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老哥吃月饼不，这不刚好俺走这两天过中秋节嘛家里人上坟给带了不少嘞，来尝一个，尝一个嘛？”
现在这个满车厢给大家塞月饼的是刚刚上车的李幼军，因为不久前才见过任可文这类有执念的亡者，所以不同于其他亡者的生气我也不会觉得奇怪了，但是……
我不禁看着手里这个比我手掌还大的，姑且能称之为月饼的饼状物体陷入了沉思。
“这精神状态也差太多了吧……”
那些不会做出反应的没执念的亡者不提，但凡是有一点儿反应的，包括色彩几乎消失，反应已经渐渐变得迟钝的任可文都被他在嘴里塞了一个月饼，被噎的直打嗝儿甚至想要去抢头牛小姐的可乐。
“啊……说起来大兄弟你这月饼什么馅儿的啊？”
“五仁儿的，可好吃嘞俺跟你讲。”
近两年来网络上五仁月饼的风评让我停下了微张的嘴。
牛头小姐和马面小姐倒是吃的很开心的样子，一口月饼一口可乐有说有笑。
“应该没那么难吃吧……”
试着咬下一口嚼了起来，似乎……这不是蛮好吃的吗？？？香酥的饼皮裹着香脆的坚果，坚果独特的香气透着丝丝的甜意，很难想到它被黑成那样的原因。
“嘿嘿，好吃吧？再给你一个，俺带的多咧吃不完。”
李幼军憨笑着坐了过来，有执念的亡者这一路上除了任可文以外我也见了几个，但不论程度几乎都是一副哀苦的样子，像李幼军这样的还会有什么执念啊……
看他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我决定跟他聊聊看能否知道些什么。
“诶兄弟你是怎么死的？”
倒是李幼军先开口搭了话，虽然这开场白让我有点眼晕，连旁边正在吃月饼的马面小姐都被噎的猛锤胸口。
应该是我的错觉，看起来越锤越平了。
因为牛头马面二位小姐在旁边一直使眼色的原因，为了给她们留点面子，我姑且没有把真实情况说出来。
“嗯那啥我……我吃月饼噎死的。”
马面小姐又噎住了，一个嗝接着一个……嗯，看着的确是更平了，应该不是错觉。
“诶哟老哥对不住哈，我真不知道，对不住对不住。”
李幼军一个劲儿的道着歉，让我产生了些许罪恶感。
“没事没事，你这月饼挺好吃的嗯，倒是兄弟你呢？你是怎么就上路了？”
“我干消防的，救人的时候本事不够就不小心把自己搭进来了。”
“唷，那你这牺牲的光荣啊？”
“嗨，光荣什么啊光荣，把自己整没了，丢人的。”
这李幼军显然是个话唠，话匣子一打开是收也收不住了，一路讲到了他成为消防员的原因上面。
“善意与希望是会传承传递下去的，我教十个人，哪怕只有一个人将这份心思传下去了，这个社会这个世界也会变得更美好一些，我希望你可以成为这样的人，我不要什么谢礼……虽然这要求比跟你们要任何谢礼都过分的多了，尤其是对你这么大点儿的娃来说，过于沉重了。”
仅仅八岁的李幼军听不懂这些话的意义，他只知道在不久前学校发生的火灾中，是这个平日里自己最为讨厌的，过于一本正经的训斥着自己的老师冒着生命危险救出了自己，代价则是老师已经被绷带裹得看不见的面目。
虽然年龄尚小，但知恩图报的道理李幼军还是明白的。
一家三口跪在病床前咚咚的磕着头，起身后李幼军问身旁早已泪流满面的父亲：“爹，俺该咋做啊？”
“做个好人。”
“嗯。”
“俺爹那意思也对，就是太笼统了点儿，做个好人那啥样儿算好人哈？每天扶老太太过马路也是好人嘞，等长大点儿稍微明白点儿老师的意思了，俺就知道该咋做了，老师就是好人啊！俺要做的就是成为老师那样的人！”
李幼军脸上露出了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
“其实俺也想当个老师，俺想像他一样去教别的娃这些道理的，可俺脑瓜儿不好使，莫说当老师咧，上了高中以后俺文化课就么一门及格过。”
李幼军抹了抹嘴角的月饼渣滓，嘿嘿傻笑着。
“然后俺就想起老师把俺从火场里救出来的时候了，不是跟你吹，再么有比当时的老师更帅的人咧，真的帅。”
说到这里，李幼军的眼中似乎也兴奋的闪着光。
“然后俺就去入伍咧，当了两年兵托关系给俺调到消防部队去咧。”
消防部队的苦是李幼军所没有想到的，酷暑时执行完任务，厚实的消防服每次都几乎让人出汗到脱水，寒冬时，为了冲进火场还得用水枪把自己全身都喷湿透，但比起如修罗道般的辛苦，每次任务能保住性命平安归来都已经让大家庆幸不已了。
“反正也死球咧，俺也不嫌丢人跟你们说哈，俺第一次进火场，嘿……嘿嘿……俺吓得尿裤子咧……”
汹涌翻腾的火苗劈啪作响，冲进房子前一秒还士气高昂的李幼军愣在了原地，双腿不停地打着颤，脑中看到的全是儿时的自己，幼小，可怜，又无助，被滚滚浓烟熏的一个劲儿的咳嗽，连哭都哭不出来，比自己还高的火苗呼呼的窜着，时而有烧断的房梁砸下来落在身旁，好热，好害怕。
“嗨！醒醒！”
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老师的脸出现了，平日里打理的板板正正的头发散的像个疯子，但却那样让人安心。
“醒醒！！！”
老师的脸变成了班长的脸，此刻正啪啪的拍打着自己的头盔。
“你是来救人的！”
犹如一击重锤敲醒了自己，此刻的自己已经不是孩子，而是像老师一样了不起的大人。
咽下一口唾沫，李幼军咬牙冲了进去，在里侧的卧室困着这家人没来得及逃出的小女儿，此时正绝望的哭喊着。
李幼军早已不记得当初是怎样抱起了孩子，又是怎样逃了出去，仅有的回忆是坐倒在地近乎虚脱的自己，还有面前一边哭一边磕头的孩子父母。
这次看见的，正是儿时的自己，自己，也成为了老师。
不，自己大概是无法变得像老师那样伟大的。
李幼军捏了捏湿透的裤子，那骚臭味让自己羞红了脸。
但老师的心情自己似乎是感受到了，那些混杂了泪水的笑容，那些一句句感谢。
“大概就是为了这些吧？”李幼军似乎明白了自己努力的方向与意义。
之后的人生中，每看到一次笑容，每听到一次感谢，都让李幼军充满了动力。
冲进火场时仍然还会害怕，对死亡的恐惧是无法避免的，但那些美好的事物给了李幼军与恐惧战斗的勇气，直到最后一刻。
李幼军很多次幻想过自己死在火场中的景象，甚至睡觉时做梦都被吓得一身冷汗惊醒过来。
但是那栋冒着熊熊烈焰，进去就是九死一生的大楼，仍没停下李幼军的步伐。
据说受困的是个不到一岁的婴儿，搜索的途中一直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让李幼斌有些着急，好在找到后发现只是被烟熏得昏迷了。
但情况依然危机，再这样下去，逃出之前孩子就会因为窒息休克甚至死亡，李幼军想都没想就摘下了自己的头盔套在了孩子头上。
一步一步。
喉咙和鼻腔灼烧着，感觉肺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一步一步。
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每次迈出都觉得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一步一步。
眼皮好重啊……眼球又干又疼，好想睡啊。
一步一步。
听见了消防车的警笛声，听见了人群嘈杂的哭喊声。
还不能停下来，只差一点了。
但是实在走不动了。
李幼军双手托着孩子拼命向前伸着，就这么趴在了地上。
耳边传来了战友的喊声和孩子醒过来后哇哇的啼哭声。
生命的最后，李幼军笑了。
“好人难做嘞，不过俺应该算是了吧？”
我大口啃着月饼，想用满嘴的食物来遮盖有些哽咽的声音。
“你那不叫好人，叫英雄。”
“呀你这么说俺可害臊嘞。”
李幼军挠了挠头，又笑了起来，就似那月饼一般看起来朴实无华，内里却满怀真意。
“不过你这样的人还会有什么遗憾之类的吗？那孩子最后也得救了啊？”
我实在是有些疑惑这样一个开朗而又贯彻了自己道路的人到底还留有什么执念。
李幼军的笑容凝固了。
“遗憾啥的俺也不知道……要说在意的事倒是有嘛，俺……放心不下俺爹娘……”
李幼军搓了搓手，声音渐小。
“记得以前参加过一次同学聚会，以前跟俺关系不错的一个兄弟知道俺工作那么危险以后骂俺沙比，他说你死球就死球了，倒是看得开，一点点心理压力都么有的，家里老人咋办呐，自己英勇就义咧光荣咧撂俩老家伙无依无靠每天光想你，自不自私。”
李幼军的声音断断续续的，终究还是呜呜的哭了起来。
“俺明白他说的啊，都有道理，俺是沙比，自私，但俺么有办法啊，明明有人在那里求救，有人在那里哭，让俺嫑管，俺……俺做不到啊！”
我想要安慰他，却只能说得出老人会有政府跟战友替他照料之类毫无营养的话，毕竟不能自己亲自尽孝，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痛苦吧。
李幼军再没作交谈，只是用手捂着脸，一边喊着爹娘对不起一边呜呜的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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