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狄多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她出现在坑口的天井上,跳下来,把绳梯收回腰间,坐到我们中间。
“马里安呢?”
我和尤利面面相觑。姐姐叹了口气,把傍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狄多。
狄多脸一沉,过了一会,突然站了起来。她冲尤利伸出手:
“我的刀。”
尤利嘀咕了一声,把手边烦躁地转动的铜刀扔回给狄多。
“马里安一直都很感情用事。这里不安全了。”狄多说道,“我们得把小道堵住,把我们的巢穴分成两部分。一边是中层的秘密书斋,一边是开荒军团避难地。”
她割下我们用来捆绑物资的泥藤枝蔓,拖出几块圆木板,动手改造起来。我们没有打扰她,各自回到自己的铺位。这一晚,姐姐床位上的油烛很久没有熄灭,而皮洛士的铺位上整夜传来害怕的啜泣。
狄多的工作持续了好几天。她把我带到自己曾经探查过的高处,指给我看。
我们所熟知的引水渠在坑壁上蜿蜒,为上层居民带来他们炫耀武力的吊篮动力。引水渠年代久远,也不知道是哪一代人建起这些庞大工程,有几段水渠坍塌了,浑浊的河水汨汨倾泻入西恩那大坑的壁沿,茂密不茂密的矮树都顺着壁沿生长,指出溪水的流向。这些溪水多数到达不了上层建筑,就被黄土吸收殆尽。
“地势比我们的避难所高,可以利用。”狄多说。
她指挥我用铁斧砍下几株矮树,在坑壁排成一排,再用魔法石临时炼出的酸液把树干掏空,放置在废弃的水渠下,让溪水聚入。狄多在哈特格林小道的入口上方悬起一个架子,用帆布帐篷反过来撑开,承接流下的溪水。等到架子快撑不住水的重量,就把水引开。
在悬空水池的下方,狄多做了一个巨大的泥盖。用魔法石强化过的坑泥黏在数层圆木板的下方,伪装为普通的硬土。机关做好了,只要轻轻一拉绳索,让水重新流入水池,压力就会把这个大泥盖压下,挡死哈特格林小道上来的路。把水倾泻干净,再重新注入溪水,水的重量会慢慢把泥盖提起。
“以后避难所必须永远留着一个人,掌握泥盖的开关。”狄多说。
更多非必要的储备收藏在父亲的秘密书斋里。我们开始养成了留一个人在书斋附近的通道里值班的习惯,一有风声,信号就会顺着狄多新造的坑壁振动铁片往上传,留守的人就会果断把泥盖放下。这样就能确保在最多牺牲一人的情况下让多数人幸存。
我们等待着马里安的出卖。然而秋天终于过了,什么也没有发生。看来,马里安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是一个不愿意多事的胆小鬼。
终于,噩耗传来了,但与我们无关。
秋季的大风暴形成了,天井上的彤云化作一团墨块,重重地压在坑口。狂风割裂大地,从西恩那上空掠过,把一切应有的凸起从地面上抹杀。
西恩那的庄稼原本还有半个月才能成熟。它们的尸体飞上天空,变成一片旋转的麻雀样黑点。即使是夜晚,从避难所上望过去都能看得非常清楚。它们永远不会落地。
饥荒延续,而且更严重了。
姐姐哭了出来。“马里安一定也会饿了吧,他吃那么多。”
“别管他!”尤利恶狠狠地说道。
姐姐沉思了几个夜晚,终于打算实施圣母般的拯救计划。尤利无力地反抗,却没有效果。
“我知道,我不会下去的。大家不是希望我永远留在营地上吗?”姐姐说道,“我有主意。”
我们制作了大量的面团,让狄多指给我们看她发现的、随着暴风而来的薄冰。傍晚,狄多把废弃引水渠的溪水引向坑壁的另一侧,早上再来看时,已经变成一条小小的冰川,消失在一个凸出的土穹上——这是西恩那上层众多防冰罩的一个,它的下方应该就是位于大铁门内的冬季街道。
姐姐脱下裙子,换上原来留给马里安的宽大裤子,亲自抱着面团,战战兢兢地爬到冰川的上方。一天两次,雪莉把做好的面团放到小冰川上,让它们顺着冰滑下去,在防冰罩上撞了个狗啃泥,重新飞上半空,以雨水的方式降落到坑洞里。
我在平台上看着那些救命的面团四面八方落入饥饿的西恩那,落到中层、下层的街道和活报戏剧场上。每次面团一降落,人群的尖叫和呼喊声就会顺着坑壁往上爬,如同上涨的潮水,没过摄政的官邸,一直传到天台上姐姐的耳朵里。
这时候她就会微笑,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低下头沉思起来。
有一天,通过秘密书斋潜入西恩那的尤利跑回来,兴奋地告诉我们:“西恩那又贴满了通缉雪莉盗贼团的告示。看来散落面团的事情让宫相发现我们还活着。”
“这是什么好事吗?”我没好气地回答。
“塞纳,我还以为你多少有点脑子。关键并不是通缉令,而是人们发现雪莉活着,还再一次从饥荒里救了他们的命。我告诉你,城里现在到处是呼吁赦免雪莉的舆论,人民情绪高涨,宫相受到的压力很大。”
“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还不是被困在这个地方。”
“榆木脑袋。现在敌人受到威胁,正好是我们谈判的好机会。我们可以要求摄政签署赦免令,给我们自由。”
“代价是把魔法石送给宫相?当人民发现雪莉姐姐不能给他们期望的食物,他们会撕了我们。”
“你以为我头脑那么简单吗?现在条件对我们有利,我们当然要提出更合适的要求。既把魔法石掌握在手里,又能保护雪莉的安全。”
“我们有什么筹码?”
尤利讥讽地看着我。“你说呢,塞纳?我们还有什么宫相想要的东西?”
我站了起来。“听着,尤利,你想也不要想。从现在开始,如果你胆敢独自下到城市里去,我就让狄多把你的腿筋挑断,我来养你一辈子。”
尤利的脸愤怒地涨红起来。“啊哈,羽翼长成了啊。”他使劲瞥了狄多一眼,盯着她手里的铜刀,悻悻地坐下来。
姐姐从外面回来,意识到气氛不太对。“怎么了?”
“没什么。”我说道,“皮洛士说要陪尤利去探风,这样当尤利在外面的时候,皮洛士就能帮忙守着地道。”
皮洛士吓了一跳,泪水涔涔地仰起脸:“我不要去……”
“你跟我来。我会教你能跑得更快、更方便逃命的好方法,”尤利恨恨地说道,“不然塞纳也不会放过我的。对吧?”
“没错。”
夜里,狂风带来的严寒一步一步往下沉降。我们燃起的篝火已经不能继续放在室外了。大家蜷缩进唯一的一间小泥屋子,在泥地板中间点燃烧锅的火焰。
泥屋里温度宜人,所有人都昏昏睡去。突然间,我惊醒了,我听见狄多在外面大声呵斥的声音。
我爬起来,屋子只剩下我和姐姐两个人。姐姐精疲力尽,缩在角落里睡得正香。我轻轻踮起脚尖,推开门。
狄多手里拿着铜刀,另一只手正揪着皮洛士的耳朵。
“怎么了?”
“不睡觉,跑出来偷东西吃。”狄多说道。
皮洛士呜呜哭起来,手里的油灯一晃一晃。“不是的,我不是。我只是听到外面有声音,跑出来看看。”
“然后呢?”
“尤利、尤利他……”
我一个激灵,四下查看,放在门口的铁斧不见了。
“那家伙,真是说到说到。”我顺手提起一盏油灯,往皮洛士指的方向望去。
那里是雪莉姐姐撒落面团的小冰川,有人顺着那条小道走了过去,冰川旁边的硬土上留下长长的一道沟壑,就像有人用铁斧放在上面控制自己的速度,然后顺着冰川一路滑下一样。
“我听到外面尤利拿东西的声音,但过了好久都没见他回来,我也睡不着,就出去找他,结果看到冰川上映着油灯的影子……”
“过了好久?”
我把油灯举得再高,看到了冰川的尽头。铁斧还留在防冰罩上,人却不见了。如果是面团,到这个位置就会被弹到半空,坠入深渊,而一个带着铁斧的人却可以直接用斧头稳住自己的身体,然后攀爬到下方的街道上。
“叛徒!”
我犹豫了一下,如果当机立断,马上放下泥盖,我们应该还能保证大伙的安全,但现在大部分新补充的食物素材还放在秘密书斋,没有这些物资,我们绝对捱不过这个冬天。
“我赶紧下去把东西拿上来。”我望了一眼剩下来的人,下了决心。
泥屋的门响了一声。姐姐忧伤的蓬松头露了出来。皮洛士手里的油灯依然在晃动,有规律地发出嘎吱的声音。
“又……发生什么了吗?”
我一阵心酸,装作来不及跟姐姐诉说的样子,从怀里掏出魔法石,塞到狄多手里,拿起大衣,径直冲到哈特格林小道入口去。
就让狄多和皮洛士跟可怜的雪莉姐姐解释吧。
我钻出泥藤,冲进秘密书斋里,把里面的素材挑出比较轻的部分,抗在身上,再迅速爬回平台上,把东西扔在地上,就一头又冲了进去。
姐姐没有守在平台上等我。大概我也不希望在这时候看到伤心的雪莉吧。
来回运了五六趟,街道上的守夜灯慢慢暗了下去,预示着黎明将至。我在秘密书斋里把最后一捆东西打好包,突然门扉一响,有人钻了进来。
心底一惊,连忙转过身,挥起拳头。
“不要……”
姐姐无力的声音响起来。我膝盖一软,几乎要跪倒下来。
“你、你为什么要跑下来?”
“我不放心你,塞纳。我来帮忙。”
“为什么不让狄多来帮忙?”
“狄多在制作机关弄毁冰川小道到营地的路。”
“皮洛士?!”
“塞纳,别为难他。是我自己想出来,我想来看看这座城市。”
“为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塞纳,要是我所有的弟弟都消失在这座城市里,我一个人活在上面,有意思吗?”
姐姐抬起头,泪水涟涟。“至少我和塞纳在一起,如果都死了,大家还可以做个伴。”
我叹了口气。
“快走!”
我们偷偷走出小屋,钻进泥藤覆盖的秘密地道。终于松了口气。
我转过身,向姐姐伸出手来。
“这里不好走,姐姐拿着我的……”
突然间。从地道深处传来一阵狞笑。我惊呆了,那声音从盗贼团原来居住的老屋方向传过来。
“杀人犯塞纳,你终于出现了!”
数个身影从地道里钻出来,全副武装,小型的弓弩握在左手上。是弓箭手!
“姐姐快到我面前去。”
我一把将姐姐推到前面去,转过身准备对付弓箭手,但双腿马上被扑上来的人牢牢压实,动弹不得。
一支小弩发出一声轻响,笔直地越过我,射到身后去。
姐姐疼哼了一声。
“不行了,塞纳。”
“不!别!”
但姐姐坚定地咬紧牙关,向我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紧紧握住,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叩向坑壁。
当当。
狄多设置的报警金属挨个振响,将这声凄惨的警报一直送上哈特格林小道的末端。
我听见了泥盖落下的声音。一切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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