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如墨般漆黑而又粘稠的世界，沉重压抑的乌云层如穹顶般笼罩在荒芜又寂寥的大地之上，乌黑的穹顶压迫着大地，仿佛张开了无底的巨口，妄图将大地吞没。如乌鸦般的黑色生物紧贴着穹顶，发出阵阵带有嘲讽意味的聒噪的嘶鸣。
在无垠的荒原之中，无边的穹顶之下，横卧着一条长河，那长河中的液体粘稠、混浊而又腥臭，宛如死者溃烂的皮肤上被毒虫撕咬开的裂口上流出的脓。
在河的一边，一条孤零零的小舟停靠在岸边。小舟在河水的拍击中沉浮，仿佛随时都会倾覆。
一个身披厚重的黑色斗篷的瘦小身影静坐在小舟上，河水的拍击与小舟的摇摆都没有对他造成影响。他就这样静坐着，静坐着。仿佛过去百年，又恍如一瞬。当如墨般的世界好像出现了一道微不可觉的缺口又转瞬消失，仿佛天国投下的一线微光。他抬起了头。
“来了。”模糊难辨性别的声音在斗篷中响起。
他站起身，凝视着面前的荒原。
那里有一道身影。
Ⅱ
『来了。』面前披着黑色斗篷的人站在小舟上，面向着自己说道。黑色的斗篷几乎遮住了那个人的全身，只露出瘦小惨白的手握住船桨。
“嗯。”男子简单地回复，然后直接登上了船。
『你很有趣。』斗篷人向他微微侧身，饶有兴趣地说。
『你和他们不同。以前来的那些人，不是脸上写满了悔恨，求我让他们回去，就是眼神空洞，面如死灰。』
斗篷人顿了顿。
『而你，似乎已经坦然接受。』
“既然已经死了，那就接受已死的现实吧。”男子开口说道，“我是很现实的。”
『也许吧。』斗篷人耸了耸肩，起锚开始划船。
渡河的过程中，男子一直盯着斗篷人被黑暗掩盖的面部。
“陪我聊聊吧。”不久，男子开口说道。
『......你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斗篷中发出低沉的笑声，『我头一次见到会有亡者主动找摆渡人聊天。』
“也许我对你来说是特别的？”男子笑了笑。
『呵呵，也许吧。你叫什么名字？把你送走后，我想我会记得久一点。』
“苏。叫我苏就行。”
『好吧......苏。你想聊什么。』
“随便什么。或者，你可以讲讲你摆渡的故事。”
『我没什么好讲的。』斗篷人摇了摇头，『我干这行没多久。』
“没多久？”
『啊，对。我以前是个人类。这不奇怪，每一个摆渡人都曾是人类，他们死后因为某些理由不能重生，就留下做了摆渡人。』
“那你生前是......？”
『......我不想回忆。反正我也不知道什么。』
“你的记忆有缺失？”
『不，没有。只是我生前是个瞎子，从小没怎么出门，后来死了，就这样成了摆渡人。』
“......”
『你觉得生前的世界怎么样？』
“怎么样？感觉既自由又束缚，既丰富又单调，既温暖又冷漠，人们都带着面具出门，带着面具入睡，对着面具说话，将面具认作自己，最终竟将面具当做自我，将真我当做面具。就像一座......冷酷的仙境。”
『冷酷......仙境......』斗篷忽然低下了头，似乎陷入了思索，在他的斗篷缝隙中，可以瞥见一缕白色的长发。
“......”
“那么你也没有摆渡过多少人吗？”
『怎么没有？』斗篷抬起头轻笑道，『你应该知道，现在外面在干什么。』
“啊......是啊。”苏苦笑道，“战争。”
“人类就是这样。在小的时候为了一块糖你掐我打，长大点又开始从弱者身上获得征服感和利益，再到后来成长的壮一些的就开始赶着弱者去为自己谋利益。”
『啧。战争，真是够脏。』斗篷厌恶地咋了咋舌。
『征服欲、支配欲，战争和战争有关的一切都是浸满了欲望的肮脏之物！』
“也不能这么说，战争是仁慈的，它从未亲手杀死任何一个士兵。动手的都是士兵自己。”
『哦？那么你觉得战争很正常？』
“谁知道呢？毕竟是人类解决利益争端的有效方法嘛。人类间利益争端太多了，难免需要调和一下。战争之后......至少是一段时间的平衡。”
『呵。用那么多无辜的年轻人的鲜血，来换去那些肉食者的平衡么？』
“......我不否认。战争都是那些老人们挑起的利益争夺。但我不被允许这么想。”苏无奈地说。
『你曾经是做什么的？』
“......士兵。”苏迟疑了一下，随即苦笑着说，“忠诚的士兵。”
『切，原来你是个牺牲品。』
“曾经是。”
『曾经？』
“嗯，曾经。后来我被宪兵队枪决了。”
『为什么？』
“因为我拒绝服从命令，擅自脱离队伍。”
『也就是当了逃兵？』
“嗯。”
『死的这么窝囊。』
“但是我并不后悔，因为我得到了救赎。”苏没有沮丧，反而露出了微笑，“你想听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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