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院的灵堂在西山的后山。
不是什么金碧辉煌的殿堂，也不是什么刻意沉重的坟地。
但是它却是让每一个须弥院的成员，都牢牢记住一个消亡的生命在生前是什么模样的地方。
躺在中间的那个人。
他生前是怎样的性格，他拥有怎样的能力，他有多么卓越的战绩，他又是什么类型的魔力。
等等等等。
在周围的人，站在他身边。
凝望最后一眼的时刻。
能够得出答案。
他是功臣也好，他是罪人也好。
但是回到这里。
会有这么一些人，低声的，感慨的，悲怆的说上一句。
“当归即好。”
灵堂内的人不多。
被陈燃称为何老头的何图在列，身为陈燃师叔的洛白衣也在场。
还有几个常驻的同僚。
唯独少了陈燃。
身为这个神秘却又总是在关键地方出现的须弥院的掌管者，何图叹了口气。
凝眸看着面前，平静的躺在长桌上，盖上白布的那个身躯。
眼神复杂。
在场众人都是穿着一身白衣，近似于披麻戴孝的模样看着中心静静躺着，并且不会再醒来的那个身躯。
眼神里各自藏着不一样的东西。
首先是他的身份。
作为何图最为得意的左膀右臂之一，也是最先崭露头角的那个年轻男人。
他的离开，代表了什么？
然后是他此时的状态。
死的不能再死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关键是这样的死法……
身为北龙门守门人的那个男人，将其带回来的时候。
只剩下了身躯，不见了头颅。
只能从他持有的铭牌上，得出他的身份。
这样的死法，不能说是壮烈，反而相当的让人胆战心惊。
平常人得知，或许还是会做噩梦的事情。
却发生在了这个组织里。
自诩华夏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情的这个组织里，嘲讽意味十足。
何图微微张开干燥的嘴唇。
“陈燃已经多久没出来了？”
白衣愣了愣，红肿的眸子将她其实脆弱的内心展露无遗。
“整整一天一夜，你知道他们的感情。”
“我当然知道，不是亲兄弟，却比兄弟还要亲。这种事情……”
何图攥紧的拳头，虽然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但是内心的震怒，可想而知。
少年关在自己的房间里。
不会流眼泪，不会诉说的陈燃，在他的十八年人生里。
只认过这么一个兄弟。
他叫叶子。
是一个笑容比柳絮飘飞季节的阳光更加灿烂的男人，是一个总会将自己脑袋上发丝柔软，说着：小燃啊，你还差得远喔。
那么一个男人。
他是同为何图收养并抚养长大的嫡系心腹。
他曾一度是让整个北龙门意外，都闻风丧胆的存在。
但是他就这么死了？
陈燃心中没有可惜，只有不敢相信。
却偏偏要承受这种荒唐现实给自己带来的惊涛骇浪，翻涌不息。
不光死了，回来的还只有一个身体，脑袋都不见了踪影。
少年握住了拳头。
在一天一夜的静坐，没有动弹一丝一毫之后。
终于站起身来。
穿上一身白袍。
迈开步伐，走出门口。
整整一天没看到的阳光，显得有些刺眼。
少年在这样的日光里，挺立了身体。
——
灵堂中。
陈燃缓缓出现。
面容的沉静如水，仿佛没有什么波动，丝毫不被这个消息所影响似的。
但是熟悉这个少年的洛白衣和何图知道。
这副眼神里一个回应都欠奉的模样，代表了什么。
尤其是这一身白素的打扮。
更显赤诚。
“小燃你……”
洛白衣上前，轻轻握住少年的手掌，想要安慰什么。
陈燃没有甩开女人温热细腻的手掌，也没有其他的回应，目光都没有再落到长桌的那个身躯之上。
只是看着何图的眼睛。
“何老头我问你，叶子的尸体，是不是从黑恶魔营地拿回来的？”
何图本能的点点头。
“没错……陈燃，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的，我不会像你们一样在这里给他哀悼，为他流泪。”
少年的语气冷酷无比，同时伴随着他准备转身就走的身形。
何图仿佛一瞬间看透了这个少年想要做什么。
“站住！你这个混小子要去干什么？！”
停顿下脚步的陈燃，依旧沉静如水，只是好像下一秒就会掀起滔天巨浪。
压抑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几乎一字一句。
“没有脑袋……算什么收尸？既然收尸就要收个干干净净，既然去收尸，那么我要干脆，将他的仇一起报了！”
在场的众人没想到，前面没有出现，在这一天出现的陈燃，却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握住少年手掌的洛白衣，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企图挽留少年的脚步。
用颤抖的声线近乎呢喃祈求。
“报仇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何况叶子成了这个模样，你还没有魔力，领域的展开还会折损你自己的寿命，太过危险，小燃，你不能去……”
少年被洛白衣牵扯的力道，停住脚步。
脑袋看着外头。
阳光灿烂，还真是热烈。
不如自己的心。
一片死灰来的干净好看。
转过头来，看到了女人几乎会让任何男人瞬间柔软下来的眼波。
此时少年却没有一点退让。
“我们都知道叶子为了这个地方，为了一些将死之人，做了怎样的事情。他让一些人重拾了生命，也让一些魔鬼失去了在人间继续作恶的权利。那么我们回应他的是什么？”
洛白衣眼眶又红了起来。
她看到了少年眼中的火焰。
看到了从未见过的这个少年，如此癫狂的事态。
泪水在积蓄，几乎溢出眼眶。
她没有什么大道理，她现在能做的，只是苦苦的哀求。
“不行……你不能一个人去……”
“其他的事情我不知道，那些被叶子救过的人也不会知道他今天躺在这里，没有脑袋。更不会去为了他报仇，找回他本来的部分。但是啊，这个事情一定要有人去做。如果没人愿意，那么，我去做好了。我陈燃，捡来的命可以丢回去，但是没道理，不报这个仇。我会良心不安，我会活着比死了还难受你知不知道？”
“你……”
洛白衣看着少年坚决的模样，本能的还想说些什么。
“谁都不要拦着我，虽然我没有面子这么一说，但是想试试我真正的力量是什么，那么就来试试看好了。放心，我就算死在那里，也会站着死，不会丢你们须弥院的脸。”
下一秒，用不容抗拒的力道，挣脱了洛白衣的双掌。
昂首，迈步向前。
“站住！”
然而，何图用上了怒气的一喝，还是让少年的脚步迟缓下来。
“陈燃，须弥院没了叶子，再没了你的话，你知道我们会陷入怎样的被动吗？我问你，对于这个国家而言，你承担得了这个责任吗？！”
少年的肩膀转动了一些。
偏转的脑袋，露出了他的侧颜。
几分青涩，棱角分明。
却勾起了笑容，显得嘲讽，显得刺眼。
“何老头，你可能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些大道理，捆绑人的紧箍咒。我前面做事，完全是为了报答你的恩情。现在来说，好像还是有点愧疚，毕竟真的有可能没有办法替你养老送终了。但是啊……在安心去做那些事情之前，我要记得，我是陈燃，而叶子是我的兄弟。你可以忍，我不行。你可以对着一个没有脑袋的尸体哀悼甚至过头七，我不行。我活着回来，就会带着叶子的脑袋回来。我死了，肯定是全尸都不剩。”
再次迈步向前。
这次，没有一个人能阻拦少年一往无前的步伐。
在这一天。
有一颗彗星在燕都上空陨落。
有一个少年，一身白衣，千里走单骑。
风餐不露宿，直驱六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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