,就想要先逃出去再说……”索菲娅努力回想着。
“逃出去?”佣兵E皱眉道,“出去多长时间?”
“大概……就几分钟吧?”索菲娅偏着头苦恼道。
“没关系……吧?”佣兵A耸肩道。
“……可以销毁不少证据了。”佣兵E冷淡地说。
“诶?我——”索菲娅没有预料到怀疑来得如此之快,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喂!说太过了吧!”歌利亚伸手挡在索菲娅身前,愤愤道,“都还没有确定是不是我们中的谁干的好事,就开始怀疑同伴了吗?要我说的话——”
歌利亚将身体向一边上又动了半个身位,庇护着身后的索菲娅,冷冷地注视着面前眼神不善的佣兵们。
“包括我在内,有谁比索菲娅醒得更早,却又装成昏迷,也是可能的吧。”
索菲娅:“歌利亚……”
“确实。”老佣兵沉吟道,“她能够主动把事情说出来,也算是帮大忙了,现在还是不要胡乱怀疑吧。”
索菲娅舒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当时出了房间,就跑去找了接待员小姐。接待员小姐说……说……”
索菲娅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依旧拦在自己身前的歌利亚,低垂着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歌利亚听她断续不语,回头不解地问道。
索菲娅的眼神在地板上游移了一阵,随后坚定地抬头,与歌利亚对视着。
“歌利亚,谢谢你说出‘还不知道是不是我们中的谁……’这句话。但是……”
索菲娅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被歌利亚拦在身前的佣兵们。
“接待员小姐一直有看着这扇门,她告诉我说……从这位老爷爷进门以后,只有我一个人出去过——当然,也没有人进来。”
佣兵们陷入了沉默。房间内的空气变得十分压抑。
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这次的“雇主”,一个敢于直接在佣兵据点里下手的危险人物,现在就在他们中间。
“接待员小姐看出了腕表上的炼金阵,建议我回来跟你们一起解决,等我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两个人醒过来了。”
“我,还有他。”
老佣兵向着佣兵D扬了扬下巴。
“我们三个人跟不凋商会的接待员女士先一步进行了沟通。”佣兵D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补充道,“虽然没有事先知会在座各位略显失礼,但有些事情还是尽早调查为好。”
“毕竟在不凋商会的地盘上出了这种事情,我们也脱不开责任。”
房间的门被突然推开,接待落落大方地走进,将一叠羊皮纸按在了桌上。
“这是目前能查到委托人留下的所有信息……至于他是不是在这间屋子里动过手脚……”接待从桌上抬起视线,微微一顿,随即摇摇头,“……很抱歉,由于我们最近正在改建搬迁,在这方面难免有点疏漏。”
“嘛……有这些信息也是好事吧……”佣兵F挠挠头。
接待苦笑着翻开羊皮纸:“……非常遗憾,这叠资料,估计没多少参考价值。”
众人凑近一看,委托书的落款处赫然写着:
伊丝特(Esther)·月语(Moonteller)
“喂喂喂——这个不就是——”
佣兵F惊呼出声。
“……咱未来的城主夫人啊。”佣兵C长长地叹了口气。
月之咏者,是精灵两派经历了长久的分裂、于动荡纪元中叶聚首和解之后,在精灵之森中再度推选出的第三贤者。
作为制衡、调节奎灵、西瓦两派的存在,月之咏者所拥实权并不及身为两派领袖的太阳与星辰咏者,但在精灵内部的声望却不逞多让。
而这一任月之咏者,有精灵公主之称的伊丝特,将要在七日之后的婚礼上,下嫁于悠久之城城主,人类博尔吉亚家族的公子佩尔狄卡。
博尔吉亚家族于神圣联盟扎根已久,在教会中有着极大的话语权,毫不客气地说,“下嫁”这个词仅仅是对一个种族的谦辞,单就实力背景而言,博尔吉亚甚至能以一家之力掀起对精灵的战争。
伊丝特·博尔吉亚,难以想象七日之后,这个名字将代表着怎样的意义。
但现如今,写在落款处的仍是伊丝特·月语。
“……不管怎么说这玩笑都开大了吧……”佣兵F提出质疑,“难道你们看不出这是假名?”
“跟你们佣兵一样,发布这种任务的委托人通常都不会使用真名……”接待摇摇头,“不过这确实已经不是玩笑的程度了,就委托的来源判断,这份委托应该是来自人类方的渠道,委托人也应该是一名人类。”
“人类……”佣兵A沉吟着。
“……我们会通过电报联系总会,继续调查委托人的来路——这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但你们最好能自行解决。”
“……你们这是在推脱责任吗?”佣兵E紧皱眉头。
“我谨代表不凋商会向各位的遭遇表示遗憾,并许诺最大程度的协力,但是——”接待将手从桌上的文件上移开,镇定自若地站定,“还请诸位不要忘记了,你们,是不信者。”
商会只是一个平台。每个任务背后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雇主的灭口,甚至佣兵的反杀,都不在商会的责任之内。
每一个不信者佣兵都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小命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从迈进据点的那一刻起,任务与杀机就已经开始。
这就是舍弃规则的末路,追寻自由的代价。
“……虽说如此,对这种上门恶客,我们商会也不会轻易放过的,诸位并不需要担心我们在追查上的懈怠。”
佣兵F愤然道:“那为什么还要我们自己解决?说到底你们这些商人、还是忙着捞钱没功夫管我们对吧——”
“——看看你们的腕表。”
“嗯?这不只是一个炸弹吗,表什么的只是伪装吧……”佣兵F嘟哝着抬起手腕,表情瞬间变得僵硬。
腕表的指针,确确实实地向前划出了微不足道的一小格。
“这!这是!”
“没时间的人……是在座的诸位。从表盘上的回路判断,指针重归起点的时候,矩阵就将会触发。”
接待冷静地宣告着,一字一句如死神之宣判。佣兵们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水。
“虽然还没有进行更精密的推断,但是……这只指针转过一圈的时间,大约是七日。”
七日。
联系那个落款,总给人以不妙的联想。
众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现在剩下的线索只有这部留声机了。”老佣兵拍了拍手,向接待示意道,“女士,请先出去吧。”
“好的——请放心,这间房间虽然简陋,但应有的隔音处理都没有落下。”接待微微行礼。
“……那么暂行告别,以不凋之名,谨祝诸位的命运,永不凋零。”
随后她便退出门外关上了门,一层奇异的炼金矩阵在门上一闪而过。
老佣兵目送着接待离开,转过头环视众佣兵:“要开始了……没有意见吧?”
佣兵们紧张地摇摇头。
老佣兵凝重颔首。
佣兵们屏息凝神,看着老佣兵伸手将留声机的指针扳向起点。
镂刻着星轨般细槽的碟盘缓缓转动,留声机开始发出沙哑的声音:
“初次见面……虽然也不算是见面,但还是向今天在座的诸位致以最高的谢意。
“在下就是本次任务的委托人,出于无奈使用了较为强硬的手法强迫了诸位,但依旧希望诸位能在听罢在下的留言后,尽心完成任务。”
那声音分辨不清男女,似乎是由炼金技术处理过。嘶哑如地狱的阴风,带着地狱底永冻地的冷意传来人间,令所有人不寒而栗。
“诸位也许已经猜到了在下准备的‘小礼物’有什么作用,但为了帮助诸位更好地理解自己的处境,请容许在下在此饶舌几句:
“第一,诸位最关心的问题——腕表可以解除,但这需要在下提供的一些炼金序列。除此以外任何试图解除、破坏腕表的行为都将导致炼金矩阵的触发,当在下判断任务完成时,将立刻发信解除腕表;
“第二,炼金矩阵被触发时,将引发烈性炸药的爆炸,即使是满月下的狼人也没有机会从爆炸中幸存——在下留了一点样品在城郊,诸位若有兴趣,大可去尝试一下它的威力——但没有被触发时,矩阵将保护它不受外界干扰,所以请放心带上它去完成任务;
“第三,矩阵触发的充分条件除了尝试破坏的行动以外,还有任务时间的结束、以及在下视情况而定即时发出的引爆讯号,相信诸位也已经意识到,在下就在诸位之中,所以请不要试图对任务的完成进行任何阻碍;
“第四,任务的期限在七天之后——如诸位所知,伊丝特·月语的婚礼当天。”
果然如此……这次任务跟那场糟糕的婚礼脱不开关系。
老佣兵摸着胡须沉思着。
“诸位的报酬、任务完成所必要的经费与炼金道具、以及更加详细的任务目标,在下已经先行一步将它们埋在北城郊第三绿化带的中段,无论任务完成与否,从这一刻开始,它们都已经属于诸位。”
“……意思是说我们完成不了任务的话、还能吃点好再上路?”佣兵B耸肩道。
“最后在此向诸位简要地说明任务目标:
“其一——在城内的魔像工厂、高级会所、歌剧院等地设置在下提供的炼金炸药。”
“炸药?是要我们去滥杀无辜吗!”佣兵C惊呼道。
“我可不想当恐怖分子啊!”佣兵F狠狠地捶了一拳桌子。
“……但请放心,在下不会牵连无辜的群众。在下提供的炼金炸药与诸位腕表中的一样,可以设置引爆时间以及远程操作,希望诸位能于婚礼当日将其引爆。具体坐标与炼金炸药的设置、引爆操作说明将随报酬奉上;”
“原来如此……婚礼当日全城都会休工一天,半强制地要求这些设施清场……”佣兵E摸着下巴思索。
“来给城主大人的婚礼游行撑场子。”佣兵B冷笑着嘲讽,“万人空巷?真是好排场。”
“先别说话了,听听他下面怎么说吧。”约伯向着留声机示意道。
“其二……在婚礼的‘阅兵’游行阶段潜入城主府,在举行婚礼的会客厅设置最后的炸药——随后在‘阅兵’结束以后的婚礼现场——引爆炸药。
“请诸位务必阻止这场错误的婚姻,再次向诸位,致以最高的谢意。”
留声机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
佣兵们陷入了迄今为止最为长久的沉默,面面相觑像是要从彼此的表情里确认自己是否没有听错。但各自苍白如纸的面容无一不提醒着他们,那疯狂的言语,确实曾回荡于他们耳畔。
歌利亚深吸了一口气——刚刚那数句话的功夫宛如十年之久,听得他背上直冒冷汗。
疯了,制定出这个计划的人绝对是疯了。
居然打算就凭几名佣兵去破坏一场策划了不知多少年的政治联姻。
要知道,这场婚姻的意义已经远超两个新人的结合。
从半年前教会向两人发出祝福的那一刻开始,圣盟就一直在为这次婚姻造势。就已经公布的流程来看,婚礼当天将会举行规模巨大的阅兵仪式,以人类魔像军团为主的队伍,将浩浩荡荡地走过整座城市。
甚至有传闻,那具被千年传说渲染得神秘至极、强大至极的炼金魔像“魔鬼的王座(Throne of Devil)”——魔之御座(Massacre),也将出现在阅兵的队伍中。
而在阅兵式、婚礼式结束之后,博尔吉亚家族还将邀请来自各地的贵宾,观摩由教会主持研发的“终极兵器”——一件号称可以毁灭精灵族的兵器。
没错,这是博尔吉亚家的原话。
毁灭女方整个种族的兵器,将在女方的婚礼之后向世人公布。
阅兵仪式、兵器公布,这样的婚姻,到底还能不能以“错误的婚姻”这样简单苍白的词句来概括?
它早就已经不是婚姻了,魔之御座也好,精灵族也好,仅仅是人类夸耀自身强大的道具而已。
它早已扭曲成了一场指鹿为马的闹剧,是圣盟用以威慑大陆的手段。
——毕竟,千年已至,噩梦将临。
打算动摇这样的“婚姻”吗?打算纠正如此的扭曲吗?
如果是在数十年前,也许还有人能借着酒气说,那个魔鬼可以!
然而现在,就连那个千年一现的魔鬼,都落入了人类手中……
事到如今还想反抗命运的,除了疯狂,还能有什么呢?
“好了——开始讨论一下怎么完成任务吧。”老佣兵拍拍手,一丝轻快重新回到了他的语气里。
“好……哈?”佣兵F掏掏耳朵,“老头!你觉得这个任务是人做的?你疯了吧!”
“不是人做的,难道给鬼做?——先说好,我可不觉得那群吸血杂种有能耐完成这档事。”
老佣兵不屑道,“‘能让人类行使神迹的,不是疯狂,就是绝境。’——我是觉得现在这情况已经够绝的了。”
能让人类行使神迹的,不是疯狂,就是绝境。
——语出人类四千年历史上最早也是最伟大的王者,大圣徒所罗门。
这位伟大存在,带领着人类与各个热爱光明与和平的种族,结束了暗无天日的黑暗纪元;一手缔造了教会与圣盟的千年基业,开创了无限辉煌的神圣纪元。大陆的历史从此开始。
也正是他,在绝境中引来了名为“炼金魔像”的神迹。
可以说,只要是人类,即使是在信仰淡薄的不信者心中,所罗门王都有着不俗的影响。
众人一时默然,纷纷看向绝境所在——有这腕表在,去不去做确实已是没有意义的问题。
不做就是死,做了好歹还有一线生机。
“确实如此……”佣兵D叹了口气,“但是现在这个阶段,谁的发言都没有办法服众吧——”
“毕竟,谁都不能相信。”佣兵E摇头道。
一言既出,佣兵们相互审视的目光有如针刺,所有人都是猎物,所有人都是猎手。
歌利亚咽了一口口水,想要出声打破这僵局,却有人在他之前开了口。
“——由我来领导。”
老佣兵闭上眼睛,任由众人狐疑与猜忌的目光在身上游走。
“……我不是针对你。”佣兵B的声音里没有戏谑,“但你恰恰是最后一个来的人,而在你来之后,我们就被迷晕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虽然我是最后一个,但是任何人都有理由在人来齐之后才动手。”老佣兵睁开眼,眼神犀利如刀,“至于凭什么——就凭这个吧。”
老佣兵从怀中扔出了一枚银色金属块,金属块在方桌上弹跳、旋转着停下,待到它在方桌中央静止时,所有人都看清了它的样貌——
那是一枚银质狼头浮雕。
桌上的云狼怒目圆睁,仰天而啸,尽张的须发被雕刻得细致入微,每一道纹路都力求纤毫毕现,仿佛下一刻就要从桌上一跃而出。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狼头之上有一道纵深的裂痕,自狼之左目斜劈而下,宛如一道狰狞的疤痕。
“这是什么玩意……”佣兵F嘟哝着想伸手拿来好好端详。
老佣兵脸色一沉。
“……别动。”佣兵A打回了佣兵F猴爪子似伸出的手,冷冷地盯着老佣兵,“——‘天狼座’?”
“……有人知道,那是最好。”
老佣兵抬抬眼皮,珍而重之地取回了狼头浮雕,收进怀中,随后摇头叹道:
“现在的年轻人,只知道什么猎户、风神……就算听过天狼座的名号,认得这枚狼头的人却也不多了。”
在各大商会间流传着一张榜单,以各个佣兵团完成的任务与酬金排出了不信者中公认的实力者。
老佣兵提到的猎户座、风神艾俄洛斯,都是近十年间突然崛起的新兴势力,而在此之前,不信者佣兵一位,一直都属于这枚狼头的主人——天狼座(Lupus)·贝奥武甫(Beowulf)。
“我的真名,叫做约伯。”老佣兵——约伯透过衣服按着那枚狼头,感慨道,“……曾经在天狼座担任团长的副手。服役记录也好,进城的记录也罢,你们尽管去查——我是今早才来到这座城市的——这位……小哥应该可以作证,没有什么机会给你们下这个套,”
“今早……吗……”歌利亚尴尬地转过了头,这么说来那时约伯确实是一副舟车劳顿的样子。
“……总而言之,现阶段应该没有谁比我更没嫌疑了吧。”约伯咳嗽几声,继续道,“如果对我的建议有任何不满或者补充,你们可以随时提出来。如果这七天里有谁表现出更值得信赖的素养,我也不会强占一个虚位——就这样吧。”
“天狼座的人,确实可以信任……”佣兵E犹豫着点了点头。
“现在也没有人比老爷子更有领导经验了吧?前二把手大人——”佣兵B没怎么抗拒地答应了下来。
约伯再次环视众人,并没有谁再提异议,颔首道:“……谢谢,各位的信任。”
“呼——气氛终于缓和了些吗……”索菲娅长舒了一口气。
她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面前歌利亚不大却坚定的背影——不知是不是一连串的展开太过神速,歌利亚从头到尾一直没有从她身前移开。
“我其实蛮无所谓的……”歌利亚没有感受到索菲娅的视线,耸肩道,“不过这样也挺好。”
“事不宜迟,那么第一件事……”
约伯敲了敲桌子,众人将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各自揣测着约伯的第一条命令会是什么内容。
“——来组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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