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某天 时间不明 滨一外的某处)
黄奕帆站在此刻校园的中心位置。
策划已经有很久了。用掉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了解那位老师,摸清楚了办公室所有老师什么时候在什么时候不在,排查出了那位老师在何时于办公室独处。
甚至已经去过一次了。
除了他,没有人知道,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今天的“那一刻”,为了这个所谓的“复仇计划”。
他永远不能忘记,那个6年前的清晨,那个老师的行为,那个倒在血泊之中的男人,他的父亲。
是老师的错。
从黄奕帆上了初中,来到了滨江第一外国语学校,见到了6年前的那个相当于弑父仇人的人,在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憎恨和埋怨。
为什么这样的人能够成为一名人民教师,祖国的园丁?就凭这样的人,让学生都成为杀人犯吗?这是怎么样的扭曲啊!
自从那个时候开始,复仇的种子就已经开始在黄一帆的心中埋下了。“终有一日,我要手刃了这个混蛋”逐渐成为了他的信念。
因为计划的关系,在老师的眼中,他还是一个不错的学生。虽然学习成绩不是很优秀,但属于说得过去的那种。老师还是比较看好的。这是黄奕帆为了提升好感度所做的准备,他也不想提的太高,那样会引人注目。一般来说,差不多在中间就好了。被记住的往往只有最好和最差,或者有时候只有最好。但无论何时,中等的人都是不会非常引人注目的存在。
打好关系固然是一张很重要的牌,但同时也会造成一个后果。当他下手之后,一旦失手,那么自己也就完蛋了。之前所建立的形象崩坏了,不说伦理上的问题和别人的眼光,就单是老师对他的印象也只会是“这混蛋这么做只是为了害我而已”之类的。
不过,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做好了失去一切的觉悟。
得到一些东西,必将付出一些东西;得到本不应该得到的东西,必将加倍的付出代价。后果,黄一帆很清楚。可他现在不计后果,仅仅以自己的头脑判断对错。
认为对的事情,想尽办法去做。
认为错的事情,想尽办法去让它变成对的。
总之,主导权就在黄奕帆的手上。
他的决定是——
(12:34PM(午休时间) 滨一外操场)
不知不觉,天空中飘起了纯白色的雪。雪非常大,这个亚热带季风气候的海滨城市已经多年不曾有过这样大的雪了。
操场中间,被围起来进行了除草和除虫清理的“草坪”毫无生机,渐渐被雪染上一层白色。
屋顶上,跑道上,草坪上,没有水的泳池中,到处都开始覆盖上了白色。
雪已经大到开始让人眼前的视线模糊了,黄奕帆决定不在外面呆了。他踏上教学楼的台阶,回到了教室。
为接下来做准备的时刻到来了。
(16:55PM 滨江第一外国语学校初中部办公室 (2) )
终于,少年来到了这里。
对于他来说犹如最终决战场所般令人紧张的场所。尽管已经做好准备,但仍然十分紧张,同时还带有着激动和兴奋。
他保持习惯,在进办公室时轻叩了三下办公室的大门。平常这是礼貌,今天这是死亡的宣告。然后他转了转门把手,打开了门。
令黄奕帆感到惊讶的是,并没有像上次来时那样只有老师一个人,在场的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的名字是梁昶。
“可恶……”黄奕帆握紧了拳头,但随后又放开了。他不想伤害到其他人,何况是梁昶,这个他曾经视为兄弟的人。
于是他的思考,从如何下手变成了如何将梁昶支走。
他不知道,也没有发觉,此时梁昶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好像是在打量着这个突然到来的不速之客。似乎也有了些什么发现,他的脸上露出了难以解读的奇怪表情。
“那个,梁昶啊,我有一些私人的事要和老师谈谈,你能暂时回避一下吗?”
没有说一句话,没有一丝疑问,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梁昶走出了办公室。
稍显单纯的黄奕帆没有想到,梁昶的确走出了办公室,但他并没有走远。在附近,可以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看到一切,虽然听不见什么声音。
黄奕帆想不到梁昶的内心里去,他的想法是别人难以琢磨的。
不过梁昶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这一点,的确让他很奇怪。
不管了,当前的首要任务是复仇。既然已经把梁昶支走了,那么事情就好办了。他又摸了摸装在右边口袋里的水果刀,内心激动万分。刚刚一走进办公室,他就有热血沸腾的感觉了。不仅仅是因为办公室里空调吹出的暖气比走廊里的更让人感到温暖。
“那么,黄奕帆,你要和我谈什么呢?”老师先开了口。
“你是否还记得,六年前的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想想,六年前的今天……”
突然,老师原本脸上的微笑凝固了。原本就很小的眼睛显得更加小了。
“六年前的……今天吗……你是……黄颜羽的儿子?”
“正是。”
老师的表情逐渐趋于平淡。这些表情变化无一例外,都被在窗外观察的梁昶看得一清二楚。
可恶,听不见声音。梁昶想到。
“我知道终将会有这么一天的,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又这么巧。你,是来复仇的吧?”
“是的。”黄奕帆向老师亮出了那把水果刀。当然梁昶也很吃惊。刀在即将开始落下的太阳的余晖的照耀下闪耀着。
“不过在那之前,我有话要说。”
“说吧。”黄奕帆一边说一边脱下了刀鞘。
“你父亲的死,真的是个意外。”
“……就只有这个吗。”
“但就算这是个意外,也和我脱不了干系。我认为我是要负责任的,可法院的判决太奇怪了,居然判我无罪。以致于我常常在想,我到底是有罪的还是无罪的。不过这么想,我都认为自己是有罪的,怎么都能算是过失杀人罪了,可我却没有受到任何应有的惩罚。我很痛苦。”
“所以说,你是背负着……罪恶感的?”黄奕帆的眼神中流露出的东西变了。
“……我,曾经去过一次派出所自首,可他们只当我是个疯子。”
“……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对不起……”
“回答我。”
“……”
“回答我!!!”
接着,是一段长久的沉默。梁昶在窗外看见,黄奕帆拿刀的手颤抖着,抬到了半空中。
然后刺向了老师。
老师倒在了地上。
“!!!!!!!!!!!!!!!!!!!!!!!!!!!!!!!!!!!!!!!!!!!!!!”
梁昶被震惊了,或者说吓到了。尽管看到他拿出刀的那一刻就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但当他真正看到了黄奕帆的挥刀时,还是被深深的震惊了。
梁昶看到老师在闭上眼睛之前说了一句话,但不知道说了什么。
同时,黄奕帆的眼角,有晶莹的液体流出,滴在了老师脸上。
梁昶所不知道的是,黄奕帆避开了要害,这一击并不能致命。老师没有死,只是昏了过去。
“疯子。”梁昶说了这么两个字,然后离开了。
他的心中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保密。
将今天的所见全部放在自己的内心,不告诉任何人,不让黄奕帆知道自己看到了这一切,不让其他任何人知道黄奕帆的事。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这么做,仿佛就遵循了他的内心,让他感到了一丝愉悦。
(第二天 宁波市第二医院住院楼)
老师在病床上醒来了。
“为什么???”
躺在病床上,他向窗外看去。窗外已经是一片雪的世界了。昨天的雪从中午开始,除了在傍晚时分有所停歇,几乎都在片刻不停地下着。这个城市少见的大雪呢。
“没有死掉反而更加痛苦呢。他想到了吧。我不回答就是为了让他愤怒,直接杀掉我,让我从这罪恶感中真正的解脱。可他果然很聪明,没有直接杀掉我,让那罪恶感一直伴随着我,让我痛苦。复仇的本质,是让我痛苦吧。混蛋啊。”
“还有我这个让他成为混蛋的混蛋。”他面无任何表情的说到。
(第二天15:12PM 江滨公园)
“报告:发现了一个躺在江滨公园草丛里的少年,大概是一个初中生,身穿着滨江第一外国语学校的校服,颈动脉受损严重,有大出血现象,但仍然有生命迹象。提问:是否要将其带回?”
“赶紧救回来,在他没有死之前,我有办法救回来。就算是死了,我也能试试吧,正好试试那个新发明在人体上的作用。”
“回答:收到。”
身处江滨公园的男人,不,不应该说是男人,他的本质上是个AI。他从身上拿出一个装置,被发明者暂时命名为生命维持装置(Limited_ Ver.)。他将其接在少年身上,这玩意儿能够暂时维持人的生命。
“命令:别死啊,你没死之前无论如何都能救回来的。要是你死了,可就难办了。”
死?……
倒地的少年似乎还有一点点最后的模糊意识,他隐隐地听到了这样一个汉字。
“死。”
然后,他真的死了。
(SOMEHOW SOMEWHERE)
在一个几乎没有任何人知道的荒废的地下室里,昏暗的灯光照在名为梁志兵的男人身上。
“还是脑死亡了吗?……看来那套装置还是没有完全成功啊,到底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男人看了看眼前的这具“尸体”。经过检查,少年因为大量失血而给大脑带来了不可逆的损害,已经确认脑死亡,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体温也逐渐开始下降。
“看来只能拿这具尸体做个实验了……正好试一试‘那个’。”
“那个?”
“名字我还没有想好,你知道的,我不擅长取名字这类事情的。反正那玩意儿就是能够根据一个大脑的样本,而将其完完全全的复制一遍。拿了猪脑和猴脑做了实验,发现只存在0.0089%的误差,且将复制品装回身体后,身体能够恢复机能。放在人脑上的话,可能会有稍大的误差,毕竟人脑比动物脑更加复杂一些。经计算,大概在0.5%左右,这样的误差应该不会有大问题的。但小问题就不知道了。毕竟‘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还有一点好处,几乎不存在排异反应。而且重要的是,复制出来的大脑是活着的啊,或许可以用它来代替人脑。”
“提议:那就赶快用吧。”
“AI都这么直接吗。”梁志兵嘟囔着操纵起他口中的“那个”。
6个小时后。
在原本已经死亡的大脑旁,呈现的是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大脑——但只是外形一模一样,内在却存在着0.379%的差别,是个理想的误差值,但谁也不知道这0.379%会给少年的身体带来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提问:这个过程看起来像是3D打印的东西真的有用吗?”
“人们不是曾经也希望能用3D打印技术打印出人体器官来使用吗?这个比起3D打印可厉害多了。希望不要再失败了,最近的失败太多了,都快成为第二个瓶颈期了。”
将复制出来的大脑装回“尸体”,并给“尸体”输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了一会儿,少年恢复了心脏跳动和呼吸,体温也已经开始回升,血液循环重新开始了。
顺便说一下,由于在伤口上接了一个生命维持装置(虽然效果不好但有一点点用,比如算是可以当做把伤口缝上了?),伤口处并没有任何血流出。
38个小时后。
少年脱离了昏迷状态,意识恢复了清醒。
但他还没有醒过来。显然,他是睡着了。他正在做着一个梦,梦中,他在思考。并且一直在重复着一个汉字。
“死。”
死?……
死?……
死…………
死!
他惊醒过来。
死?说到死,他开始奇怪起来,自己应该已经死了,为什么现在还活着,这是天堂吗?不,不可能,像黄奕帆这种人怎么可能有资格踏进天堂。这是地狱。
“喂,小子,你被救了哦。”
少年随着声音看去,一个素未谋面的穿着白色大衣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他面前。他的外貌中让人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双没有任何生机、无法流露出任何情感的眼睛。一双仿佛已经死掉了的眼睛。他不是很胖也不是很瘦,在下巴上有着一些胡子,头发比较凌乱。
“我是科学家——梁志兵。作为我告诉你身份和名字的交换,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语气听上去挺有诚意,似乎也蛮正经。但黄奕帆被眼神吸引住了。
“居然对我这死气沉沉的眼神这么感兴趣,你是个奇怪的人呢。”
“我是黄奕帆。因为无法判断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能透露更多了。”
这幼稚的话听了让人有点想笑,但梁志兵——如此自称的男人并没有笑。
“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别说你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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