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是遥远的童年记忆——
父母尚在时，我曾与他们一起去医院探望过父亲某个挚友家的孩子。
病房门被推开后，映入眼前的是一名躺在病床上的小女孩，而她的浑身上下都插满了各种用于维持生命的管子。
虽然不至于靠打营养液度日，但是每餐也只能被喂流食。
然而就是经历着如此痛苦的同时，她却依然面带微笑。因此第一次见到她时，就仿佛有一股清风扑面而来，幼小的自己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温柔而强大的生命力。
在寒暄过后，大人们一起去了主治医生那里，而我则被留了下来陪小女孩。
先是一阵沉默，紧接着两人碰巧同时开了口。
“那个……”
“请问……”
我们都吃了一惊，不过尴尬的氛围也因此而消散。
“……你是得了什么病，在这里住了多久呢？这个样子没法出去玩吧。”
“我已经很久都没出去了呢……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大人说是种很难治的病，在手术前一直要住在这里……”
见到小女孩突然低落了下来，尚且年幼的我也不懂怎么安慰她，于是只能突然提起自己熟悉的话题。
“那、那个！等你出院康复后，我们俩一起去玩完全潜入式的虚拟现实游戏吧！”
“……那是什么？抱歉哦，我对游戏方面不是很了解。”
“唔——”
我歪着小小的脑袋费力地开始组织语言。
“就是你戴上机器后，可以直接去到另一个世界里玩哦！”
年幼的我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意思竟然奇迹般地成功传达给了小女孩。
听到我的话后，她睁大了闪闪发光的眼睛，脸上满是好奇。
“可以去故事书里的世界吗？”
“可以哦！”
“可以去宇宙探险吗？”
“可以哦！”
“可以去全是外星人的世界吗？”
“当然可以了！”
“好厉害！”
小女孩的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期待。
“那除了这个虚拟游戏，你还可以带我去各种各样的地方玩吗？”
“呃、嗯？……可以哦？”
在这之后，打开了话匣子的我们聊得非常火热。
然而在和她聊天时，看着她那张可爱的笑脸，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
“话说……你不痛苦吗？为什么还能这么开心呢？”
“痛苦呀。但是只要一想到出院后要做的事情，只要想一想未来的计划，就会觉得特别期待和开心，于是也就能暂时忘掉痛苦了呢。”
“这样啊……”
“所以说，我们的约定不能反悔哦？”
“当然了！”
小女孩一脸笑眯眯地注视着我，随后颤巍巍地对我伸出了自己的手，并翘起了小拇指。
明白了她的意思的我也伸出了小指，然后与她的小指勾在了一起。
“勾手指勾手指——说谎就要吞一千根小鱼干。”
“唔哇！那要撑死了……不对，不应该是要吞一千根针吗？”
“呜……那样太恐怖啦，还是说比起小鱼干，你想吞针？”
“都不想……”
“那就这样约定了哦。”
以稚嫩的声音如此说着，小女孩的脸上绽放出了白百合般灿烂的笑容。
而这一瞬间，也给当时的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
但是终究，那个女孩没能挺得过去。
再次见到她的脸，已是在之后的葬礼上了。
直到切实感受到了身边凝重的氛围，我才接受了她已经去世了的这个事实。
……为什么呢？
年幼的自己真的搞不懂，生命为什么会那么脆弱，而人又为什么那么容易就被疾病所打败呢？
……而且，我们之间的那个约定又要怎么办？
一想到我们之间再也不能实现的约定，幼小的我在人生中第一次因生死离别而体验到了深入骨髓的悲伤。
于是在葬礼上，我放声大哭了起来。
……
时间流逝，残酷的岁月让我连她的样貌和名字都记不起来了。
毕竟迄今为止的人生中，自己经历了太多太多的变故与磨难，遥远的童年记忆也因此快要模糊不清了。
现如今，关于她的名字我只有模糊的一点印象。
——那是一个与星星有关的，美好的名字。
*
* *
* *
光头男人继续保持着微笑，以欣慰的目光注视着三人。
然而，夜羽对此却并不买账。
“……平行宇宙？这，等等……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来自另一个宇宙？”
“就猜到你会这么问。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你们的宇宙没有发展出相关的技术。我们刚才凭空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你们都目击到了吧。”
“……看到了。”
“那是因为我们利用了虫洞航行技术，所以在你们看来我们才突然出现在了这里。我想单凭这点，就足以说明我们是来自另一个平行宇宙的人类了吧？毕竟你们的文明在还没有发展出这个技术前就已经毁灭了。”
夜羽陷入了思考之中。
……因为以人类的能力的确无法做到这些事情，再加上他们的确是伴随着凭空出现的重力源突然来到这里的，所以夜羽决定暂且先相信他说的话。
“就算我相信你的话，可你们又是如何知道我们陷入了危机呢？”
“因为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
听到他的话后，三人都吃了一惊。
接下来，光头男人以平和的口吻缓缓做出了解释。
“——‘永恒之人’，他们是来自另一个平行宇宙的地球文明。他们的生存方式就是跨越相邻的平行宇宙，毁灭平行宇宙的地球文明，然后掠夺他们的资源。”
“假设你说的是真的，他们为什么要掠夺同为地球人的资源？”
“因为他们在收集生物资源与能量资源——也就是人口和反物质，用于未知的目的。而他们在面对有能力反抗的或是他们认为没用的人类文明时，就直接用伽马射线暴杀光。”
“……所以我们这个宇宙的人类，就是被这些所谓的‘永恒之人’毁灭的？？”
“很遗憾，是这样的。”
“但你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非常偶然。因为我们一直在与他们对抗，所以在这个过程中联合了许多来自其它宇宙的幸存人类。关于你们的情报我们是从上个宇宙获得的，而且令我们惊讶的是——他们的宇宙在最近两个世纪以来一直都有与你们的宇宙保持通讯。”
“平行宇宙就算了……跨平行宇宙的通讯？喂喂，我们可没有这样的技术啊。”
“然而这是事实。起因是他们收到了来自另一个宇宙的人类文明垂死时发出的警告，然后为了保存人类文明最后的种子，科技更加先进的他们与你们共享了技术，最后共同创立了奥罗拉计划。”
这时，光头男人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奥罗拉号的数据库没有被损坏吧？”
“没有……但种子舱已经坠毁在行星地表了。”
“没关系，只要数据库没事就好。”
“为什么？”
“因为里面有种子舱的资料备份，不是吗？”
夜羽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之后的计划是什么？”
“与我们一起回到我们的宇宙。”
“怎么回去？”
“再进行一次平行宇宙跳跃。看到了吗？我们的另一艘无人飞船就是专门搭载了平行宇宙跳跃装置的飞船，它能让我们一起进入另一个平行宇宙。”
不知是对他们的技术感到惊讶还是怎样，夜羽仍旧保持着寡言而谨慎的态度。
在凝视了一阵全息图像里的男人后，他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最后问一下，我十分好奇你们究竟是利用了什么样的技术穿越过来的。既然你已经有了我们宇宙相关的情报，那么你应该知道‘平行宇宙’这种东西在我们宇宙只是一个未经证实的假设而已，所以我对这方面的知识感到十分好奇。”
“可以理解。但是抱歉，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怎么，你们的技术对我们还需要保密？”
“因为我的职责并不是工程师，所以我无权接触相关方面的知识，自然也就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可你是舰长，是飞船内级别最高的人吧？”
“是的。”
“然而你却没权限了解自己的飞船？”
“没错。这有什么问题吗？”
夜羽哑口无言。
“……你们那里的分工就这么明确么？”
“这是我们引以为豪的社会基础。”
光头的男人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好的。请给我们时间准备一下，这样可以吧？”
“当然了。等你们准备完毕后，我们随时都能出发。”
随后通讯结束，光头男人的影像消失。
这时，刚刚一直保持沉默的素子转身走向了舰桥出口。
“真是太令人意外了……那么，我也回俄尔匹丝号准备相关事宜了哦？”
等素子走后，夜羽扭头望向刚刚同样没开口说过一个字的蒂尔丝。
“蒂尔丝，你怎么看？”
“嗯……我刚才进入了测谎模式，所以一直都在对他进行面部观察。结果是，直到最后我都没在他的脸上发现他在说谎的线索。”
“是吗？”
“……但不知为什么，直觉告诉我不应该相信他们。”
“我也这么想。”
夜羽点头表示赞同。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家伙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人类。”
“难道和我一样是机器人？”
“不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夜羽停顿片刻斟酌了一下用词。
“怎么说呢……他给我的感觉，更像是蚂蚁或蜜蜂之类的生物。”
“小夜你的脑袋终于坏掉了吗？”
面对蒂尔丝的吐槽，他叹了口气。
“蒂尔丝，你还记得真社会性生物的特征有哪些吗？”
一瞬间，蒂尔丝就明白了夜羽的意思。
“高度社会化和分工化，拥有严格的社会等级制度。对它们来说，社会中没有个体，只有集体……等等，小夜的意思是说，那家伙所属的文明就像是蚂蚁的社会吗？”
“没错。”
夜羽的脸阴沉了下来。
“从刚刚他对我那个问题的回答里，我看出了这样的端倪。再加上他们整齐划一的光头与制服，我实在是觉得他们太可疑了。”
“不过这有什么大问题吗？如果他们真是另一个宇宙的人类，那么选择了不同的文化和社会形态也算正常呀。”
“蒂尔丝，你再仔细想想……如果他们的社会真是那种反人性反自由的蚂蚁般的独裁社会，我们去了会怎样？”
“……难道？”
“我并不认为他们会有多好心去救别人，他们一定是带着某种目的来找上我们的，他们肯定是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所以我猜……”
“是奥罗拉号？”
“你也这么觉得？”
蒂尔丝点了点头。
“嗯。因为刚才比起我们，他们似乎更关心奥罗拉号本身——或者说奥罗拉号的数据库。”
“就是这样，所以我觉得他们的目的是奥罗拉号的数据库。等我们跟着他们过去后，他们大概会要飞船的权限，然后就可以杀掉或者囚禁无用的我们了。”
“但是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的技术不是比奥罗拉号更先进吗？毕竟都可以跳跃平行宇宙了。”
“我并不这么觉得。除了他们的虫洞技术和那种能反射重力射线的技术外，他们的飞船似乎并不比我们先进更多了，而且他们的舰体设计甚至还有些过时，因为露出在舰体表面上的设备在我看来太杂乱了。”
“所以他们是在说谎吗？”
“嗯。我更觉得他们其实是来自太阳系，任务是来抓我们回去而已。”
“可伽马射线暴的确发生过呀？”
“也有可能是某些人出于某种目的而故意引发了那场灾难，然后以末世统治者的姿态登场重建了人类文明。”
“唔，这太阴谋论了吧……”
“但你也无法证明没有这种可能，不是吗？”
“确实是这样没错……不过先不提这些，小夜对他们所说的‘永恒之人’怎么看？”
“我觉得这只是他们编出来的借口。”
这时，蒂尔丝一副似乎想说什么的样子，但却在斟酌之后又放弃了。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逃跑吗？”
“……让我再去素子那边确认一下她的意思，你先在这里等着我。”
夜羽立即动身去了俄尔匹丝号。
舰桥门开启后，他发现素子正在舰长位设定着什么东西，焦急的脸上还参杂着她平时少有的慌乱。
“……素子，你在做什么？”
“啊！”
因为并没有察觉到夜羽的到来，素子惊讶地叫出了声。
似乎是想掩饰什么，她在转向夜羽的同时将手背了过去，并偷偷摸向全息幕的手动开关。
不过，这自然没有瞒过夜羽的眼睛。
“——等等！！”
又被夜羽那突然的一声吓了一跳，而这导致了素子有一瞬间的迟疑。
就是这一瞬间，夜羽定睛看清了全息幕上显示的舰长指令信息。
——设定目的地为太阳系。
——修改奥罗拉号的命令权限，使奥罗拉号舰长无法解除共同航行模式。
在明白了这些指令意味着什么的瞬间，充斥着夜羽胸口的感情只有愤怒与失望。
而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已经被发现了的素子，也在下一刻便放弃了隐藏。
“为什么……”
夜羽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似乎是在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感。与此同时，他在一步步地逼近素子。
“……你已经耗光了我对你的信任，素子。”
面对走到了自己跟前的夜羽，双肩微微颤抖的素子只是直视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终于，夜羽还是爆发了。
怒视着自己眼前的柔弱少女，他气势汹汹地怒吼了出来。
“——你究竟在瞒着什么！？”
素子颤抖得就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向上看着夜羽的眼里也泛着闪闪泪光。
“我……”
下一刻，红着鼻子哽咽着的素子，脸上已满是泪痕。
“我……不能说……但是请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小羽的事情！！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帮助你们！！”
“……是吗？”
随后，夜羽脸上的愤怒被冷漠代替，接着又退后一步与她拉开了距离。
“那么——再见了。”
体验着胸口久违的那种对人类的不信任感，夜羽的心在这一刻又死去了一次。
……
飞奔回到了奥罗拉号舰桥，气喘吁吁的夜羽对蒂尔丝说明了情况。
“虽然十分突然，但素子也不可信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蒂尔丝的脸上并没有惊讶的神情。
“我早就察觉到了哦——我可是一直都有在暗中观察，只是因为小夜没有行动，所以我才一直没行动。”
蒂尔丝边这么说着的同时，手动操纵程序解除了与俄尔匹丝号的软通道连接，并解除了共同航行的协议。
“等等，你也看出蒂尔丝的问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
“一开始？？”
看了眼惊讶的夜羽，蒂尔丝一脸得意的表情。
“……一开始只是在直觉上认为她有点可疑，不过后来在她的言行中发现了奇怪的地方。小夜你知道的，这些细节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你的判断是她在说谎？”
“虽然她的话大部分都是真的，但也确实撒过几次谎。”
“谢谢你，蒂尔丝，这个判断就已经足够了。”
“你想到了什么吗？”
“我仍旧认为太阳系的人类并没灭亡。我觉得他们为了拖延时间，首先派出了素子将我们引向萨根星系，然后再派战斗舰过来汇合抓捕我们。如果素子和他们是一伙的，那么之前这些过于巧合的事情还有这些家伙的突然出现，就都能说得通了。”
“唔……但就算如此，这个解释也有说不通的地方呀——如果太阳系那边想抓我们的话，直接派人过来抓不就行了吗？为什么非得派素子过来拖延时间？而且他们的虫洞技术实在太先进了，难以想象是我们人类文明的技术产物……”
“你的意思是？”
“……我还是觉得那些臭光头并没有说谎，或者说至少他们认为自己没有说谎。”
“所以你觉得他们确实来自另一个平行宇宙？”
蒂尔丝严肃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们目前所拥有的情报太过混乱了，我无法断定这两种可能哪个才是真的。”
“因此我认为他们的话不可信，除了我们自己以外谁也不能再相信了，我们也已经到了必须做出行动的时刻。所以……我们要逃了，当前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
“那我们目的地呢？”
凝视着眼前的蒂尔丝，夜羽深吸了一口气。
“——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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