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刘师傅以移栽桃木为名,但真正动手时怎么也轮不到我这个半大丫头,因此他只让我申时回到沈园门前,就摆摆手让我们两个小孩游园,我自是求之不得。说是沈园,此时仍未取名,但大致规格与前世无异,回廊九曲,角落小片绿竹也栽好,厢房需再添置些细软家私,只有桃树剩下几株未栽好、地板仍未铺就方砖罢了。
我绕着回廊,按着记忆一步步往院子深处走,迈下一步便会近些,下一步再近些,心猛跳,眼中忽视了经过的一切景观,却不经意掠过正门外车子露出的一角,霎时如冰水从头浇下。
不会的,不应这般。我一边想着,一边想车的方向接近。车漆上玄色,整体平平无奇,可只需熏以桂枝,再轻轻抹去,便可显出赤色车身,加之龙文凤章与其上,便是王室专用。一刹那,我似乎重回当时,当时车上挂着连理枝,红幔缠绕,顺着连绵十里红雨,一直到王府,无论有心无心,满城盛誉,皆道好姻缘。
好,的确妙极。此刻,喧嚣与我无关,刀戟在背与我无关,甚至你也与我再无关联。
不知何时,梦如已经到我身边,只是我眼中已无一人。她摇了摇我的手,良久我才回过神,眼前的脸提醒我已过一世,但还是不能肯定,问一句:“梦如,何谓前世?何谓今生”问出与师太一模一样的问题。
梦如只回看我,叹道:“如沫莫出诳语,答案如何,应本已知晓。”
是啊,何苦在此自欺欺人,前世如何,今生如何,我只是在担心会不会重蹈覆辙。
那该如何?
我转过身,故意不去看那辆车,回到原来的路上,如何处之应该在以后才去考量,刚才倒是本末颠倒了,却错过梦如看车的刹那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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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大小姐。”我一边喊着一边继续四处张望,管家也是太情急了,让我这个才来几日,完全没见过大小姐面的丫环去找她。回廊寻而未得,池边也找过,我只能往桃林处走去。踏着黄土,桃花开得很好,但总觉得比不过家乡,比较小院子怎么也装不下山上那么多桃花、杏花、梨花。
娘说的不错,有钱人家的确麻烦,要看花直接到山中住就行了,何苦要这样折腾呢。
“大小姐,大小姐”我还在喊着。
娘还说了,富家小姐才不是赔钱货。说完第二天,爹和娘就把我卖了,他们以为我不知道,但是当买主用大量货物的眼神扫过我全身时我已经知道。最后爹似乎很不满意这个价钱,掂量了一下钱袋,连说“赔钱货”
卖人和卖牛羊有什么区别?我能想到的是牛和羊大概都会被吃掉,而我可以有一处能“吃饱饭、有床睡”的地方。
赶车的人和车上的货物还是得走山路,而且连日大雨,我们只能走走停停,真正意义上出山要到一个月后。可惜出山前一晚,夜半山洪突发,买主自然不管我们自己逃命去,剩下货物在原地,幸亏我脚边有块尖石,我悄悄挪过去,在其他人哭天抢地时快速磨烂绳索,在最后时刻终于逃了出去。等天明时再次遇到买主,他像看妖怪一样看着我,可惜我两脚已经无力,只能靠着树喘气。
只剩下一件货物时他尤为小心,毕竟再折了这个就真的血本无归。
醉香楼没有买下我,辗转间被管家买下了,真正可以吃饱饭、有床睡。可惜梦中总被没有逃出的人压倒,埋在泥水中无法呼吸,辗转到天明,就被管家安排找大小姐了。
“大小姐、大小姐”愈加深入,桃红层层相叠,又枝丫相接,身处其间仿佛天地间除了艳色再无一物。不知为何记起他们怨毒的眼神,似乎就在这花瓣间,一层层如泥水将我淹没。
终于看到青色檐角伸出,我差不多是小跑着往亭子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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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了这里,像之前一样。小径落满花瓣,若不仔细分辨不易发现。
梦如从刚才便默默跟着我走,直到这里。她思忖半刻,道:“如沫,我在此等你。”说完,盘坐在怪石上,手中转动着念珠。正如梦如所言,解铃还需系铃人,局外人能做的便只是旁观。
“今天莫不是吉日,”刚要踏上小径,身后冷不防传来一声娇喝“小贼都一个个来”语气中带着一丝嘲弄,声音比记忆中的稚嫩许多,也活泼许多,忍不住回首。
别去经年,辗转流离,青丝成霜。
此生重回,红颜依旧。
眼前是熟悉的容貌,发髻解开,散一头长发,俏脸未长开,已经可见以后倾城之貌。秋水若瞳,带着好奇的意味打量着我。她左手抱琴,右手提着鞋子,顾不上梨白裙角粘上泥污,急急赶来,不曾想会再次遇到“小贼”,“小贼”脸上绽开各种颜色,但都过于复杂,自己自然无法一一认出。
该悲乎?该喜乎?该说些什么?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它与记忆片段相连,或因忆起两人在沈园中的时光而欢欣,或悲怆于后来长别离,或者还残存相思之苦。
你忽然到了我眼前,像之前一样。
梦如从打坐中起身,也看着这个喊她们“小贼”的姑娘,霎时有一种十分强烈的熟悉感,解释:“姑娘,我们并非偷盗之人,也与你之前遇到的人没有关系,我们是因沈管家买了几株庵里的桃树而一并过来的,初次来此不知此地不能进,扰到姑娘了。”再一看我,发现我已然僵在原地。
“我看你们也不是做这种事的人,”她把留在我的目光转向梦如,“这里随便都可以进,只是”她眨了眨眼:“莫要告诉管家我到过此地即可。”话毕,饶过我迈着欢快的步子走到小径上,还不忘说“真的不要告诉管家”
有什么东西划过脸,嘴角不自禁拉开弧度,仍不知该悲该喜。梦如像之前一样站在我身旁,等我终于能回过神,才说:“如沫,不进去吗?”
见到了,此生婉姐姐仍然安在。
这样就好。
我摇了摇头,勉强露出笑意,可惜只能维持之前哭笑不得的表情:“时辰到了,莫要让刘师傅等久”。
刚才我在失神的时候已经看到婉姐姐身后,假山边露出一抹同样熟悉的身影,只是那人一样青涩许多,还没有留下过深的城府。只一样,他眼中的情愫不假,如当年般。他看到我,先是要躲到假山里面,继续自欺欺人,但很快便堂堂正正地走出了,做一个噤声的动作,便回过身,沿着来路返回。
原来八王爷也有这样不干不脆的时候。
一直未曾仔细看过沈园,如今再看,假山堆砌出桂林石林模样,而廊桥下凿出许多沟壑,与不远处莲池连在一起,想必夏日定会莲叶接天,荷花映日。
黄昏下,马车踏上归途。我们还是如初时一般,梦如在一边,我坐另一边。车帘外,市井之色慢慢退后,树多了起来。梦如把念珠停住,问:“那姑娘我也看着面熟,莫非如沫也是这般。”又极罕见地皱起眉,“就是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可能是长得相像罢,我也的确如此。”我不置可否地回道,心里暗暗下了决定。
马蹄声渐渐远去,梦如对定在庵门的我说:“我们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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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看到青色檐角,婉姐姐已经在亭子里面,不像这次路上被我们缠住。彼时,花开正浓,她端坐亭中,玉指滑过琴弦,不经意挑拨,宫羽之声骤出,轻拢慢捻间,弹出一曲从未听过的曲子。恰好花落肩上,她停下,细细拂去,便看到在旁边窥视的我。
少女脸色不复方才恬静,娇喝:“停住,别过来。”就要抱琴离去。
附近没有一个人影,我正愁找不到人问,忙说:“姑娘先别走,我是沈府的丫环,有没有看到大小姐去了哪里?”
话未完,她眼波流转,露出狡黠的笑:“我瞧着怎么面生的很?”
“我刚才进府不久,姑娘觉得面生也是应该。”看来她是府中人,我接着打听:“那敢问姑娘有没有见过我家大小姐。”
“那你先过来,坐着听我弹琴,等我弹完再带你去寻她。”她邀我过去,又重新坐好,接着弹下去。
我也只好坐过去,靠在亭柱,看着她。这次换了商羽之音,当时我自然不通音律,只觉得像回到山林之间,几只雏鸟初飞,日光正好。
一曲罢,她问:“如何?”
“好听”我想不出其他形容,只能用最容易的词。看到她还是不满足,便把刚才的感受说出。
她顿时眼前一亮,道:“知音难求”
“因为我从小就在山间吧”我也听不懂她的意思,只好继续解释。
她便又弹一曲,再一曲,每次完了就问我外边的事物,问山中的趣事,想不到习以为常的事情在她那里变得非常有趣。
接着,她带我饶了一天的沈园,躲到假山处让我去找,逗一下小猫,让我爬到树上摘果子,总之就是不提大小姐的事。
日薄西山,她终于玩累了,让我背她到管家那里,由她来帮我解决。
廊桥曲曲折折,耳间传来她平稳的呼吸声,怕是已经睡去,而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拖长,莫名传来安心感,仿佛从此刻开始我便已经剥离了之前十二年的生活,真正进入另一阶段。
“多谢”
当天夜里我便不再做噩梦,而第二天管家便让我去大小姐院里服侍,并且大小姐要亲自赐名给我。
“以后你就叫沈如沫,也不用大小姐大小姐地叫我,直接叫我婉姐姐好了”等我报到时才知道昨天的人是大小姐,不,婉姐姐。
“现在喊一遍”她眼带笑意看着我。
“大小姐,这样不妥。”我自然不会傻到忘了尊卑。
“有什么不妥,我的话你也不听”婉姐姐这是才摆起了大小姐的架子。
“那、我只能在独处的时候这样叫你”我无奈地叹道:“婉姐姐”却不知道往后的岁月还要喊千万遍。
“乖,小沫。”她笑靥如花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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