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说的话我已经记不起来了。
其实人能记住的也只是某件事情的重点而已，所以与其说是忘了，用没听清来形容应该更恰当一些。明明就在眼前，我的幻想还真是脆弱。
我像是在那一瞬沉入了深海，周围的一切渐渐变得朦胧起来，激动的心情瞬间被冰冷的海水浇灭，周围的景象和声音被水包裹着，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脑海中幻想过的和她的一切美好的场景全都远去，我只能看着她的脸尴尬一笑。
“啊，这样么……好吧。”
最终，在告别的时候，我终究没能平静地跟她说一声再见。
后来，我独自一人在名为约定的道路上奔跑了三年，不能说孤独到身旁无人，只是没有一个能同时分享喜悦与悲伤，有时候安静下来要想些什么，或是独自坐在商场高层的咖啡厅里看着城市的夜景，会有种我不属于任何人的感觉。
这并不是什么好的感觉，与自由高傲的灵魂无关，撕去美化的外皮后也只是是被抛弃了而已。
不过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已经意义不明，或者说已经失去了意义的幻想，很幸运地，我从青春期汹涌的思绪波涛中挺了过来。
但当时对未来充满臆想的我仍然存在于脑海某处，从未消失，又或是从未放下，总是能不适时宜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眷恋着，又如此悲哀。想念着，却无法相见。
每当整顿心情想要迈过去的时候，却发现他蜷缩着，可怜而不舍。
差不多……该结束了吧……
不……还没呢……
也可以说是幸好，在最后的时刻，她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怎么办……我应该上去说些什么么？’
悄悄看着不远处和领队交谈着的，将近四年没见过的侧脸，我开始做起上去搭话的练习
。
“喝……”我轻吸一口气，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就算是说得出口，也不知道说什么吧？
我的视线渐渐收回，一阵恶寒从体内升起。这是在厌恶自己么？
也是呢……是伊小可的话，大概早就忘了吧……毕竟是个能轻易融入和淡出他人内心的大姐姐一样的人啊……
‘那就……顺其自然吧？’我靠坐在机场的椅子上，下意识地攥紧手机，闭着眼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
“啪！啪！”
才刚冷静下来，领队的方向就传来两声拍掌的声音，我不禁扭头往那边看去。
“麻烦大家都向这看一下！”领队是个板着脸的男人，大概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我来到机场集合时和他草草说了几句话，也只是确认身份信息而已，在这之前连面都没见过。此时不免因为他温和的语气而感到诧异，这和我预想的有点出入。
不过也对，如果是那种生人勿进的性格，也不可能选择旅游领队这样的工作吧。
“这样一来我们旅游团的人也都到齐了，接下来的两周里大家都要一起进行这次赴日旅行，我觉得大家还是先自我介绍下，熟络熟络的好，去到那边也方便相互帮助，你们觉得怎么样呢？”
我环顾了下四周，我们的乘机时间正是一天之中的高峰期，所以候机厅还是比较嘈杂的，不过我们彼此也没有什么相互疏远的必要，所以都坐得不怎么远，领队的声音还是可以听得清楚的。
整个旅游团除去领队一共十二个人，没有谁开口说话，大家都只是看着他。
不过领队也没多大异样，只是尴尬一笑，看来这也只是旅游社规定的流程了，正当领队想要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站在他旁边的伊小可突然说话了。
“那我先来自我介绍吧，我叫伊小可，嗯……”
“可以说说自己的爱好或者是有什么禁忌，就是那种不喜欢别人对你做的事情。”领队说话的声音比较大，看来是在提醒伊小可的同时，也是在和我们说着。
“禁忌嘛，倒是没什么，但是我最喜欢的就是各类文学了，这次去日本也是想着大采购的，另外各位有什么好的书都请推荐给我。”
“嗯！”领队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起来，微笑着说道：“那就我来吧，我姓李，你们可以叫我李领队或者老李，不过因为规定我就不把全名说出来了，请大家谅解。接下来的两周我会带着大家一起游玩，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
“那下一个就轮到我吧！”一个染了金发的年轻人接过了领队的话。
不过我连十九岁的生日都还没到，也不好直接称呼别人为年轻人。
但起码气氛看起来是成功调动起来了。
不过这对我来说可不妙啊……虽然我并不奢望两周下来都不被伊小可发现，但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她之前，自然是越晚发现我越好。
‘冷静点，振作点！你已经一个人奋斗了这么久了，就算是单方面的妄想也足够自豪了！为什么还要自卑呢？’
原来是……
这样啊……原来我并不是改变不了，不是不能去做什么，只是自卑而已么……
负面情绪充斥着我的胸口。
好熟悉，又是那种感觉，真是讨厌呐……周围的所有都离我而去的感觉……
感觉就像回到了四年前，留在阳光里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的下午。
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眼前只有视线看向地板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伊小可。
我们两个沉默着，伊小可没有再说什么，如果过她想的话，无论怎么样也不会冷场的吧？反而是想要说些什么的我被噎住了。
周围的景象不再模糊，或者说我的目光不再转移，眼中只剩下沉默不语的伊小可，她身上的每一处好像都格外清晰，可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说不出话来。
这样啊……好吧……
我这么想着，胸口压着的东西也随着思绪渐渐消失。
我极力地想要说些什么，开口的声音颤抖着。
“那……还会再联系的吧？”
“嗯。”
听见我说话，伊小可将视线投回我的身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我们对视着，我从她的眼中罕见地看到了悲伤，或者说是对现实的无奈。
真的就是，在告别一样啊。
有关她回忆到这里差不多就结束了，在那之后我也只是和她寥寥打过几通电话。
也许记得这么清楚的，只有我一个人吧。
我曾经在她写给我的小说中看过一句话：‘一切自卑都来自于无能的爱。’
这大概就是我的写照，而这种东西，她大概早忘了。
我自嘲地笑了下，想起了小说中的另一句话。
‘虽然我仍然如此的喜欢你，但有些事情不是只用语言能表达出来的，我把这些说不出来的东西归类为奇迹，而奇迹这东西，即使是发生了比这更加不幸的事情，也不会消失，所以只要藏在心底，知道我仍然喜欢，就够了。’
只是没想到这东西居然能在四年后成为我的动力。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呼了出去。
“只要藏在心底，知道喜欢，就够了。是吧？”
周围重新变得吵闹起来，好似方才的安静只为了我一个人一样。
我转头看向伊小可。
她穿着以前说过喜欢的白色连衣裙，直发披肩，也许是女生早熟的缘故，那张熟悉的脸一如四年前，甚至连眼神都和笑容都未曾改变……
‘眼神……？’
“伊……伊乐？”
我与伊小可的视线对在了一起，也许是因为周围太吵的缘故，我不能分辨出她的这句话带着什么感情，可她的诧异也毫无掩饰地写在脸上。
我缓缓举起手左右摇了摇，泄着气说道：“嗨……”
“你们果然认识啊！之前我就在想，姓伊的人也不多见，一下还是两个。果然你们是姐弟吧？”领队像是一直在观察我们两个一样，没等我说出什么打破尴尬的话，便在一旁**话来。
“没有没有，虽然认识吧，但也只是撞姓了而已。”伊小可解释了一下，转身拖着背后的行李箱走到我旁边坐了下来。
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伊小可撩了撩头发，稍稍吹了一口气，发出了‘呼’的一声。
“好久不见啊……”
“嗯……”
不知为何我的鼻子有点发酸，我连忙转过头。
“啊哈……别那么见外嘛……”
我不敢回头看伊小可的脸，但也能从笑声中察觉到她的尴尬。
虽然善于解读别人的心思，但对于不愿面对的东西也不是很习惯逞强呢……真是一点没变。
“没有，就是有点不习惯。”
“你是……毕业旅行？不过都七月份了的说。”
“差不多吧，你呢？”
“呃……也算是吧，但又不完全是……”
“什么意思？”我按耐不住好奇心，下意识地回头问了一句。
“没什么，哇你鼻子怎么那么红啊，没事吧？”
“没事。”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我赶紧把脑袋转了回去，解释了一句：“感冒了而已”
“噢……”伊小可的声音升着调，一副恍然大悟的语气：“感冒，感冒，我懂的，懂的。”
“……”
“怎么啦？感冒了就让姐姐温暖温暖你嘛。”
“既然要演，那就别用明摆着就是不信的语气来说话好么？”
我接受了现实，没好气地重新看向伊小可说着。
不过既然要解释为感冒，为什么还要回头呢？说到底还是我自己的锅。
“不过……你好像变了……”
我看着伊小可的眼睛说道。
听了我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伊小可楞了一下，却也是立马反应过来，略微降低了音量说道：
“毕竟你说了嘛……那样下去迟早会伤害到自己……什么的。”
被她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的确在伊小可搬到其他城市之后，我和她第一次通话的那晚，我们都在电话中沉默了好久。
伊小可像是有某种天赋一般，总能准确地察觉到别人是否在想着什么不幸的事，而她总能每次都好好地去安慰他们，这也让她在班级乃至学校中人缘颇好。
可这都是有缺陷的，我肯定。也许是个性使然，又或者是文学作品看多了的缘故，伊小可给我的感觉很麻木，在初次见面的那天，她第一次询问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
她无论何时都像个知心的大姐姐一般，微笑着。但也仅此而已了。
结果最后我能说的，也只有这些话。
“可是比起我来，你倒是什么都没变呢。”
“嗯？”伊小可的话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出来，我疑问道：“什么意思？”
“还是这么温柔细心呢。”
“……”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我害怕这种突然袭来的亲密感，厌恶这种不确定的感觉。
在跟伊小可的对话中，我没有占据过主动权，这与她和别人说话时的静静聆听比起来，也能算是区别待遇了。我曾不止一次因此臆想出很多东西，但最后在她的面前，还是将这些可能性全都pass掉了。
大概也只是她喜欢看小说，而我喜欢写小说，这样比较聊得来的关系吧。
在之后的一个多小时里，伊小可拉着我一起分享了这四年来各自经历的事情，我能从她的身上感受到重逢的喜悦，她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就像是忍耐了很久，按耐不住想要一次性将心里的话全部发泄出来一样。
我很高兴，因为自己还能作为伊小可的知心朋友，听她述说着喜悦与悲伤，仍然还是四年前那个，可以被她当做可靠的后盾的人。
即使这重现的回忆最多只能持续十五天。
由于不想对她隐瞒什么，所以我尽可能地避开了与独自一人有关的话题，即便如此，她也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但谁也没有多说。
上了飞机后，坐在伊小可旁边的是在候机厅时接过领队话茬的看起来很开朗的金发男，他主动要求和我换了位置，坐在了领队的旁边。
飞机起飞后没多久，伊小可就侧枕在我的手臂上睡着了。
我忍住了想要抚摸她后脑勺的冲动，这个动作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自作多情的变态，毕竟我们只能算是……朋友吧。
手臂被压着的麻木感持续传入大脑，可我仍觉得这个场景极为不真实，在最难熬的时光过去之后，我开始告别从前的最后一天，她重新出现在了我眼前。
她的体温和呼吸时身体的微微起伏，都是那么近，那么的真实。
早先听人说，孤独和寂寞不一样，寂寞会发慌，孤独则是饱满的。我独自朝着前方奋斗者，期望着，最终，在这一刻，孤独变成了只许我一人的幸福。
我喜欢你。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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