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就算是全天开门的佣兵行会大厅此刻都没有了吵闹声。有钱的人自然去住了旅店,没钱找落脚地的则就趴在行会大厅内的桌椅上大声打呼,好端端一个行会俨然就成了收容流浪汉的破庙。为了节约开支,每当到了这个时候,厅内的灯火总会灭掉无用的,留下三两盏烛火来代替常用的魔法灯。也因此,大厅内显得格外的凄凉和恐怖,仿佛会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出没游荡。缩在柜台后头的小姑娘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并没有显得害怕,只是值夜班并不容易,这才过了两三点钟,她就已经伏案小憩起来。下一刻,靠近大门侧的烛火抖了抖,像是有风吹进来。突然,趴在柜台后的少女猛地惊醒,瞪大了一双眼却不知道是要吓谁。就在她扭头看向佣兵们喝酒作乐的休息区的刹那,背后墙上的黑影一晃而过。
行会大厅的二楼楼梯口向右第一房间就是这个行会会长的办公室兼卧室。此时此刻的他早已上床就寝,微微打着鼾声,睡得正甜。床边的地上一块明白,正是夜空中月光照过窗户所成的型,一直延伸到房门口。下一刻,一双黑鞋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房中。黑衣人手腕一抖,多出一柄匕首,直奔床上老头而去!悉料那老头前一刻还在打呼,下一刻竟然一个侧身避过夺命利刃,随即横起一脚正中黑衣人胸膛,将他踢向房门。那门突兀开启,一只大手从外勾入,一把扣住黑衣人咽喉,还未施力,却被他滑走闪避到一旁的黑暗中,再也闻不见半点气息踪影。
门外的人尚在警戒,屋内的老者却已经坐了起来,伸手拔出插在床板上的匕首,对着窗外月光嘟囔道:“搞什么啊,把我的床单都给刺破了,知不知道买个床单要多少钱啊!该死的贼!”随后,他又向门外道,“好了好了,你也去睡吧,真是的,老年人睡觉本来就不易,还来吵我,真是不敬老!”骂骂咧咧的老人翻身躺下,转了个身,鼾声又起。外头的铁盔人听到了鼾声,也不答话,只是默默转身离开。此时,也正好是那黑衣人离开行会正门的时候。
一场本该是危机四伏、血溅当场的刺杀就这么玩笑般收场。夜色愈渐浓烈,皓月缓缓西沉,转眼又是天明。
这日起来,辛发现自己躺在城中一家旅店的床上。他认得出这里是旅店,却全然没有来到这里的记忆。印象中,他很开心地拿了罗尼的钱大吃大喝,然后脖子一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人已经莫名其妙地从床铺上坐起来了。左右一看,周围都没人,碰巧此时肚子出声,辛就下了床出了门,直奔旅店大厅而去。
在大厅内桌旁坐着好些个人,有经商的,有游玩的,自然也少不了那些佣兵。只是辛刚一探头,就瞧见了坐在角落里的罗尼和库斯娜,于是也不管那么多,抬脚翻过栏杆,径直从二楼跳了下来,还吓了在旅店里干活的小伙子一跳。旅店里熙熙攘攘,没几个人注意到辛这跳楼之举,就算看到了的也只是抬头一看再扭头干自己的事,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儿。辛也乐得清闲,只管坐到库斯娜他们一桌,什么也没说,只是歪着脑袋看着大厅里的一众人。
“你醒了?”罗尼问道。
“嗯,醒了。”辛答。
罗尼说:“你倒是睡得很舒服,知道吗,杜松尔特城发生大事了。”
听到这个辛来了劲,忙问:“大事?是什么大事?难道还有比‘自由骑士团’的建立更大的事?”
罗尼摇头道:“佣兵团再大也只是对我们而言,我说的大事当然是对全城来说了。”
“是什么?你快说呀!”
罗尼悄悄探头,仿佛是要说什么极密的消息,憋了半天却没有吐出一个音。就在辛快要耐不住的时候,一旁的库斯娜冷冰冰地道:“城主死了。”
“城主?”辛皱起了眉头,“什么城主?”
罗尼道:“这里是杜松尔特城,你觉得还会有什么城主?听说,昨天晚上有刺客偷入城堡,刺杀了城主,现在全城都在议论这件事。为了追缉凶犯,城门也都关闭了,听说城外也都设立了关卡,根本不让人出入。这样的事算不算大事?”
“大事大事,这当然是大事。”辛道,“只是,抓不到杀人的人,我们就要一辈子被关在这里吗?”
罗尼耸肩道:“理论上来说不会这样,只是不知道他们打算什么时候解禁。毕竟一直闭门,对杜松尔特城的经济是十分不利的。港口封港,城门封门,商业完全不通,这对于一座大城来说是非常要命的。”
辛说:“但是我很想出去了呀,来这里只是为了建立佣兵团,建立好了以后就到外面去闯荡,现在要我等在这里没有期限,我可受不了!”
罗尼说:“那也没办法,如果你要硬闯,说不定就给当凶犯抓起来了。走不了也动不了,那还不如考虑一下后几天我们该怎么办吧。身为团长的你却一直在花我的钱,三天五天我能顶,如果时间再长,我们也只能风餐露宿了。”
辛想了想,笑道:“那怕什么,来了野兽打了吃就行,饿不死的。”
罗尼长叹一声,说:“那我倒要见识一下,请问团长大人打算如何在这城里打野兽啊?”
“城里?”
“不是才跟你说的吗,出不去。”
“说的也是。”辛歪着脑袋说,“那就去行会找大姐姐问一下好了。”
说完之后,三人起身离开,离开了旅店。
一路上,行人都在议论纷纷,各个都黑着脸,低声轻叹。街道上时不时会有身着盔甲手执长枪的卫兵列队路过,每当看到他们,路人都闭口退避,不敢在他们面前多言半句,深怕被当作凶手抓去拷打。虽然辛问心无愧,但遇到了卫兵也还是乖乖退让开,毕竟被人冤枉可不是什么好经历。能避则避,不能避再说,被山贼抢匪抓捕了那么多次的经验可不是白积累的。从旅店到行会,不过三四个路口,却接连遭遇了七八队卫兵,这频繁的巡逻令罗尼不禁暗暗感叹。
到了行会里头,就瞧见一支十人队伍整齐列在柜台前,一个像是领队模样的中年人正在向柜台后,花白头发的老人诉说着什么,他边上的服务生都表现出了讶异的神色。辛冲这支队伍看了又看,倒不是因为他注意到了前头发生的事,而是单纯因为他们的服装和手中执拿的木杖。包括那名领队在内,这十人都身穿灰黑色的长袍,,将脖子以下的部分完全遮蔽起来,还有相当长的一节下摆垂在地上;他们手中拿的木杖有人的胳膊长短,不知道是什么木材,只知道在木杖的顶端都镶嵌了五颜六色的石头,有的人是红色,有的人是黄色,各不相同。
这是辛第一次见到魔法师,当然也就对这个职业的人充满了好奇心。不过此刻,这九名魔法师都面露戏虐之色,即便如此,他们也保持了绝对的纪律,没有一个人东张西望,也没有一个人扭腰踢腿,俨然就是九名士兵。
他们的交谈并没有持续太久,三两句话后,领队的中年人就带领九个部下一齐离去,去的十分干脆,没有一点人声和拖沓,就像他们来时一样。
“走了啊?他们到底是谁啊?”辛看着魔法师们离去的背影不知在问谁。
“魔法师会来剑士行会,看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罗尼看向柜台,却只见到了那个年老背影转进门后的一个瞬间。回过头来,又发现辛已经神经大条地走到柜台前直接问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对辛这家伙的胡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显然辛能做出来的举动远远超乎他的意料。
但是,对于刚才的事,服务生却守口如瓶,无论辛怎么问,她们就是不答半个字,只是带着职业性的微笑问有什么需要帮助。弄得辛疯狂抓挠自己的头发,那样子就像是对牛弹琴,最后把自己逼疯了一样。忽然,罗尼一个转身,也不向辛说明,就迈开大步离开行会。对此,库斯娜只是斜看一眼,立刻又扳回视线,没有疑问,也没有去阻挠。眼看辛就快要爆炸,库斯娜突然一手搭上辛的肩膀,不冷不热地说:“辛,目的已经忘了吗。”
经过库斯娜这一提醒,辛才恍然大悟,当即就把魔法师的事抛到脑后,满脸期待地问:“姐姐,请问,有没有什么任务可以暂时给我们去完成的?因为大门被关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
左边的服务生假不思索地说:“对不起,按照杜松尔特城临时的通知,佣兵行会要停止当前营业直到警戒解除。如果你们没有地方住的话,可以到行会里来休息。只是没有饭吃的话,我们也爱莫能助了。”
“什么!?”辛惊得大喊出声,吓了所有人一跳。
“就算您这么大声也没用啊,我们是不可能违背城主的命令的,就请你将就一下吧,也许三两天后就开门了也说不定。”
“但是……我没钱了啊!”辛焦急地拍打着柜台,“我会饿死掉的呀!”
“很抱歉。”
“喂!不要这样冷酷啊,不然我帮你们干活?你们给我饭吃?”
“对不起,虽然没有规定说佣兵不能给行会干活,但我们不缺人手。”
“不要这样子嘛!这样真的很糟糕的啊!”
“对不起……”
“你说对不起也不能吃饱啊!”
“对不起……”
正在辛和行会服务生磨叽的时候,罗尼偷偷溜出行会,潜藏在人群当中,远远地吊在那十名魔法师的背后。只见他们穿街绕巷,却是逐渐离开了魔法行会,到了越来越偏远的地方。这里是杜松尔特城的东南角,再往前走几百米就是城堡的大门口。原本这里是绝对的禁区,但因为大多数的卫兵都被派上街头去巡逻盘查,因此这里反而是最安静的场所。
眼看周围绝无旁人,十人的魔法师队伍停下脚步,吊在后头的罗尼也立刻蹿身上树,眨眼的功夫就已完全潜入树叶的阴暗区。这里距离魔法师的队伍只有不到五十米,但是他很自信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到。就在这时,魔法队伍里的领队中年人默默转过身,冲着空旷无人的地方冷笑道:“跟了这么久,还不打算出来吗?”
对方的话音刚落,罗尼就向右下方抛去了视线——在他的眼中,那个身着红斗篷的人就在这棵树五米远的地方,而且他们的身影一览无余。果然,在对方又问了一次后,这个人慌慌张张地从灌木丛中爬了起来,粗暴地跳出去,树枝立刻划破了他身上的鲜红色斗篷。
见到这个藏在树底下的人,对方脸上的冷笑更胜,道:“你有什么事吗?”
“梅尔伯先生,你真的想自己当魔法行会的会长吗?”红斗篷的少年焦虑地质问着。
“是啊,不行吗?”被称为梅尔伯的男人没有任何要遮掩的意思。
“不是不行,但是,会长他昨天晚上才遇刺身亡,为什么身为副会长的您不去想着缉拿凶手,反而为了自己的地位刻意去找剑士行会的耶蒙呢?”少年越说越激动,甚至于向前猛地走出好几步。
“够了!”梅尔伯怒喝一声,吓住少年的前行,“从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否则我必然要你的命!”
少年先是一愣,随后神情忽然一变,就像是看敌人那样瞪着梅尔伯,转过身,大声喊道:“好,我走!我这就去找三位助理大人!”说着,男孩撤开腿就向魔法行会的方向跑去。而听到了男孩最后的那句话,梅尔伯怒喝道:“阻止他!”
一名灰袍法师应声而出,手执木杖,向着少年的背影须指,三秒过后,两条地刺突兀崩现,交叉着阻挡住他的去路。眼中含泪的他愤然转过身,却见到了梅尔伯高举着自己的火焰法杖,只是两次呼吸的间隔就在自己的头顶上凝聚起一颗头颅大小的火焰球。在少年噙着泪花的惊愕注视下,发出高热的刺眼光芒的红色球体闪电般猛扑过来!在魔法与人体接触的一刹,火球突然爆裂,猛烈的火焰漩涡由地表卷起,直冲上天!一发攻击之后,梅尔伯又连续打出两记相同的攻击。可怜一个年轻的生命,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卷入这恐怖的攻击,短短十秒的时间很快过去。当火柱消散的时候,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一具完全焦黑的尸体,以及两根被烘烤到皲裂的土刺。
“哼!区区一个垃圾,竟然浪费了我两天的魔力。”梅尔伯怒哼一声,却心满意足地放下了高举着的右臂。
靠坐在树叶丛中的罗尼一言不发地看着惨烈的凶案现场,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动过。死人,对于佣兵来说,根本不是什么稀罕物。在这个混乱的时代,死一个人,死一百个人都不是什么很刺激的话题,兴许只有死了大人物或者被屠城才会成为其他地区居民口中的饭后闲谈。更何况混乱是从古到今都有的,而且真正大的混乱还未来临。与其去为了一个陌生的生命沉痛哀悼,倒不如想着如何才能在这越来越暴躁的环境中生存下去。至少罗尼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迷茫。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暴露,否则对自己,对辛的佣兵团都没有好事。
正当其他魔法师都向梅尔伯奉献谄媚之言时,一个响指声突兀响起,一条微不可见的火线划破半空,眨眼间便闪到了梅尔伯等人的眼前。就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那条火线越发明亮,恍如是正午的阳光!紧接着,巨大的爆破声和激荡而起的烟尘就立刻掩盖了那十个魔法师的身体。强烈的暴风甚至吹到了四十米开外的绿荫,鼓乱了罗尼银色的头发,逼得他不得不抬手遮住双眼。
那个是什么人,罗尼没有找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罗尼也不曾知晓!如果不是他率先发动攻击,罗尼甚至不可能发现他就在附近!就在这心神慌乱的一刹,罗尼清清楚楚听到了又一声的响指。几乎连思考都来不及,罗尼本能地向后跳去。果然就在他起跳后的下个瞬间,那条明晃晃的火线已经冲到了刚才他所在的位置!又是一声巨响,由爆炸而产生的劲风直接吹打在罗尼的胸前,推动他向后飞去的同时,也震伤了他的双臂。
忍着疼痛的罗尼翻滚落地,又双手抱住头部滚了好几圈才停稳下来,而就在这时,那条致命的火线伴随着清脆的响指声,又一次冲进罗尼的怀中!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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