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斯娜前脚刚走,辛后脚就摧毁了整个仓库,当真如他先前所言,把整个狼窝给轰了,虽然并没有飞上天。看着遍地废渣,听着充斥听觉神经的哀嚎声,库斯娜惊得说不出半句话来。她并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在遇到辛之前,她就曾与那个“自由骑士”共同行动过,死人和杀戮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但“自由骑士”有他自己的行事风格,无论事情闹得再怎么大,曾经的主人也不曾如今夜的辛一般乱无章法地大闹一通。
对于库斯娜来说,辛只是一个小鬼,如假包换。无论是从年龄上还是阅历上,辛都无法以一个上位者,或者说团长的身份使唤库斯娜。库斯娜之所以会屈膝于这样一个团队,原因不外乎两个:
第一,
库斯娜对辛其人和他的佣兵团本身有点兴趣;
第二,
因为她和辛都有共同的目标——狼人的秘密,也就是要找野狼佣兵团问个明白。
在后来的旅行途中,辛虽然贵为一团之长,却从来没有那些佣兵团长该有的模样。如果不是三番两次的战斗,库斯娜甚至会忘了自己身处佣兵团当中,而是像是回到了十年前和枫与姐姐阿莉娅共同生活时的情景一样。
因为有过这样的经历,自然她就会把眼前的辛和当初的枫不自禁地进行比较。相同点是两个人都有点神经病,不同点则是他们二人完全不同的处事信条。因为波波的重伤,辛怒火滔天,但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却又没有只顾杀敌,转而端了狼窝。到底是什么使得辛会做出这种举动呢?库斯娜很想知道,却没法通过自己的思考来得出答案。
正在库斯娜琢磨的时候,废墟中一块铁皮突然砰的一声被人踹飞,从那下面走出来的正是辛。因为仓库倒塌,辛也成了这场灾难的受害者,身上的衣服裤子都被撕得破破烂烂,可他的眼神却尖锐如旧,显然是没有受什么伤。
辛一步步走下来,刚到库斯娜的面前,就听的背后一声大响,不知又是什么东西被人踢开,回头一看,竟然是那个橘子男手执一对双刀,凶神恶煞地扑杀过来。辛淡淡吐了口气,说道:“库斯娜,别出手。”
那个橘子男满脸是血,发型也因为刚才的崩塌而被压得乱七八糟,但正是这邋遢的模样更衬托出他此刻的威严,满腔的怒火仿佛要透过一双眼睛迸射出来一般,目光如刀,直射辛全身上下所有要害之处。
无论对方气势多么汹涌,在辛眼中都如若无物,眼影中双刀乱舞,越来越近,辛只是慢慢抬起胳膊紧握拳头,蓄势待发。那人虽凶,双刀却挥舞地毫无套路可言,乍一看危险万分,实际上不过就是花拳绣腿。就算他之前是个双刀好手,却因为辛那崩脸的一拳而打得自信全无,再加上身体上的咬牙痛楚,动作就更为僵硬,现在便是有百十个他也不可能敌过一个辛。
就在橘子男闯入攻击范围的那一刻,一直静止不动的辛忽地踏前左脚,随后便是闪电般跟进的一拳,正中鼻梁,毫无偏差!电光石火之间,库斯娜隐约听到了软骨折裂的轻音,随后就看到那个人如炮弹一样横飞出去,倒在废墟当中,再也没有爬起来。
辛默默收回了尚在滴血的拳头,对着一地伤残喝道:“我是自由骑士团的团长,辛·兰德维克!想要报复尽管冲我来吧!但是,胆敢对我的同伴出手的人,我绝对不会轻饶!”说罢,辛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犹豫。
看了看眼前的场景,又侧头瞥了一眼辛的背影,库斯娜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地,在嘴角扬起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弧线。她所想的只有一件事:这就是,我的团长。
辛把野狼佣兵团设立在圣图斯城的分部给端了个底朝天,后续问题自然是会接踵而来。但库斯娜并没有设想过这些,辛也不是这块料,他们的所作所为不过就是发泄小孩子脾气,仅此而已。但连日来所受的气都托在刚才那一拳里全部打出去,所以现在的辛心情特别好,人一开心,肚子就容易饿,再加上辛从午饭后就没吃过东西,一直忍着愤怒陪在波波身旁,以至于去的时候气势汹汹,回的时候却连走路的力都挤不出多少。最后还是库斯娜当仁不让,拎起软到地上的辛,豪迈地扛上自己的肩头。对于库斯娜来说,辛这点份量连轻都算不上,但在外人看来却是着实可怕的一幕,好在库斯娜步伐稳健轻快,穿过令人讨厌的闹市区也不过就是分分钟的事。
两个人快步来到那家烤肉店前,库斯娜忽然发现店门不知何时关上了,当即唤过辛,辛也噌地跳下来,赶紧奔到后门。扑入店中一看,锅碗瓢盆都安好,没有发生任何打斗痕迹,只是老板和老板娘不知怎的都躺在了床上,而波波还在安睡。他们俩刚一进屋,插着手立在墙角的罗尼就率先向他们打招呼。
“怎么回事?为什么店关门了?为什么大叔都躺下啦?”辛问。
罗尼轻叹一声,说:“你们走后不久,他们就派人来了,店主夫妇虽然说得硬朗,但真要跟佣兵打起来还差了点。对方的冯克马尔家族的人并没有来,来的只是一般的杂碎,我都给料理了。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辛抬起右臂,又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臂肌肉,笑道:“嘻嘻,我把狼窝给轰了!”
“是吗,辛苦了。”罗尼说,“那么我们也差不多可以离开了吧,对方怎么说也是野狼佣兵团,你就这么不计后果地灭了他们的地盘,想过后路没?”
辛皱起眉头,问:“为什么啊?不管对方来多少人,我们都把他们打倒不就行了吗?”
罗尼伸手一拍脸,露出“就知道你小子要这么说”的态度,略显不耐烦地说:“我说呐,对方怎么说也是个超大型的佣兵团,如果他们用几千人压境,就算你再怎么厉害也肯定会被他们抓到的,到时候你可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稍微一顿,换了个稍微严肃的神情,罗尼接着说,“而且,我探查过了,野狼佣兵团在这里不知道使用什么手段谋取到了整个仓库区域的管理权。既然能够和这里的城主达成某项共识,就说明这里的城主也是他们的人,就算不是佣兵团的同伴,也必然有利益上的勾结。你这次去把狼窝给平了,万一城主派兵,我们还走得掉吗?所以要走就要趁现在,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明白了吗?团长大人?”说到最后,罗尼甚至用手点住辛的额头,一副威逼利诱的架势。
“我……我知道了……”辛说,“不过我好饿啊,能不能……”下半句还没说,一看罗尼那瞪死人的眼神,赶紧改口道,“好……好的!我们走吧!”
于是,辛扶起波波,库斯娜背起罗尼说的堆在墙角的大得夸张的包裹,三个人做贼一般悄悄溜出后门,还不忘把门带上,随后由罗尼带路,顺着黑巷奔到城墙边,依照罗尼的要求装作被人找了晦气的落魄佣兵,顺利出了城。在他们离开后两个小时,换班的卫兵发现了遇刺身亡的魔法行会会长与城主盖尔特,当即拉响警报,盏茶功夫后,圣图斯城依照城主生前所立的法规,进入全城戒严的紧急状态。八个大队的卫兵分开城内城外,搜寻一切可疑人物,这一闹便到了东方发白之际,而辛等人早已不知道溜哪儿去了。
圣图斯城以北,是一片茫茫沙海,也是沙珐王国的国土。在十四年前的“格兰斯之乱”中,沙珐王国拿下了沙漠以东这块肥沃土壤,虽然西边的部分土地被一直窥视着的莎贝尔王国吞并,但沙珐王国的高层并不认为这是坏事,按照数字上的计算,他们得到的比失去的多的太多。“那就给莎贝尔王国一些甜头吧!”满脑子只是盘算着如何使自己得到更多权力的大人们破天荒地、慷慨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失去的国土其价值远不如得到的,所以丢了就丢了,没有关系。就连国王陛下自己都是如此认为的。
在沙珐王国的中部,有一座名为拉普多城的古都,这里曾是亡国格兰斯的国都,是数代君王居住之地。分到了这块地盘的贵族显得十分不满,因为这里既不是陆路要道,也没有水路可走,当初是因为王城的政治地位而繁荣,而今却只是一座破破烂烂的垃圾堆。如果硬要说这里有什么好处,大抵就只剩历史旅游景点这个理由了,但是城堡乃是城主的居所,岂能让平民随意来看?人丁稀少导致财政的悲剧,再加之要随时提防沙漠盗贼的肆虐,不得已,城主只得大开城门,广迎各路商贩旅人。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不论城主如何努力,会千里迢迢跑到这鸟不拉屎地方的也只有那一拨接一拨没完没了的该死的佣兵了。
沙珐王国原本就有一座佣兵之城,桑德城虽然位于沙漠正中,却因为是佣兵自治而存活的很好,无论是政治施压还是经济打压,沙珐贵族们都没办法夺回这座城池的主导地位——因为他们要的不是一座空城,而是塞满这座城的金山银山。可以说,桑德城的存在是贵族们心中永远的痛。但如今,新的佣兵之城拉普多凭空出世,自然是得到了贵族和王族的鼎力支持。金钱源源不断从国库里流过来,人口自是水涨船高,经济的活力也不可同日而语。
就是在这样一座大城的旅店中,野狼佣兵团所属的巨人罗伯特和他的部下罗密正坐在房内对着两国的地图,不知在谋划什么。
罗密道:“罗伯特大人,果然我们放走那群小子是错误的决定啊!没想到他们竟然……”
罗伯特叹道:“是啊,那些小鬼很有趣,但没想到他们竟然真下得了手。看到今天早上飞鸽传书上的消息,老夫还真是吓了一跳。虽然还不太想让狼王知道他们的存在,不过已经没得选择了。”
罗密恨恨地咬牙:“说到底也还是那帮饭桶才没用了,明明都告诉他们了要提防自由骑士团,居然还那么大意!可恨!”
罗伯特说:“不过既然自由骑士团已经离开,也就是说她帮我们干掉了圣图斯城的城主和两个会长了。这总算是一个能够让人笑出来的消息了。目前看来,军火的消息应该还没有泄露,自由骑士团并不是冲着我们藏在圣图斯城里的武器去的,他们应该是为了什么无聊的事吧。该不会是那帮小崽子欺负了自由骑士团的人了吧?不然我还真猜不透那个辛·兰德维克会为了什么理由去摧毁我们的据点。”
罗密说:“肯定是这样的,他们平时就一副自大的模样,还真以为自己加入野狼佣兵团了,哼!”
“也不能这么说吧,至少对外,他们的确挂着我们的标志。算了,不谈这个了,下一步你设置好了没有?桑德城或者是这里,总要让这个无法无天的自由骑士团吃点苦头才行。”
“您打算怎么办?”
罗伯特浅浅一笑,闭上双眼轻松地说:“让狗听话的方法就是喂它肉骨头,但是想要让佣兵团听话,最简单的方法只有一个。”
“您是说……”
“就是污名,让他们背上我们的黑锅,然后沙珐王国,甚至是鲁尔斯王国都会代我们对他们出手,天底下还有什么比借刀杀人更令人心情愉悦的呢?虽然老夫对那个小鬼挺感兴趣的,不过很遗憾,老夫是不会让狼王受到一点威胁的。”
听完这句话,罗密双眼一亮,蹭地一下跳将起来,又立刻对罗伯特躬身施礼,满脸敬佩地说:“我明白了,这就去办!”话音刚落,他就退出了房门,转身离去。
“嗯。”罗伯特满不在乎地端起桌上的特大号酒杯,美美地抿了一口,“快去快回。”
在沙漠当中,辛四个人正躲在巨石洞窟口休息,等候着太阳落山,好继续前行。一向活蹦乱跳的辛一到沙漠里整个人就软得像一只海星,无论时间地点,只要有了空闲就是五体投地地趴在那里动也不动。只有肚子饿得不行了才会跳起来疯狂进食,吃饱喝足了就又趴下,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其他三人虽然心态也都半斤八两,但好在他们还有作为一个人的尊严,不至于和团长一样犯病。
摧毁了圣图斯城的狼窝不过是三天前的事,但是对辛来说就仿佛是三个世纪前发生的一样毫无意义,比起当初做了什么会造成什么后果,他更在乎今天的晚餐在哪里这个实际问题。原本罗尼是有找到一个商队同行的,但不知怎么的行到半路辛就突然发疯地满世界乱跑,等到罗尼好不容易追上辛并给他一击手刀让他安静下来的时候,商队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好在队伍里有个力大无穷的库斯娜,背着所有人的饮水和口粮,否则四个人非得跟死神一起喝茶不可。
今天就是他们在沙漠里,姑且算是遇难的第三天。没有向导带路,罗尼也没办法把握正确方向,现在别说是去什么地方,就连走出沙漠都是不可能的一件事。再加上团长又一副快死的样子,当真是前途一片黑暗。
趴在地上的辛侧过脸,迷迷糊糊地看向洞口外灼热的黄色大地,不知道他又看到了什么幻影。突然,辛睁大眼睛,呼啦一下跳起来,作观望状,遥遥看着前方。“那是什么?”
波波百般无聊地抬起头问:“辛,你在干什么,先跟你说了,再因为看到烤肉然后带着我们到处乱跑我就揍扁你。”
辛扭过头,扯着嘴唇,作出一副哭丧脸,说:“世界上怎么会这种傻瓜啊!再说了,干什么你们一个个都看我跟仇人一样啊,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们都不认识路,所以我们才被困在这里的啊!”
“嚯?这句话有种你再说一遍啊,要不要我告诉你到底是哪个笨蛋害我们跟商队脱离的啊?”波波咧开可怕的微笑,死死地盯着辛。同时,罗尼和库斯娜也都扭过头,和波波一样瞪着他。
辛看了看三人,发现来者不善,顿时一软,偷偷伸手指了指自己,“难道……是我?”
“除了你还能是谁啊!!”波波叫道。“如果再找不到方法出去,那我们就只能死在这里了。干粮和水都快要吃完了,真是要命啊,参加佣兵团,最后饿死在沙漠里,我上辈子到底是多可恨的坏蛋啊……”
“吃的话不用怕,因为已经来了。”辛指着外头说。
“啊?什么来了?”波波问。
“骆驼。”
“为什么骆驼会过来啊……”
“因为被沙漠里的什么东西追着,所以跑过来了。”
“嗯?”波波听着这对话有些诡异,睁开眼看向辛手指的方向。只见在远方一片滚滚黄沙犹如海啸巨浪一般铺天盖地而来,在那沙浪的前方,一个人骑着一匹骆驼没命似地狂奔,现在还看不清表情,但是骆驼那夸张的奔跑动作却将它的恐惧彻底地展现出来。波波揉了揉眼睛,再一看,却见到大浪中间,有两只青色巨鳌忽隐忽现。亲眼目睹了这不知名怪物的波波当即尖叫出声:“那是什么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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