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虽然不收费，但现在还远没到成熟季节吧，”女仆笑着款步走近，身体边缘一直带着几丝烟雾状的缥缈感，“我们可不能鼓励这种行为，不过……咦？”
她突然盯着手心，细眉压成下弦月，耳朵轻微抖动，露出惊讶神情。不过很快就释然，若有所思地望向酒店大楼：“是哈特曼先生吧。”
“……呃？谁？”
“没什么，这个……就当做小小的见面礼好了。”
她把手心的东西递过来，杨心瞬间张大嘴。
是一颗成熟的葡萄。
就是他半分钟前摘下的那颗青葡萄没错，只不过已经变成饱满润泽的紫红色。
“这是……你怎么……？”
女仆笑着偏头：“您刚刚看到一只猫化作人形，相较起来，这种小戏法倒更让您惊讶喵？”
杨心张着嘴，短暂语塞，一时难以判断她的话是很有道理……还是在避实就虚。不过刚刚这几分钟里发生的事确实有点撼动他的世界观。
他倒不是没见过超自然的东西。
他曾经和外公潜入过各种恣诡陆离的梦境，见识过最怪诞荒奇的事物，像背负大陆的浮鳐、云中游曳的水母，长着人脸的花、长出花蕊的海葵、长有海葵的人脸，岩窟里的壁画会聚在一起跳街舞、推开白宫的门会走进第三帝国总理府……问题是他一直以为这些光怪陆离的经历只会出现在梦境中，一旦醒来，你就回到了无聊但安逸的现实。
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现实与荒诞的界线被眼前这个人，被她袅绕的裙角氤氲得模糊不清。
不过其实这些都无所谓啦。
因为——眼前的可是美少女诶，说话还带喵的尾音诶。
杨吞下葡萄，润了润发干的喉咙：“那个……”
女仆眨眨眼，先提裙屈膝，再微笑着伸手：“凯蒂尔·巴斯特，普莱瑞尔的经理兼女仆领班，您也可以叫我香蒲。”
香蒲这两个字是用中文念出来的。
“啊，你好，香蒲……小姐。”
他握住女仆的柔荑细手，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失去重量，像烟一样飘了起来。
香蒲轻笑着接过他手中行李，沿藤架小径走向酒店门廊。杨连忙跟上，斜眼偷偷打量。
她的围裙结系在后腰，随步伐轻轻抖动、如同在振翅飞舞的蝴蝶。
香蒲（cattail）吗……
那种随风摇摆，有些像猫尾巴的水草闯入脑海。他忍不住把视线再往下移，试图捕捉她长裙下若隐若现的身体轮廓：这下面，该不会也有一条……
香蒲清脆地咳了一声，他滋溜一下抽回视线。
“对我们的制服很好奇？”香蒲侧过脸笑道，“我希望评价是正面的哦。”
“咦？啊……当然是。我是说……很漂亮，”杨心挠着头发缓解尴尬，“我只是……我只在女仆餐厅见过这样的衣服。”
香蒲“噢”一声，抖了抖耳朵。
“我们这是正宗女佣服，不是那种亚文化里的扮装，”她说道，似乎有点自满地挺了挺胸，“我们有历史上的原因，就像欧洲和东南亚的一些老饭店，这样穿是为了保持传统。”
“传……统？”
杨心眼前浮现一幅很金属的画面：小麦色皮肤的原著民穿着女仆服在火堆旁跳起草裙舞。
“不是，不是啦，”香蒲笑着连连挥手，似乎是要驱走他的想象，“不是您想象中那样，您看，这家酒店所在的地方，普雷瑞尔岬。这里曾是某位男爵的私人庄园，说起来，您知道普雷瑞尔（Prairial）这个词的由来吗？”
“法国共和历？”
“没错，”香蒲带着几丝惊讶偏头看他，“是‘牧草之月’的意思，换算成公历则是5月20日到6月18日，翻译成中文的话，就是牧月。今天恰好就是牧月的开始呢，嗯……牧月。”
她低声轻吟了两遍：“在中文语境中……感觉是很美丽的词，对吧？”
“是的，没错。”
杨立即答道，盯着眼前人被暮色柔抚的侧颊。香蒲一愣，有意无意地掖了下头发。
“说回庄园，那是种植园经济的鼎盛时期，岛上遍布甘蔗田与菠萝田。海边则矗立着那位男爵的大宅，就在现在酒店所在的位置，您应该也知道，那时候的贵族生活基本都是靠女佣与仆役打点……”
“啊，原来如此，”杨心恍然，“逝去的贵族时代的遗产……想不到在这里，以这种形式保留。”
香蒲点点头，不过没有露出笑。
她似乎对什么事颇有微词的样子，不过杨心现在大部分脑细胞都宕机了，剩下的也都用在给眼前的人蒙上一层梦幻光辉上，所以没有细想。
两人走上门廊，香蒲转身，仰头与他对视，重新挂上甜笑：“那么，您是来度假、还是打算短住？有预定房间吗？预订名是？我们的全景房正在推出优惠，如果同时租用游艇，还可以给您打个不错的折扣，这个季节的海水也很适合冲浪，我们的泳具店应有尽用哦。”
一连串活力满满的商业推销这才让杨心想起自己的身份——来投奔人的穷亲戚，他连忙摸出老头的两封信。
“我……我是哈维·耐梅沃克的外孙，我相信他……应该有提前和你们打招呼吧？”
香蒲的神色在他说出老头名字的瞬间就一个抖动，拿着信封扫视一遍后，表情愈加奇怪，湖蓝色双眸轻微荡漾，薄唇也轻微颤抖，看上去糅杂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杨心的心迅速下沉，这完全就是面对不速之客的样子。
“他果然……没联系过？实在抱歉，我就不应该和你说这个，我以为你和我表亲会是同事……我还是直接……”
香蒲拉住意欲离开的他。
“不，他之前有联系过，大概半年之前，说如果他过世，会送你过来，我一直记得这件事。”
她的手竟然在略微颤抖。
“请别把我的反应误会为不欢迎之类，我只是……他的死讯突然了点，就算是那样的爷爷……”
“哈哈……是啊。”
杨心偏开头揉揉鼻子，那人虽然完全没有留下任何好回忆，但是…………
…………
WHAT？！
他猛地甩回头。
“你、你、你、你刚刚叫他什么？”
眼前的女仆揉着眼眶，擦去被打湿的眼影，抬头重新凝起笑容：“爷爷啊，哈维·耐梅沃克，他是我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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