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吾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冲下了一楼，为了不被走廊里的人挡住，他甚至直接从窗户翻到了外面，向着大剧院奔去。
一路上他都在暗骂自己愚蠢。
为什么不早一些发现问题？为什么对自己的身份就那么自信？
旁边的景物在疯狂后退，在旁人带着怪异的眼神中，陆吾跑得就像一阵疾风。可是他却还是觉得太慢了，心里却不停地催促自己。
快一点，再快一点！
与此同时，剧场的后台。
这是一条走廊，在演出时演员们在这里等候上场，但演出结束后就很少会有人从这里走过，因此显得有些冷清。
舞台上的灯光穿透帷幕的缝隙，在走廊细密的尘雾中显出一道清冷的光柱。走道边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折凳，而小空就独自坐在其中一个折凳上。
她脸上用油彩画出的花纹已经全部擦掉，但是演出服装却还没有换。
这座高中建造的剧场设备不算齐全，更衣室只有一间，男女学生只能错开时间进去更衣。小空为了处理脸上的油彩花了太多时间，错过了女生的更衣时间。
现在才上午十一点不到，开放日的活动进行了才不到一半。本来演剧部的活动会持续到下午的，但是因为她的缘故男主角直接跪了，剩下的演出只能取消。
她低头看了看胸口那个因为崩掉了扣子打开的小口，长叹一口气。
最后这一场观众的反应倒是挺热烈的，不止一个人跟她说这是他看过的最精彩的故事。听到这样的夸奖小空本来该高兴的，但是现在她越来越心虚了。
想一想，本该拯救世界的英雄被反派的胸部折服这样的故事最近挺多的吧？这一届的男主角行不行了？
“老哥怎么还不来……”小空百般聊赖地晃动着双腿，视线开始追着走廊里的灰尘到处乱转。
这时候，一串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啊，老哥！”小空眉开眼笑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当她把视线拉到走廊尽头的那个人影的时候，面上的笑容一僵。
来的人不是她的老哥，那个人背着光，看不清他的长相，但勉强能看到他穿了一套全黑的西装。
小空感觉背脊发凉，她明明看不见那个人的面容，但直觉告诉她那个穿着黑西装的人似乎在盯着自己。小空不像陆吾那样拥有敏锐的感知能力，但她能从对面站着的那个人身上感受到一股危险的气息。
这种不祥的感觉，让她觉得对方不像是一个人，反倒像是故事里告死的乌鸦。
“你……你是谁？”小空的声音略带颤抖。
对方并没有回答，他只是踏着沉重的步子，向小空缓缓靠近过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对准了小空。
空间就像被冻住了一般，小空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变得滞缓。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那个人拿着那个东西向自己靠近。同时她感觉到对方搭在那个东西上的食指在不停收紧……
“嘿，朋友。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一个小空无比熟悉的声音在黑西装的身后炸响。这个声音响起的瞬间，那种封锁了空间的压抑感也消失了。
陆吾出现在黑西装的身后，他气喘吁吁地扶着墙，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黑西装。
黑西装看到陆吾大吃一惊，他后退了一部，手上那东西转向了陆吾——那是一把消音手枪。
显然，他明白陆吾能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他的两位兄弟不可能让目标活着离开……除非他们都死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黑西装低声问道。
陆吾没有回答，他缓缓地伸出一只手，用食指指了指天空。
黑西装的瞳孔猛地收缩起来，用一种极度惊悚的目光看着陆吾，脸上的表情混合了仇恨、畏惧，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仿佛他在这一瞬间明白了自己离死神有多近。
过了几秒钟他才反应过来，收起枪侧移了两步，见陆吾并不想为难他，赶紧低头逃走了。
“老哥，那是什么人？”小空看着黑西装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一手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地问道。
“他？”陆吾也是狂跳的心脏刚恢复正常的状态，他想了一下，就开启了胡诌模式：“我的一个朋友，没事就爱搞恶作剧，比如盯着一个姑娘看之类的。”
“可是我觉得他刚才的样子好可怕。有种……要杀人的感觉。”
“噢，他家是开鬼屋的，他经常在里面扮鬼。剥皮医生你懂吧？他家的五星好评几乎都是靠他一个人扮剥皮医生赚来的。”陆吾故意顿了一下话头，然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怎么，你怂了？”
“我……”
“啊，没事，我懂。你只是从心。”陆吾挤出一个笑容，把小空对他说的话原话抛了回去。
“老哥你烦死了！”小空气的腮帮都鼓了起来，她把手边的学生包往陆吾怀里一丢，掉头就走，同时甩下一句话：“更衣室空出来了，我要去换衣服。”
有时候小空也格外单纯啊。陆吾一边感慨一边笑着跟了上去。
跟着小空来到了那唯一一个更衣室，小空确认了里面的男生都走光了之后，才推开门进去，然后把门反锁起来。
陆吾依靠着墙壁，检查了一下身上的外套。上面有几个破洞，刚才在昏暗的走廊里还看不出来，现在到了这里在看就很明显了。子弹射穿了外套，但是似乎没有射穿里面的衣服。陆吾赶紧把外套脱下来拿在手里。
这时，他发现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向他走了过来。之所以陆吾第一眼就注意到他，是因为他有一只耳朵缺了个口，而且他双手张开，掌心朝着自己，像是在告诉陆吾他没有威胁。
老人走到陆吾面前，在他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对他鞠了一躬：“我没想到会是您。”
被一个老人用敬语称呼，陆吾顿时浑身别扭：“老爷子，您是……”
“哦！”老人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然后神色一肃：“我来，我消灭，我离开。”
陆吾噢了一声。他刚才对黑西装做出那个白兔招牌一样的动作的时候，就存了要把自己的身份表露出去的打算。
在这次事件之前他本来以为组织会派出顶尖高手来，没想到对方只派出了一组菜鸟。但这组菜鸟对他的威胁更大，因为组织有意隐瞒了陆吾的身份，差点害了小空。
现在他把自己的身份暴露出去，至少能震慑东林城的一众宵小，让今天的事情不至于再度发生。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个老人会来得这么快。
“所以怎么称呼？该叫你敛容师，还是什么其他的代号？”陆吾皱起眉。
“您可以叫我00，我是东林城片区的管理员。”叫做00的老人微微躬身。他这副谦恭的姿态让陆吾很没脾气，要说做敛容师，陆吾的资历在他之上，但要说年龄又是00比较大。
陆吾只好微微侧开身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居然敢破坏规矩？”
“这次的任务并没有提到您的身份，我们调查了您留下的资料，也没有判断出您就是白兔，这是我们的失职……”00说着露出了歉然的表情：“我们实在没想到，这次任务的目标居然是您。我真的非常抱歉。”
“别跟我说这个。”陆吾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那三个敛容师已经被我杀掉了两个。你帮我告诉剩下的那个，他如果想报仇的话就来，叫多少帮手都没问题。干脆点，别浪费我时间。”
“您的话我一定代为转达。”00点点头。
“好了，别对我毕恭毕敬的。我至少看起来还是个小辈，你这样容易引起别人怀疑。话说回来你今天就是专门跑来道歉的？”
“其实我也是刚好在这附近的。”00居然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不瞒您说，我的孙女就在这所学校，我今天是来看她的。”
陆吾顿时一口气没喘匀。
话题变得太快，他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巧了！我的妹妹也在这学校。”陆吾回了一句，然后两人就尴尬地大眼瞪小眼。
不怪陆吾找不到话题，因为顺着这话题说下去，下一秒就要开始聊家常了。两个敛容师在一起，不说杀谁怎么杀，却聊你孙女你妹妹最近过得怎么样总觉得画风哪都不对。
最主要是陆吾一想起最近和小空的日常，满脑子都是小空又把他藏在柜子里的某些R18小碟片找出来了——这样的日常实在说不出口。
“嘿，小空的哥哥。”这时候可莲出现在远处的拐角，她喊了一声给陆吾解了围。
陆吾感激地看向可莲，但却见对方露出了个嫌弃的表情，看着他身边的00老爷子。
“可莲！我的乖孙女！”老爷子完全没了刚才那种冰冷又谦恭的感觉。这时候满脸笑容，俨然就是在幼儿园门口等放学的家长。
他张开双手向着可莲迎过去，却被后者一脚踢在膝盖上：
“给我滚！”
陆吾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看蹲在角落疼得满脸褶子都皱到了一起，跟个核桃似的00老爷子，觉得他简直是敛容师之耻。
可莲虽然才14岁，但一脚下去也不轻。老爷子挨这一脚似乎除了疼以外也没啥事。这身经百战的膝盖……估摸着能防弹。
“你来这干啥啊！”可莲对老爷子叫道。
“好久没看见孙女了，想你了呗。都住在一城市里你就不来看看我这老头子。”
“我靠我上周末不是才去看的你吗……等会你在掏什么！”
陆吾眼见着老爷子从背在背上的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只棕色的玩具熊：“爷爷在楼下的市场里找到了这个，你小时候不是怕鬼吗。你把这东西放在床头，就像爷爷陪着你……”
可莲一听，脸刷的就红了。她瞪了站在旁边憋笑的陆吾一眼，又一脚踢在老爷子的小腿上：“别把我当小孩子啊！！”
“吱呀”一声，更衣室的门打开了。小空走了出来，她一眼看到可莲马上高兴起来，但又看到了蹲在角落一脸核桃样的00老爷子：“这位是……”
“不知道，不认识，跟我不一伙的。”可莲气鼓鼓地插着腰侧过身去，却又对小空皱起了眉头：“你脸上的油彩怎么没擦干净？”
不等小空回答，她就直接从口袋里拿出一面开合式的手镜丢给了小空。
趁着可莲帮小空清理脸上油彩的空档，陆吾凑到老爷子身边，压低声音问了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问题：“老爷子，你跟你可莲坦白身份了吗？”
“当然没有。”老爷子眉毛一挑：“可莲的父母去世得早，我是她唯一的亲人了。要是让她知道她唯一的亲人是个杀人犯，她会怎么看待我？”
陆吾一听觉得有戏，赶紧追问：“那你怎么隐瞒这个身份的？”
“这很简单。虽然我在做敛容师的管理员，但我早就退休了。我已经不做这一行好多年了。”
陆吾一听苦笑起来。这倒也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只要告别敛容师的身份，用不了几年，他做的那些事总会被时间冲淡。
但是……
“爷爷，”可莲看她的爷爷和陆吾在旁边嘀嘀咕咕地，很不高兴地打断了他们：“你俩凑到一起准没什么好事！”
她用力把老爷子从地上拉扯起来，拉着就走：“好了好了跟我回家，别在这丢人。”
“啊，可莲！你的镜子！”小空挥舞着手里的手镜。
“你先用着吧，记得下次见面还我。”说着她拉着老爷子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老爷子在离开之前再次向陆吾挥了挥手表示告别。
“不做这一行……吗？”
陆吾压低声音，自嘲地呵呵一笑。
问题是组织会放过他吗？
陆吾知道他的生活不会太平了。现在该做的是按照他早上的计划，赶紧回家拿上熵之书，然后跟小空乘上去其他城市的列车。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东林城的新城区，一座高档公寓内，一场与他有关的对话即将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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